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遇安还了债主的千两银子,带着另外的五百两以及两个老伙计离京去采购玉石了。
赵宴平、孟昭继续在各自的官署做事,没人敢在赵宴平面前议论是非,翰林院里有背后嚼孟昭舌根的,孟昭只当没听见。如此过了几日,无论朝中还是大街小巷,对这件事的议论都淡了下来,毕竟是京城,隔几日就会传出新的热闹。
但一众官夫人们都知道了,孟昭的生母只是个商户家的妾室。
事情没捅出来之前,因为无知,大家对孟昭的出身也不在意,养父养母体面就行了,如今一闹,一个被嫡母丢弃的破落商户家的庶子,真的不好听。
李御史看中的是赵宴平的正直、孟昭的才学,得知赵家的善后之策,李御史仍然愿意结这门亲事,但李夫人与李姑娘不愿意。
李姑娘哭道:“堂姐表姐们嫁的都是嫡子,我若嫁了一个庶子,往后见面她们得怎么嘲笑我?再说王家落魄这么多年了,赵家这次接济他们,谁能保证王家一定能重新兴盛起来,万一还是个破落户,年年都去找孟昭要钱,那是亲爹,孟昭到底管不管?”
李姑娘并没有见过孟昭,以前爹娘夸他一表人才温和儒雅,又有三品大员做养父,高中探花多荣耀,李姑娘才愿意的,现在孟昭的荣耀被生父埋汰了,李姑娘就不愿意了。
李夫人与女儿想的差不多,她就这一个女儿,不能因为丈夫的书生意气草率定了亲。孟昭到底是养子,如今摊上一家糟心的亲戚,若王家一直落魄一直跑去赵家要钱,赵宴平夫妻对养子的感情会不会淡了?
为了此事,李御史与妻子、女儿吵了几次,可女儿实在不愿,他也不能逼迫女儿,只好作罢。
李夫人就派身边的管事嬷嬷来赵府,送了阿娇一封信。
李夫人在信上说,近日天热,她头晕不适,不能再履行两家月底的相看之约。李夫人深感歉意,但又不想耽误阿娇替长子选妻,如果阿娇有其他合适的人选,无需顾忌他们李家,先去相看别家的姑娘也行。
一纸委婉之词,其实就是嫌弃孟昭的出身,毁约了。
李家送信的嬷嬷还候在厅里,阿娇看完信,再看她一眼,笑了,慢慢将信放在桌子上,对李家的嬷嬷道:“你们夫人病了,我本该过去探望探望,可我们府上一堆事,着实走不开,你回去了,替我向你们夫人道声保重,叫她安心休养。”
那嬷嬷额头都冒了汗,连连赔笑答应,然后匆匆走了。
人一走,阿娇就将李夫人的信丢在了地上!
倘若李夫人看不起她,阿娇还不气,李夫人看不起昭哥儿,阿娇恨不得咒她真的一病不起!
“是不是那边打了退堂鼓?”冬竹捡起信,猜测道。
阿娇懒得说。
冬竹快速扫眼信中内容,一边收起来一边劝慰道:“夫人何必跟她计较,小官爷的生父生母只要活着,早晚都会找上来,现在两家还没成亲,及时看出李家是什么人反而是好事,否则李姑娘都嫁过来了,婚事不能离,人家又嫌弃小官爷,小官爷才是真委屈。”
阿娇看了她一眼,眼神仍带着几分为儿子不平的怒气。
冬竹笑着给她捏肩:“别气了别气了,现在这样挺好的,咱们小官爷唯一能令人嚼嚼舌头的地方也传出去了,大家都知道小官爷是什么人,这时候还愿意嫁小官爷的,那才是小官爷的良缘,比那知面不知心的靠谱多了。”
阿娇胸口的火气终于消了下去。
对,没有李姑娘,还有张姑娘孙姑娘田姑娘,儿子那么好,她就不信挑不出一个更合适的。
她想通了,但怎么知会儿子却是个难事,阿娇怕儿子不舒服。
孟昭已经料到了,快到月底之期母亲却绝口不提相看的事,每次看他目光也颇为躲闪,休沐前一日,孟昭回府后来给母亲请安,主动询问道:“娘,李家是不是跟您毁约了?”
