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仙韵一点点被桃枝吸收、容纳,一股气质纯正的仙气自桃树向周围溢散开去。
最先察觉到此处变化的是王母和假兆恩。
假兆恩将魔气覆在眼睛上,如此一来,便能看穿王母殿内的各项机关。
他隐隐察觉到王母座下似乎有两个人影,但仔细看去,却又空荡荡一片。
假兆恩的心沉下去,王母布置这么多年,果然不会被他一下看透。
他在环视王母宫殿之余,瞥见王母在感知到仙气后,那张雍容华贵的面容居然在一瞬间变得有些狰狞。
里面夹杂的是浓浓的妒忌和不忿。
嫉妒苏苒之大人能点化仙灵吗?
假兆恩想,看来王母对苏苒之的嫉妒来源甚广,不单单是因为她武力强大。
――王母主掌天庭数千年,鲜少有点化成仙、点石成金的时候,而苏苒之一回来,那桃树居然就成仙了。
这是权力再多,地位再高都做不到的。
不过,那桃枝恐怕比假兆恩岁数都大,就算他仅仅是普通树精,活了数万年也该成仙了。
但有苏苒之念力加持,他才能诞生出如此纯正的仙气,是真正的百邪不侵。
苏苒之这种能力已经超脱武力极限,是一种类似于天道的改天换地的能力。
一时间,就连假兆恩都对苏苒之的真实身份惊疑不已。
他只知道早在数万年前,天庭众仙就管苏苒之叫‘大人’,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此称呼背后的深意。
假兆恩自己不过是个冒牌货,跟苏苒之接触时间不多,自然也不清楚。
但假兆恩现在……隐隐有些猜测。
――大人至少也是‘天道’那种层级的存在。
他抬眸去看坐在高位的王母,将惊讶和窒息隐藏在两团漆黑眼瞳之下。
他都能想出来的事情,王母不可能不知道。
那岂不是说,王母打算设计嗜杀天道一般的存在?
她疯了吗?
这四个字从假兆恩心头蹦出来的时候,他不禁想到了武道长。那位身份来历成谜的道长也经常对他说‘你疯了吗’。
然而疯癫如他,居然也对这位天地共主的女人甘拜下风。
不过,假兆恩对于王母的想法并不想多加置喙,王母害不害苏苒之和秦无跟他也无甚关系。
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
假兆恩古板硬朗的面容此刻也遮掩不了假兆恩眼眸中的邪气。
他距离自己的目标只剩下最后一步。
少顷,大殿内剩余的四位仙长也察觉到了此等仙气。
他们没有王母和假兆恩的眼力,只是纷纷猜测:“哪位仙友在此时得道?”
“这么纯正的仙气,恐怕一飞升就能入住九重天了。”
“会不会跟大人有关?”
这边猜测纷纭,仙气传到城隍那里,同样让诸位城隍爷快要惊掉下巴。
“天庭上的仙人们也太大方了吧,这么纯正的仙气说溢散就溢散……”
“快别感慨了,既然是仙长馈赠,能吸收一点是一点。”
冯唯纲好不容易才从苏苒之和秦无的身份中回过神来,骤然感知到这股仙气。
他登时感觉自己手里那据说百年一熟的桃子都不香甜了――至少没有这股仙气清甜。
他想,仙气主人恐怕是一位桃仙吧。
还真被冯唯纲给猜中了。
距离桃树最近的苏苒之和秦无甚至感觉自己每一根头发丝儿都被桃树的木香和果肉的甜香笼罩起来。
要不是时机不对,她真想现在摘下两颗桃子来尝尝鲜。
但现在既然她找回了记忆,而且还有桃树成仙反馈的功德,就算没有十二神女在侧,也不惧怕那只敢使阴招的王母。
――如今敌我皆在明处,一切阴谋诡计都无处遁形。
苏苒之婉拒桃树的挽留,和秦无一起,举步往王母的宫殿走去。
既然她已经猜到幕后主使者,那么也该跟这位有一个了结才是。
不管是数万年前置万民于不顾,还是偷她功德之笔写下《大道仙途》,妄图找人‘替换’她和秦无的命,这些帐一笔一笔都要清算。
可能因为刚刚从桃枝那里得到三界崩塌后的完整记忆,苏苒之眼前忍不住浮现出当年天道为了抵抗魔气,都裂成碎片的事情。
所有‘高个子’都站出来顶天了,结果王母这位天下共主却退缩不前。
