沈雪眯着眼,铁链加大铁锁的铁皮门,破不得,唯一出口就是钉着木条的高窗,盯着那些新钉未久的木条,沈雪的嘴角渐渐浮上浅浅的诡笑,从发髻上摘下白玉莲花,轻轻一拈摘下一片花瓣。
这朵晶莹美丽的白玉莲花既是发饰,还是夺命暗器,花瓣轻薄,花边甚是锋利。与冬果耳语几句,冬果噘着嘴挪到窗下,乖乖地撅屁股趴在地上,沈雪抬脚站到了冬果的后背上,以花瓣作刀片在木条上一下一下地用力划,木条上出现了裂口。
沈霜霜有些茫然无措。这次绑架是前生所没有的,命运马车似乎拐了太多的弯,本已听天由命等待绿衣胖子提出交换条件,以期沈家尽快救援,可是沈雪让她惊疑。此刻的沈雪,挽袖子,露胳膊,脚踩小丫环,歪扭细腰身,干着在她看来该当下人们干的活儿,毫无侯门千金的温秀模样,这样的沈雪,她感到陌生,又有几分好奇。
沈雪会一点点武功,沈雪随身携带有武器,对此,沈霜霜觉得奇怪极了,如果不是那张熟悉之极的脸孔,她必认定眼前的少女绝不是沈家的五小姐。她的心里隐隐浮上一抹喜欢,似乎是无边黑暗里闪起了微弱的亮光,代表着希望,凡事靠自己。
臂膀凭空向上用力很容易酸胀,沈雪垂下了手,从冬果背上下来。
冬果立即站起身,握住她的胳膊又揉又捏,十分心疼状:“小姐,你歇一会儿吧,由奴婢来割吧,小姐手都划破了呀。”
沈雪似笑非笑:“我给你当凳子?”
冬果吓一跳,:“不敢,奴婢不敢。还是奴婢当凳子。”一偏头,低声道,“小姐,有人来了。”
门锁一响,先前的妇人走了进来,将食盒收走,关上铁门的一刻,那双死灰色的月牙眼又一次扫过沈雪,眼里死气沉沉,仿佛在看一个将死的人。
沈霜霜站起身。推开试图阻拦她的春燕,道:“我也练过射箭,还算有些缚鸡的力。我来换你,——不会做得比你差的。”
沈雪甩了甩酸疼的胳膊:“也好,玉薄,小心划破手。”
沈霜霜接过白玉花瓣,使丝帕裹了半边。扬眉展颜道:“这样要好得多。”笑意里有一分俏皮的得意,瞧,我比你会想办法。
沈雪嗤地一笑。
春燕不情不愿地趴到窗子下面当起了凳子,一等大丫环再贵,也是主子随便踩的下人,酸酸涩涩的很不是滋味。什么时候这么委屈过啊,可一想悬臂割木并不轻松,心里又释然了。只是当个凳子,算什么呀。
远处传来三更鼓点的声音,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在沈雪和沈霜霜轮番努力下,窗户上的木条终于被割开。看着堆在脚下的断木条,姐妹二人相视一笑。事不宜迟。先将熟悉外面情况的冬果托了出去,冬果趴在地上听着四下静静无声,冲地窖内的沈雪招一招手,沈雪和春燕合力将沈霜霜托出窗外,沈霜霜和冬果又合力将春燕拉上来,地窖里的沈雪脚尖点地,双手攀住窗框。
一声闷哼,又一声闷哼,紧接着响起春燕呼痛的尖叫。
沈雪暗叫不好,不敢再有半分耽搁,双臂较力,身子向上蜷起,脚尖蹬墙,呼地窜出地窖,翻身一滚迅速站起身,只见沈霜霜和冬果抱着肚子跪在地上,抬着头,大睁着眼,一声不吭,春燕打着滚哀叫。两个高壮妇人叉腰而立,瞪大了的眼睛死死盯着沈雪,死灰色的眼睛有了破裂,是对她们逃出地窖的惊怒,还有看她们不自量力企图逃跑的嘲讽。
沈雪想也不想,抬手摘了两片莲花花瓣甩手飞出,只见两道白光去势如电,旋转着极速划过高壮妇人的脖子,夜色深沉,隐约可见鲜血如箭一般滮出来,溅起,落下,两个高壮妇人俱是满头豆大汗珠,虽用尽气力,也再发不出声音,只有野兽般的喘息声,喘息声很快微弱,两人仰面倒下!