阿娇脸色微变,攥着帕子道:“你怎么知道的?”
孟昭笑道:“猜的。”
那笑容看得阿娇心疼,立即保证她一定能给儿子找门更好的婚事。
孟昭不急,与母亲商量道:“娘,其实我想外放,儿子空读过不少圣贤书,却从未真正体察过民间疾苦,儿子想去外面闯闯,历练够了再回京。”
刚刚察觉永嘉公主对他的心思时,孟昭就就有过外放的念头,只是怕母亲舍不得,后来母亲替他安排好了一门婚事,孟昭又想,如果自己成亲了,永嘉公主自然会跟着死心。可现在他与李家的婚事黄了,永嘉公主却又来翰林院借书,颇有要安慰开解他的意思,孟昭就坚定了外放的念头。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凡是见过永嘉公主笑容的年轻男子,可能都会为她动心。
孟昭也陷入过惊艳,但他不敢沉迷。
连李家都嫌弃他,宣和帝更不可能把捧在手心里的金枝玉叶嫁给他。
如果永嘉公主坚持,宣和帝不会责罚公主,却可能迁怒他,甚至父亲母亲。
孟昭不想让事情变得那么难看,他离京是最好的解决之策,哪怕只离开三年,三年里永嘉公主也肯定出嫁了。
阿娇不知道儿子的心事,她最先想到的是儿子想躲避京城关于他身世的议论纷纷。
为了让母亲同意他外放,孟昭默认了母亲的猜测。
阿娇便不忍心再拒绝了。
她当年也想逃离那些议论,可她没有地方可去,儿子不一样,他去外面躲个三年清静,三年后再回京,儿子成长了,京城差不多也忘了这事。还有,三年后王家的生意也能出个结果了,如果王遇安成功东山再起,对儿子的名声也有好处。
“你真想去,娘支持你。”阿娇目光不舍地道。
孟昭笑了笑。
等赵宴平回来,孟昭也同样征求父亲的意见。
赵宴平觉得,儿子能外放历练是好事,京城这地方全是达官贵人世家子弟,那些人看在皇上、贵妃娘娘、端王的面子上也会给儿子面子,不敢给儿子出什么难题。外面就不一样了,天高皇帝远,本地豪绅世族更是敢与官府叫板,儿子去会会那些人,才能看清楚人间险恶。
功利上讲,外放并不会耽误儿子的前程,谢郢便曾外放多年,如今都是内阁预定的人物了。
赵宴平没奢望过儿子能进内阁,能心性坚定地一直勇敢往前走,就是好儿郎。
“回头我与你卢叔说一声。”卢俊的父亲便在吏部做事。
孟昭笑道:“不劳父亲,儿子主动求外放,翰林院便能替儿子安排。”
同进士想谋个知县都容易,更不用说孟昭一个探花郎。
翰林院主管也以为孟昭是为了躲清静,躲躲也好,他自去吏部替孟昭商议外放之事。同样是知县,也有穷富之分,孟昭有才,又有贵妃娘娘撑腰,不能打发他去太差的地方。
吏部从需要调派新知县补缺的富县里面,挑了河南府的洛阳县。
吏部挑好了,还要递交皇上批准。
宣和帝看到孟昭的名字,御笔一批,准了。
六月初五,孟昭便拿到了吏部的调任文书。
家里的行囊都准备好了,孟昭一一与父母亲人辞别,带着两个小厮,乘马车出了城门。
前朝的事,贵妃娘娘从不搀和,宣和帝又没有对她提起,贵妃娘娘便一无所知,直到过了几日,端王妃薛宁带着孩子们进宫给母妃请安,贵妃娘娘询问兄长家的情况,才从薛宁口中得知孟昭竟然外放去洛阳了。
薛宁说话的时候,永嘉公主在陪小侄女小侄子玩,听到嫂子说起孟昭,她悄悄竖起了耳朵,待得知孟昭外放,已经离京了,永嘉公主嘴巴一抿,豆大的泪珠便从桃花眼里掉了下来,砸在了小郡主的手背上。
小郡主呆呆地抬起头。
永嘉公主已经跑了。
小郡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僵着胳膊来到母亲面前,指着手背上的泪珠道:“娘,姑姑哭了。”
薛宁一脸错愕。
贵妃娘娘黛眉蹙起,不好解释,等儿媳孩子们一走,贵妃娘娘就去找女儿。
“这阵子京城全是关于他的议论,他出去散散心也好。”贵妃娘娘坐在床边,安慰趴在被子上哭的女儿。
对永嘉公主而言,孟昭为何离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去洛阳了,她至少三年都见不到他。
“娘,我要去洛阳。”哭够了,永嘉公主坐起来,红着眼圈道。
贵妃娘娘皱眉道:“休要胡闹,你在宫里怎么玩都行,想去外面,你父皇绝不答应。”
永嘉公主泪光点点:“那我就去求父皇!”