苏苒之闭上眼眸,定了定心神,不再回忆过往,专心于接下来于王母的一战。
她们之间也该有一个了断了。
一路上,苏苒之觉得秦无身上气氛有些格外沉闷。
他显然也是想起了苏苒之跌下天庭后的事情,全程嘴唇紧抿,只有高而窄挺的鼻梁两侧的鼻翼微微动了动,好像在极力忍耐些什么。
苏苒之心想,王母的事情解决后,自己一定去给秦无负荆请罪。
推己及人,如果秦无把自己丢下独活,她肯定也会愤怒到极致。
秦无能忍到现在,已经算不容易了。
苏苒之背后的钝剑仿佛感知到主人的心情,一直在小幅度的颤动着,看样子很想――见血。
她右臂抬高、回弯,将钝剑抽出。一直朴朴素素看上去跟个芴板一样的钝剑在此刻居然开锋了,寸寸雪亮的刀光从苏苒之手握的地方延伸开来。
随着她握剑、垂手的动作,钝剑在此刻‘开刃’完全。
它没有刀尖,却亮得惊人,干净又锋利的表面映着白玉小径还有乌靴移动的画面。
苏苒之走得不快,但也不慢。脚步踩在白玉地面上,像个普通凡人一样,落下细微声响。
每走一步,苏苒之就感觉身上的清气和功德愈发充盈。
――那是她曾经舍身救下苍生的功德,它存在于这天宫的每一寸土地,此刻像认主一般往苏苒之身上凝聚。
而这一声声轻微的脚步仿佛踩在王母心头一样,让她的心都悬了起来。
假兆恩敏锐的发现王母情绪不对,他就在这时动了手――他脚步轻轻一点,一眨眼的时间就出现在王母身后,指甲倏然变得又黑又长,像从深渊爬出来的厉鬼。
王母反应很快,头上的发簪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如臂使指的挡下假兆恩这一击。
那发簪上的功德之力溢出,直接将假兆恩的指甲斩下一段。
――没错,假兆恩潜伏七千年,唯一的目的就是除去王母。
只可惜王母作为三界劫难之后修为最高的存在,假兆恩知道自己不敌。
他们蛇最会记仇,更知道埋伏。
假兆恩或许不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但属于蛇本性的阴冷一直埋藏在他骨子深处。
原来,他就是当年被那小仙娥拼命抱出来的小蛇,在那样惨烈的环境下,机缘巧合的活了下来。
假兆恩清楚的记得,三界崩塌的时候,苏苒之大人不敌那天上裂出来的口子,坠下天庭。
王母后来吩咐诸位仙长将死去的小仙尸体扔进那裂缝中,企图堵住源源不断外泄的魔气。
他的小主人就被毫不留情的丢进去了。
如今,假兆恩不过是想血债血偿罢了。
假兆恩当然不认为自己一击可以杀了王母,但指甲斩断后他没有退缩,而是不要命的继续往前冲。
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做法。
假兆恩这次本就是为了让王母偿命而来,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在假兆恩倾身上前的瞬息,那被斩断的指甲居然在顷刻间又齐齐长了出来,直直刺向王母的后心。
王母不得不飞身离开自己的位子,她飘在半空中,看着假兆恩,鬓角发丝服帖,没有一丝散乱。
她说:“你果然不是兆恩。”
兆恩老君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他就算是发现王母想要替苏苒之大人的命,也会直接阻拦,出言进谏――这其实是一个缺心眼儿的做法。
但上次在桃园,假兆恩只是高深莫测的来了句‘她的命不可替’。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就连王母都拿捏不定假兆恩到底发现她做的事了没。
不过,现在图穷匕见,一切的猜疑都不重要了。
“是啊,我不是。”假兆恩这会儿大大方方的撤去伪装。
那苍老橘皮一样的面孔寸寸剥下,露出一张长着细长眉眼,细窄鼻子,薄唇的男人来。
他的五官皆又长又细,阴柔中透着森冷。
且不论这么看英俊与否,单论面相,假兆恩这长相就是老人口中常说的‘福气浅薄,一脸衰样’。