春燕双腿一软,瘫成一团烂泥,五小姐杀人了!一念窜出,不禁失声尖叫!
沈雪“啪啪”两个耳光扇去:“没用的蠢货,再不闭嘴,割了你舌头!”
春燕上牙直打下牙,惊恐地瞪着沈雪,竟如看幽冥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冬果声音颤抖:“小姐,有人正往这儿来,好多人!”
沈雪扶起沈霜霜,顾不得问她被踢着哪儿,急问冬果:“狗洞在哪儿?”
冬果连滚带爬往院子墙角奔去,兴奋地低喊:“在这儿,小姐,狗洞还在!”
沈雪微眯了眼看着那狗洞,算是领教了什么叫“数九寒天,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墙角的确有个洞,真是个狗洞,很窄,很小,也只有猫狗能过,若要人过,只能是没长开的小孩子,四个人里,便是年龄最小的冬果,也爬不出去的。
沈雪目光闪闪:“你确认这就是你和你的小伙伴来回爬过的狗洞?”
“嗯!”冬果果断点头。
沈雪苦笑:“看来侯府的饭食还不错,你比以前长胖了不少。”
冬果瞅一眼那狗洞,张了张嘴,忽然泄了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小姐说得是,是奴婢没想那么多,害了小姐,小姐,现在怎么办?”
春燕抹起了眼泪:“你个小蹄子,这下可被你害惨了,那胖子不定怎么收拾我们呢,小姐是有大用的,奴婢就不好说,要个好死怕也不可能,小蹄子,你找死还要拉垫背的,到了阎王爷那儿,非得叫你下油——”
沈雪抬起手狠狠扇去两个耳光,冷冷道:“四姐姐,你真的要换大丫环了!”
春燕被扇得眼前闪星星,不禁又羞又怒,侯府里最不受待见的庶女,竟然敢当着她的主子打她,这是对她主子尊严的挑衅!以委屈的泪眼去看她的主子,却接触到一对冰冷之极的眸子。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再吭声。
沈霜霜瞅着冬果,这小丫头哪有半点往日在府里惯见的瑟缩,五小姐主仆,都是演戏的高手啊!再看春燕那蠢货,主子被踢了一脚尚且忍着不吭声,她居然尖声大叫,浑不知会把敌人招来,真是好日子过得太多了,竟比她这个正经主子还娇贵。是该给点颜色了。
十多个少年围了过来,各执奇形怪状的兵刃,一步步逼近。于他们而言。沈家小姐杀不得,拿两个逃跑的丫环练手,让沈家小姐见识见识雨打香花满地红,主子是不会怪罪的。
为首的少年用短刀一点沈雪和沈霜霜:“你们两个,回地窖去。”刀尖一转。点向冬果和春燕,“你们两个,跟我们走。”
这声音竟似公鸡打鸣一般,尖锐、刺耳、短促,沈雪从未听过如此难听的声音。沈雪瞅着眼前正在变声期的少年,嗤笑道:“小弟弟。你的小弟弟还没长大,用得早了要损阳寿的。”
两世为人的沈霜霜脸轰地一下暴红,还未及笄的沈雪。怎么能?
短刀少年没听懂沈雪的话,但也知话里不怀好意,一摆短刀喝道:“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好。兄弟们,给我把这两个小丫环拖走!”
但见两个少年率先冲出来。一个执铁腰带,一个握鸡嘴钢啄,直扑冬果和春燕。
冬果骇得面如土色,大悔不曾跟着冬草习武,春燕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大呼“饶命”。
沈雪冷笑一声,一跃而起,十多片莲花花瓣旋转飞出,玉的冷光在黑夜中闪烁,俨似花雨缤纷!然而,沈雪飞花的功夫只有三成,这些少年又都是在残酷训练中爬出来的,花瓣悉数落空旋回!
