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讲的实在猖狂,毕竟,那娃娃只是呛了她一句,而她却要人家母子分离,但再怎样猖狂的话,在丰晏眼里都不及顾泣一刻欢愉,她毫不迟疑的就点下了头,笑应道,“是,丰晏明个就去办,绝不会再让郡主见着那妇人。”
丰晏惯着顾泣是长久以来的做法,对此,扈席不赞同也是长久以来的态度,她看了眼远处街道,昂声斥责,“将你这猖狂性子收收,先前说你几遍,叫你改改,改改,你听了么?既不听,又凭什么要人家态度对你好。还让人家母子分离,你是铁了心不要这名声啊!”
顾泣坐在地上昂着头看向她,昏黄灯色里,她神情跳脱,很鲜活,纵是字字是教训她的话,她也起不了怒,发不得火,徒留羡慕暗藏心底,良久,从地上站起,双足因瘫坐而被压着,有了微微麻意,“嘶—”她轻哼一声,丰晏知意的就执起她的手,拇指有规律的轻按着她的手。
“郡主,好些了么?”
她点点头,调整好面色,看向扈席,“先生讲的很对,这不要名声的选择是我顾泣自己选的,怪不得任何人,所以今次,我不怪那娃娃,也不怪那妇人,我只做了一个能让自己开心的事罢了,取悦自己,先生也要管啊!多时不见,先生管的多了呀!”
在过往二十载的岁月里,扈席接受的都是正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昔时遇着她,未尝不是起了要其改邪归正的心思,可现在,瞧顾泣如此,只觉得,朽木不可雕,当下就生了闷气,一甩袖子,离了顾泣与丰晏,只身往人群走去。
在不见扈席身影后,丰晏择了个时机,悄悄问道,“郡主何故惹先生生气,先生她也是担忧您的。”
她侧脸转身,边往回走边道,“这话怎么听着那么熟悉!貌似你前些日子才说过吧。是不是连你也觉得,顾泣不识好人心了?”
丰晏迅速垂眸低头,“丰晏不敢猜测郡主心思。”
“砰!”顾泣捻手敲她额前一下,“既是不敢,还不快走?这灯花会好歹也算是因我才得以重现的,不好好瞧瞧,岂不亏了?”
“是—”托着音,丰晏小跑跟上。
“先生?”丰晏瞧向伫立在墙角末尾处的扈席,惊喜问道,“先生这是在等郡主吗?”。
“咳,”她掩口轻咳一声,潘安似的脸上瞬间飞红,昔时英气的眉也因着灯光昏黄而柔和了三寸,她别扭的开着口道,“长安城我不熟,这天昏地暗的,我识不清路,既是你带我出来的,也该由你送我回去。”
顾泣挑了挑眉,道,“这天下几处是先生熟的?不照样叫你扈席走了个遍?怎么换个长安城,就不行了?拐黑子打眼睛的,这是赖着我了?”
扈席漆黑的眸子转了转,接连吞咽了几下口水后,接道,“素问长安鱼龙混杂,这月黑风高的,我怕有人图谋不轨,顾丫头,送一程吧!”
她不做声,领着丰晏就略过她身前,“顾丫头!”扈席一把叫住她,“不送?”
她摇了摇头,藏着狡黠的眸冲她眨了眨眼,回绝着,“不送!”
“送不送?”扈席跟上,复问道。
“不—送—”顾泣如是回道。
“那顾丫头可别后悔,”扈席明显急了,连威胁都出了口,“我若出了事,你身上这毒可就真的无人可解了!顾丫头难道不想活了?”
难道不想活了?丰晏迎头一喝,屏着气的看向顾泣,想着先前王宫里她的态度,生怕她一个头点,回了她说她猜对了,她顾泣,就是不想活了。
半盏茶后,她终于松了口气,她见着顾泣微皱起眉,转了转眼珠,瞧了眼身侧她自己,略带为难道,“你说的不错,天大地大,我顾泣的命最大,那就让丰晏送你扈先生回去吧!顾泣不会武,一起也无用。”
“丰晏,你可要好生的保护好这扈先生啊!若有差池,我拿你是问。”
攥于丰晏手心的帕子都浸了汗,她担忧的瞧瞧她,又看看她,急不可耐却又不能说破,她的郡主何时这般愚笨了?难道就瞧不出来,这扈先生是在专门等着她的么?怎好还这样说!
纠结了好久,她也没应她,只好支吾道,“郡主,丰晏若随了扈先生,那您这边若遇着意外了,可怎生是好啊!郡主,我的好郡主。”
丰晏学着以往对顾泣厮磨好久也不见她有片刻松软,只好做罢,转战扈席那边,“这灯花会才将将开始。据说今年的灯花会有个极新颖的节目,就在亥时,先生不若一起瞧瞧再回府?这般什么也不瞧的回去,也亏了不是?”