假兆恩话音还没落,腿部居然全化为蛇尾,横扫向王母的方向。
王母一闪身避开了他的攻击,那处精细名贵的花瓶和各种珍宝却遭了殃,碎成一地琳琅满目。
王母显然只是猜到真兆恩被顶替,但对假兆恩的来历完全不明白。
她说:“一个蛇身居然隐藏在天庭七千年,瑶池水、照妖镜居然都没照出你原形――这恐怕是兆恩留给你的馈赠,是他金蝉脱壳,让你代替他的。”
王母不愧是王母,一下就把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
但假兆恩动作都没顿一下,不要命的继续冲上前来。
假兆恩打架不讲究武德,他觉得跟王母这样大逆不道的人也没有什么武德好讲,暗器、毒粉……各种阴招尽数往外使出。
苏苒之和秦无到的时候,王母大殿内已经噼里啪啦炸响一片。
“你到底是谁?真的老君在哪儿?”王母用发簪戳破假兆恩的尾巴。
那发簪也不知是什么法宝,在戳中假兆恩尾巴的同时,像孙行者的金箍棒一样,当即变大数倍――成了小姑娘手腕粗细,牢牢将假兆恩钉在地上。
那细小的发簪上有不断溢出的功德之力,假兆恩居然一直半会儿被她绊住了。
他蛇尾不住的拍打地面,上半身几乎拧成麻绳。
王母冷冷的对外面目瞪口呆的四位仙长呵斥:“还不过来用捆仙索将他绑起来,压去锁妖塔。”
原来打斗的声音早就将隔壁大殿内参加蟠桃宴的四位仙长引来了。
王母宫殿和宴客之殿相隔不过几步远,仙长们眨眼间就出现在王母宫殿前。比苏苒之和秦无要快上许多。
他们最开始看到兆恩跟王母对峙,以为是那突然下沉的瑶池之水出问题,这两位才闹矛盾。
后来眼睁睁看着兆恩蜕下面皮,成了一位完全陌生的青衣男子,诸位仙长惊讶的眼睛都要从眼眶中掉出来。
他们跟王母有一样的疑惑:“这青衣是谁,真的兆恩老君又在哪儿?”
一时间,他们的惊讶都没来得及卸去,就被速战速决的王母呵斥过去了。
可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那假兆恩的竖瞳不知在何时突然变得一片漆黑,他手上的黑指甲硬生生又长了五寸。
而他的下牙床自内而外呲出尖细的毒牙,将脸上最后一点阴柔的美感也破坏了个完整。
这么看去,他除了长了脑袋和人身外,已经完全像一条毒蛇了。
只见这等转变完成后,假兆恩居然转过身,用十片指甲将那订在尾巴上的发簪寸寸拔出。
即使那发簪上的功德之力将他的指甲摧残了一大半,假兆恩尾巴也在不断流血,但他确实挣脱了王母的掣肘。
彻底拔出发簪后,假兆恩身上的气势达到顶峰,那受伤的尾巴不见丝毫虚弱,一甩尾就将拿着捆仙索的四位仙长齐齐打了出去。
四位仙长被整整齐齐的砸进墙里,也得亏大家都身蕴仙骨,才没有断胳膊断腿儿。
王母见状瞳孔一缩,抬手召回自己的发簪,将其使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金箍棒’,完全阻绝假兆恩的再次攻击。
旁边从墙上将自己抠下来的仙长这会儿再次进入战场,护住王母要紧。
假兆恩在瞳孔和眼白完全变黑的时候,眼睛里的最后一丝理智消散不见,见人就抓,他那指甲更加坚不可摧,居然直接将一位仙长的本命法宝戳了个对穿。
――就算没伤到仙长本人,但本命法宝受损,他当即也喷了口血,软塌塌的倒下去。
假兆恩没理智归没理智,但他的打法却很有章程,完全不给这位仙长休养生息的时间。
他的身影瞬息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就出现在那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仙长面前――假兆恩就是要逮着最弱的先咬死一个,避免他们车轮战,最后将自己活活耗死。
那位仙长在生命最后一刻冲喊道:“娘娘,兆恩一定被他害死了!这妖蛇杀了我,身上业障就再加一重,天道自会灭了他!”