穿上鞋子,永嘉公主还真去御书房找宣和帝了。
贵妃娘娘怕女儿受罚,跟着去了。
宣和帝在批阅奏折,贵妃娘娘与公主求见,他立即放下御笔,一抬头,女儿已经闯了进来,乌发微乱,红着眼眶。
贵妃默默地走在后面,看他一眼,无奈摇首。
“父皇,我要去洛阳,洛阳牡丹天下第一,我要去洛阳赏花,什么时候赏够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永嘉公主先道明了来意。
刘公公已经带着小太监们下去了,宣和帝听清女儿的话,寒着脸道:“你是不是做白日梦还没有醒,连皇子都不可无故离京,何况你一个公主。”
永嘉公主不悦道:“父皇这话什么意思,是说公主天生都比皇子低一等吗?”
宣和帝道:“朕是说,你一个姑娘家,不宜出远门。”
永嘉公主道:“父皇怕我出事,就派两队侍卫给我,我……”
“不用说了,此事朕绝不答应,朕很忙,你退下吧。”宣和帝重新坐回龙椅上,拿起笔批折子,不理会女儿了。
永嘉公主攥攥小手,走了。
贵妃留了下来,问龙椅上的男人:“皇上早看出永嘉心仪孟昭了,是不是?”
她早就知道,宫里大事小事没有瞒得过他的。
宣和帝心情不好,抬头,看着她问:“你何时知道的?”
贵妃苦笑:“刚刚啊,宁姐儿与我闲聊,提到孟昭离京,永嘉一听,眼泪就掉了下来。”
宣和帝怔了怔。
贵妃娘娘行个礼,告退。
随便小姑娘怎么哭,宣和帝都不可能放女儿去洛阳。
永嘉公主也不再求他,只是无论父皇与她冷战还是父皇服软送各种礼物来讨好她,永嘉公主都没有再与父皇说过一句话,笑也不给了。
宣和帝有四个儿子,就这一个女儿,女儿不做小棉袄了,宣和帝心里就凉了一块儿,多次让贵妃劝劝女儿。
贵妃柔顺地道:“劝了,她不听。”
宣和帝稍有不满,贵妃便请罪:“臣妾无能……”
这下子,宣和帝连贵妃娘娘也得罪了。
哄不好女儿,宣和帝准备来硬的,站在女儿面前,扬言要替女儿选驸马。
永嘉公主漠不关心地道:“男女同房,如果女子不愿意,男人硬来便是强奸,父皇若想看女儿被人强,尽管去选,不管父皇选谁,女儿保证不哭不闹,随便他强。”
这话比她前半年的冷落都管用,直接把宣和帝的脸气黑了!
宣和帝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胆大包天敢与他对着干的公主!
他不好再在贵妃面前发火,只能发发牢骚。
贵妃低眉顺目地道:“当初是皇上说臣妾过于胆怯谨慎,一定要让永嘉活得快活恣意。”
宣和帝一噎。
这话他确实说过,但女儿现在这样,也太恣意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