两名少年见沈雪出手便是绝杀,十分震怒,改向沈雪攻来。那铁腰带诡招百出,有如灵蛇游动,遇隙即钻,那鸡嘴钢啄沿着沈雪身体各处要穴一路啄下来,攻势绵绵不断。
沈雪手中没有兵器,只得窜高纵低,时而跃起,时而游走,十指忽伸忽屈,以擒拿手相抗,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总是身体不从意念,一个闪避不及被钢啄从臂上扫过,堪堪划破了衣袖,整个手臂立时暴露在外!蒙蒙黑夜里,一截肌肤莹白如玉,吹弹可破,竟引得长期封闭训练几乎与世隔绝的少年喉结上下滚动,攻势顿时见缓。
机不可失,沈雪眸光闪动,再次全力飞出白玉莲花花瓣!
数声惨叫之后,少年们真的急了,他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武士,自小一起长大,一起摸爬滚打,有着兄弟的情分,此时却莫名其妙地躺倒了几个,温热的鲜血从颈部动脉喷涌而出,身体渐渐冷却,再也回不到家乡,这沈家五小姐出手也太狠!在他们所受的教育里,只许他们绑架杀死别人,不许别人反抗,更不说杀他们的人。于是二打一变成了群殴,面对嫩如鲜果娇如花的韶华佳人,愤怒的情绪退让于某种原始的需求,原本惩戒的意图变成真实的恶欲,人质,还有另一种使用方法!
沈雪不由得叹了口气,有本事的张狂叫霸气,没本事的嚣张叫找死,明知敌众我寡,力量单薄,还不管不顾地迎上去,结果就是,谁也跑不了,“识时务”三个字人人会说,可若让她眼睁睁看着冬果被欺负,她做不到,即便冬果是个路人,她也做不到。黑与白之间,没有灰色地带,她从来不愿做束手就擒的人,便似高山之巅的一枝翠竹,宁折不弯!
沈霜霜看到了少年们眼中闪起的欲火,持鸡嘴钢啄的少年更是步步紧逼,沈霜霜吓得直往后退,身后就是院墙,退无可退,一只肮脏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沈霜霜那可是真正的名门闺秀,岂肯受这般污辱,把心一横,朝着那银闪闪的鸡嘴钢啄直撞过去!她心知撞上去的后果,却无一丝跟着沈雪逃出地窖的悔意。那少年没料到沈霜霜会不要命,倒吓得往后连退数步,沈霜霜收不住身子噔噔噔直扑了出去,头部正撞在地窖的半截外墙,顿时昏了过去。
冬果心慌意乱,如果不是她多嘴多舌,小姐虽然被困地窖。总是暂无性命之忧,如果不是为了护她,小姐也不至拼了性命。望着沈雪捏着最后一片白玉花瓣向自己的颈部划去,泪流满面的冬果嘶声大喊“不要”,灵光一现,突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黄丸子用力摔在地上,“呯呯呯”数声,一股股甜甜的淡黄色烟雾袅袅升起,冬果趴在地面把脸埋进臂弯里。
沈雪立即倒地横滚,紧闭了呼吸。随即掏出丝帕捂了口鼻。这个“呯”声,她听过,中秋节的晚上。她被街痞围堵到醉仙楼,冬草扔出一大把丸子,丸子落地就是这种声音。
待烟雾散去,那些少年东倒西歪,不省人事。
沈雪心下一松大大呼了口气。拍了拍冬果的头,笑道:“你也有这种迷.药球?”
冬果拭去满脸的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这些丸子是冬花姐姐仿着冬草姐姐手里的丸子做的,昨晚冬花姐姐试着做海棠水晶糕,奴婢想吃两块,冬花姐姐不肯给。奴婢气不过就顺了她当作宝贝的药丸子,没想到这会儿就用上了。”
沈雪笑道:“顺得好,这次有赏。下不为例。”
冬果欢呼一声:“小姐,那咱们赶紧走吧,要是那胖子听得动静赶过来,咱们就走不了了。”
沈雪望着一丈多高的院墙,叹气道:“只能翻围墙了。你来过这儿,这户人家有梯子吗。知道在哪儿吗?”无比怀念起被自己扔下悬崖的飞虎爪,飞虎爪握在手,围墙任我翻走。
冬果:“院子里有两棵杮子树,奴婢帮哑老太摘杮子的时候爬过梯子,奴婢去寻寻看。”说着,溜墙根去了。
沈雪抱起沈霜霜,沈霜霜发髻散乱,缕缕黑发垂得满脸满肩,前额左上方正往外渗血,沈雪撩起沈霜霜的裙子,撕下一条内衬将她的伤口紧紧包好。然后拖过被药迷晕的春燕,狠掐人中,猛打耳光,春燕总算醒过来,一睁眼看见沈雪,浑身都哆嗦起来,五小姐,庶女啊,无庶不毒!