仙长咳着血,声音凄厉的说:“娘娘,数万年前大人以一己之力护住苍生,您以一己之力护住我们――我这条老命今天就是交代在这儿,也值当了!”
他声音不算大,却宛如洪钟一样砸在假兆恩心头。
――王母说得没错,这么多年来,他之所以能不被瑶池水和照妖镜看出原形,纯粹是因为真正的兆恩在下界前将躯壳留给他。
当年的青衣蛇男还不像现在这么癫狂,只是一个拼命修炼的小可怜。兆恩老君怜惜他,也颇为照顾他。
青衣蛇男惦记着老兆恩的情,听完这句话后,他十根漆黑到光仿佛照不进去的指甲居然堪堪停在那垂死的仙长眼前。
距离他眼瞳也仅仅只有半分距离。
再稍微靠前一点,就能将垂死仙长的眼瞳生生挖出来。
青衣蛇男那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的头脑居然又清明片刻,他想:不能杀这人,他又没做错事,一切都是王母做的。他还是兆恩的仙友,他不能死。
那倒地的仙长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那等距离之下,就算是王母,救他都来不及。
哪想到蛇男自己放弃了,转身继续攻讦王母。
青衣蛇男这副模样让苏苒之想到曾经在落神岭见到过的‘长甲犬’――那些普通老百姓,在惨无人道的炼制之后,居然能有跟当初的她有一战之力。
那么以此类推,蛇男本来实力就不弱,这会儿实力暴涨后,居然真有了跟王母殊死搏斗的能力!
王母让前面三个实力弱的仙长走开,自己挥舞着变大的的发簪,迎上青衣蛇男。
两人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回合,一向注重仪容的王母头发散乱,衣衫也不知道被划了多少个洞,血迹从伤口处沁出。
苏苒之没忘,当初她在破庙中见到的那长甲犬的指甲上淬了毒。
而这回,王母身上斑斑的血迹处果然也有腥绿渗出。
这蛇男是直接将自己炼制成了长甲犬,就为了杀王母?他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按理说,王母已经伤得如此惨重,又被毒侵蚀了身体,应该会在跟青衣蛇男的打斗中逐渐落入下风。
但她没有。
每当王母身上属于毒素的腥绿波动时,天庭上那厚重的功德之力就会自发帮助王母抵抗这毒素的侵蚀。
初看到假兆恩的蛇形,苏苒之几乎在一瞬就想通了他的原本身份。
他不就正是当时被压在巨石下的仙娥的灵宠吗?