这件事件的最后,终是扈席退了一步,她软下态度应了丰晏的邀,不过口里依旧道的是可怜她这徒孙,不忍见其左右为难,也是怕顾泣当真出什么事儿,加大了她的工作量。
顾泣僵硬的摆了摆手,“随便啊!毕竟这长安街又不是我开的,扈先生想留,我也驱逐不得不是?”她话说的很敞亮,也很无所谓,但眼角眉梢的笑却没有逃过丰晏的眼,她摇了摇头,看了看左右身侧的两个人,也忍不住笑意挂上嘴角。
不管其过程如何,至戌时时,扈席都是跟着顾泣的,她们斗了一路的嘴,丰晏试过劝说,但其结果都是无用,她们或许会因着她而休战片刻,却不会因着她而终身止战。
所以,如今这局面,已经是她看来最好的了。
临近亥时,人群皆朝芳乐司挪动,顾泣拗不过丰晏祈求也随大流的去了芳乐司,这地,原在她查案的计划之中,但与计划相悖的是时间,她想的原不是这个时候来,一无所知的来。
其实论真讲,也不算一无所知,只不过是不知全貌罢了,而对于不知全貌的事,顾泣惯有的态度便是谨小慎微,但谨小慎微又不代表不作为,所以仅片刻,她就自我安慰道,既是来了,无论无何,也要查查不是。
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在这儿,会遇到这么多的熟人?
还都是些,不太愿意遇着的人。
俗言说,既来之则安之,事已至此,她已退无可退,这天夜里她最先遇见的是宁葵,就是那个陈林场上要杀她却没能成功的女子,那个叫她涂了药退了一头青丝的宜宁县主。
很久之后,当顾泣再次想起这一场遇见时,又不免感慨着当真算不得一场遇见,不过是她顾泣推杯换盏间,冷着眼旁观的一场风花雪月罢了,最多不过是在故事卡壳,快要演不下去时,现身,做了回推手。
话本子讲故事讲究个时间地点,起因与结果。
顾泣歪着头将一切堪堪对上,时间,灯花会晚戌时刚过,地点,芳乐司,起因,这起因么,她杵着头看向丰晏,“好戏看全场才算好,这半阙的怪叫人难受的,你去打听打听清楚再来与我,”谈话间余光就不自觉扫着了对面扈席,她接道,“与我们道道吧。”
丰晏应是退下,堂间闹剧却未辄止。
昔时陈林场上言辞凿凿刁蛮犀利,处处想她死的狠毒县主,如今瞧来,也不过是个泪眼婆娑,贝齿夹唇,倔强又脆弱的女儿了。
哭意瞬间击退所有人的欢笑,在场看官莫不都屏着笑的懂事的后退了三步。
他们皆不是傻得,一个是汝阳世子,一个是将军之妹,站哪边都无疑会得罪另外一边,聪明的人总不会选边站,作壁上观,隔岸观火难道不是桩幸事么?
乱世里活下来的人,都聪明极了。
顾泣坐在二楼,端着丰晏倒下的茶,浅溟了口,略带玩味的看了眼堂间宁葵,又看向那叫宁葵盯着直羞红害臊的公子,他面容姣好,音波婉转,一句话柔出浅落能抚半人心,但叫顾泣瞧着只觉别扭,“这模样怎么那么像柳蝉雪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照着他模仿的呢!”她小声嘀咕两声,暗自掩口偷乐。
邻座议论声入耳,她才知这原来也是位世子,不过这世子与柳蝉雪那是比不得的,萧有悔的旁系侄孙,汝阳王府世子,也就是那日里,陈林场上,宁葵口口声声念着的少年郎。
他微放下身侧女儿的手,迈着步子缓缓朝她挪动,眸中情意浅尝即沉,似酒香浓烈,穿堂过巷,直击心府,顾泣还记得那天,他对宁葵道,“宁儿,闹够了吗?”
闹够了吗?她不惊不慌上前一步,略过他,看向那身后的女子,肤若凝脂似白玉无瑕,青丝挽梳是瀑布九千,谈笑间,是风华绝代,她一时出了神,喃喃问道,“这样的女子,才是阿绝的心上人吧!这样的女子,才是阿绝能护着的吧!这,这样的女子,谁瞧了,谁瞧了会不心悦呢?
就连我,就连我瞧着也心悦啊!阿绝,阿绝又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呢?”
“可,”她转眼瞧他,问道,“可阿绝为什么要说喜欢我呢?累的宁葵以为,以为是两情相悦。
原来,原来不过痴心妄想啊!阿绝,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清楚,如今这样,累了我好痛,”她右手抚上心脏,苦笑声,“累的这儿,真的很痛啊!”
见她无力踉跄,萧绝心下一惊,一个顺手就将她扶住,只在与另外那女子对视一眼后又迅速放开,道,“宁儿这样,不好看。”
“在阿绝心里,宁葵,好看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