冬果拖来了一架小木梯子。
沈雪将梯子架好,背起沈霜霜,踩着吱吱呀呀的梯子,一步一步爬上墙头。此时的沈雪又累又饿已是精疲力竭,用尽全身力气将沈霜霜挂在墙头上,自己骑着墙。夜风吹过,沈雪打个冷颤,这才发觉内衣已被汗浸透。
冬果和春燕也爬上了墙,两个人合力把梯子翻在院墙外侧,沈雪双手撑着墙头慢慢立起身,准备下梯子。
“沈五小姐不告而别,可是大失名门闺秀的气度唉。”绿衣胖子幽灵般疾掠而来,脚步也不蹒跚,口中也不呼呼直喘,若非亲眼瞧见,实难相信这么胖的人身法如此轻灵。
“与绑匪讲气度,还不如把牡丹送给牛嚼了。”沈雪凉凉笑道,“你是与沈教头谈判,还是与沈老侯爷谈判,我觉得你注定都会空手而回,你该打听清楚,这长安城里谁人不知沈五小姐是个镇北侯府里可有可无的,并不得沈教头爱重。你这是苍蝇撞玻璃,看着一片光明,其实没有出路。”
绿衣胖子哈哈笑道:“胖子小瞧镇北侯府的教养了,千金小姐深夜爬墙,这要传出去,不定是一折好戏本子,百年大家,侯府体面,全都扫地去了,沈五小姐,让胖子扶你下来吧,磕着碰着多不值。”
爬墙!好戏!沈雪磨磨牙,胖子,等五小姐我逮着你,先把你饿成放个屁都能向前跑三步的瘦子,然后给你找个三百五十斤的老婆,好好谢我吧,沈五向来是个心软的!沈雪让冬果扶起沈霜霜,掉转视线看向绿衣胖子,嘴角一翘,淡淡道:“这院墙有一丈多高,一般情况下摔不坏人,可若对好了角度,摔死个把人还是可以的。”
绿衣胖子止住脚步,阴恻恻道:“沈五小姐如花似玉,还有大把好年华,这么随随便便地去死,你让你爹怎么办呢?”
沈雪一怔,突地想起前生的沈爸沈妈,不觉怔怔然。
绿衣胖子阴寒一笑,刚刚腾起肥大的身躯向沈雪扑去,猛听得院子外脚步匆匆,有人大声呼道,“是沈家小姐吗,华世子在此,沈小姐休要惊慌,华世子救你来了!”绿衣胖子一个惊怔,腰肢发力改变飞扑方向,腾身而起站上墙头,瞪起绿豆眼。
沈雪回过头,长长的小巷子里,沉沉夜色中,那如玉树芝兰一般翩然而立的人,一身竹叶青色长衫,腰束同色丝绦,一支样式简单的青玉簪绾住如墨的黑发,手里轻摇一把红玉折扇,朴素,干净,那种风光霁月的晴明硬生生扑入人眼,挥之不去。
华世子!简少华!沈雪暗叫不好,此刻的她衣不蔽体!
简少华与简少卿、简少恒来到西大街,站在死士首领死去的这条小巷子口,夜风中隐有异声,迅即又归于寂寂,正踯躅间,忽见巷子尽头一处院墙爬上来几个人影,细细望去,简少华恍然大悟。
那名死士首领在天元寺遭遇御林军截杀时身受重伤,机警地避过御林军打扫战场,却看到沈家小姐遭人绑架,于是尾随而至,却不料伤重身死。好个忠心耿耿的死士,以死留下这绝顶重要的线索!
简少华徐徐抬头望着站在墙头的沈雪,那目光幽深,似古寺深潭,似大海诡波,不知他心中所想,却能将人吞没。呵呵,这一次相救,又是沈五小姐最危急的时候,便如简少卿所言,镇北侯府再无推拒之辞,沈五这个侧妃,他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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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