难怪她在走过那条路时,会无端看到曾经的画面。
至于青衣蛇男为什么要在落神岭和石山抓捕无辜百姓,做出‘长甲犬’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恐怕一切只是为了他自己提升实力。
假兆恩的目的是王母。
他要将实力提升数倍乃至数十倍,来跟王母同归于尽。
苏苒之想,他应该是为了给自己的小主人报仇。如果不出她所料,三界崩塌那日,王母应该对青衣蛇男小主人的尸体做过什么事,不然青衣蛇男不会做出这种玉石俱焚的举动。
苏苒之眼帘上下轻微的扇了扇,仅仅根据少许线索已经将过往推断了个八九不离十。
秦无倒是知道天庭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但现在情况紧急,他也没法当场告诉苒苒。
――毕竟桃树在苒苒坠落后便陷入沉睡,对天庭后来发生的事情不大明了。
能传给苒苒的记忆有限。
而秦无当时有苏苒之的护体清气在,在那样的环境下是一种近乎无敌的状态。
他倒是将后来王母做的事全都看在眼里。
原来,三界彻底崩塌那日,苏苒之将全部修为尽数用出去抵抗魔气,为三界的仙、妖、人、鬼争取短暂的逃命时间。
但一己之力还是太过单薄,苏苒之最终无可奈何坠入魔气。
不过,苏苒之争取来的这一宝贵时间对天庭来说大有用处。
王母眼睁睁看苏苒之陨落后,也曾良心发现,想要堵住那魔气倾泻的豁口。
所以她想出了一个阴损的主意――她吩咐幸存的仙人们将死去仙人的尸体拿去堵漏洞。
其中就有青衣蛇男的小主人。
王母当时说的是:“仙人体内都有仙骨,仙骨无论是坚硬程度还是力量都比我们的仙气要强――如果魔气全被堵住,活下来的不仅仅是我们天庭之仙,还有下界数不尽的凡人和妖鬼。”
仙人的道行除了心境修为外,都在一身仙骨上。
这么做,就是断了所有牺牲仙人的投胎之路,让他们彻底灰飞烟灭。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母这么做也有她的道理。
要是不堵的话,任由三界倾塌,大家还是得一起灰飞烟灭。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为什么不试试呢?
但这么做对失去亲人的未亡人来说,心里成熟的压力是巨大的。
而且蛇这种生物天生心眼儿小,以牙还牙、睚眦必报都是本性。
这便是青衣蛇男和王母结下的梁子。
当时,秦无看着王母吩咐众仙投放尸体这一幕,想到的是,有一次苒苒带他在摇光星上看下界百姓。
那年凡间的北方正好闹饥荒,别说啃树皮了,人吃人的场景都有。更有一位将军将其女儿放进锅中活烹,犒劳军中得力将士。
苒苒当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更没有动手干预、改变什么。
未知他人苦难,莫劝他人向善。[1]
事后,过了很久很久,秦无才知道苒苒将那可怜小姑娘的魂魄牵引来天庭,重新投胎为一位求子的天将家庭里。
那位天将天生一身凶悍煞气,命中注定无一子女,不过他们夫妇本人很想要一个孩子。苏苒之跟他提过小姑娘的事情后,天将欣然同意。
待这位小姑娘出生后,终于享受了一回真正的父母关爱。
不过苏苒之倒是再没去看那小姑娘一次,好像出手帮助的人不是她一样。
那段时间的秦无对什么都是懵懵懂懂,是苏苒之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教他。
秦无偶然看到那凶神恶煞的天将将闺女驮在肩膀上,在花园附近扑蝶玩耍,慈祥的不行。
而那位小姑娘让秦无觉得莫名熟悉。
秦无终究是没忍住,再次跟苏苒之对饮的时候,问她:“你不是说不能妄加干预吗?”
苏苒之当时抬眸看他,没料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
她轻笑:“我也这么想啊,但是我忍不住。”
原来,那惨死的小姑娘不过是将军庶出的女儿,她整日眼巴巴的渴望父亲能看她一眼。有一天终于得到传唤,惊喜不已。
却不料那成了她见到父亲的最后一眼。
苏苒之继续笑着说:“我就是个大俗人,做事随心。忍不住就不忍了。”
秦无那会儿比现在面嫩得多,每每跟苏苒之说话都要鼓起勇气,陡然听到她剖析自己内心――一般仙长只给关系极其亲密的人剖析内心。
秦无端着茶杯的手更是拿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最后倒是闹得自己红了耳垂,也不知道想到什么。
思及此,秦无忍不住看了身边的苒苒一眼――这人惯喜欢逗他。
不过也是他自己没出息,总是被苒苒三言两语就搞个大红脸。
看着殿内你来我往、不知不觉就过招成百上千次的王母和青衣蛇男,秦无突然意识到,那位坐在天将肩膀上扑蝶玩的姑娘,好像就是青衣的小主人。
不过,当时天将都被召集去救灾救难,救了旁人,自家人先顾不上了。
主要是当初秦无在苏苒之‘死了’的巨大悲痛中走不出来,来不及想这么多。
现在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一看,一切都清晰了然。
秦无想,青衣蛇男恐怕也不知道他小主人的来历。
青衣蛇男正和王母缠斗的不可开交。
苏苒之手中钝剑突然颤了颤,仿佛也想要加入战局,饮一饮那歹人之血。
苏苒之心念一动,电光火石间,她耳边陡然出现假兆恩在桃园里对王母说得话:“她的命不可逆、不可转,无人可替。”
当时王母的回应是:“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所以,假兆恩是知道王母要替她的命吗?
假兆恩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武道长是他的人?
而且,王母这么反问,岂不是就代表默认她‘安排替命’的所作所为?
苏苒之只感觉凭着王母的智慧,不大会直接反问回去。
当然,也不排除王母当时惊慌过头,才无意识的承认自己野心。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苏苒之心中陡然出现一条清晰明了的逻辑线。
此刻,她终于将所有信息和谜题全串联在一起!
苏苒之宛若醍醐灌顶,顷刻间便想明白了三界崩塌的前因后果,想明白了个人立场促使他们所做出的各项抉择,还有那……真正的布局人。
她手中的钝剑再次颤动,杀意依然直指王母。
苏苒之索性不再犹豫,她松开秦无的手,悄无声息的向前迈出一步。
这是要加入战局的意思。
秦无就在苏苒之抽手的瞬间,心中一空,虽然他尚不确定苒苒的意思,也不大明白这会儿进去打什么?坐等他们两败俱伤不好吗?
但秦无跟苒苒多年携手游历的默契让他紧跟着苏苒之出手。
苏苒之加入王母和青衣蛇男的战局,那么秦无就为她阻拦住那四个想要上去帮忙的仙长。
苏苒之的钝剑所向披靡,先是横剑进去,正在交手的王母和青衣蛇男皆在雪亮的剑锋中看到自己的眉眼。
然而还不等他们细看,钝剑上锋锐的剑气便逼得他们不得不后退。
苏苒之一招就横身切入两人战局。
青衣蛇男身上带了‘长甲犬’的特性,仿佛不知疲惫,但王母也不是吃素的,她宫殿内浓郁到几乎粘稠的功德之气尽为她所用,青衣蛇宴此番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可战局内来了一个苏苒之,还是武力、功德皆在王母之上的苏苒之。
不管是王母,还是青衣蛇男都落入下风。
王母无法压制青衣,而一时半会儿,青衣也没法杀了王母。
苏苒之身在其中,对两人无差别的动手,看不出她目的如何,想要帮谁。
王母的心咯噔一跳,她甚至还没意识到哪里出了错,这局面怎么成了现在这样?
她只感觉自己的计划好像要化为泡影――再这么下去就替不了苏苒之的命了!
王母不再纠缠战斗,直接动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将整个宫殿化为一个巨大的阵法。
以瑶池之水为引,以功德为基,阵法开始运转,生生不息。
这回就算是青衣蛇男都老老实实的被困在原地。
苏苒之尝试着动了一下,发现虽然行动有涩滞感,但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阻拦。
瑶池的水面迅速下沉,取而代之的王母面前小鼎的水面不断上涨。
之前被王母隐藏起来的陈若沁和曹子年也出现在小鼎附近。
青衣蛇男那丧失理智的瞳孔在此时都被充盈的功德镇得有些涣散,涣散过后,有那么须臾的时间居然恢复正常。
唤回意识的青衣蛇男竖瞳里不掩惊骇,他咳着血,被周遭功德困得死死的,怎么都冲不出束/缚他的牢笼。
他冲苏苒之喊:“别去听那疯婆娘说话,她要替命!”
然后话音刚落,青衣蛇男的瞳孔又变得全黑――这是他将自己炼制为长甲犬的后遗症。
丧失理智,心存只余杀戮。
跟秦无困在一起的四位仙家见假兆恩居然直呼王母为‘疯婆娘’,手都忍不住抖了抖,但以他们的涵养,终究做不出骂街的事情。
王母将曹子年和陈若沁悬于鼎上,发丝散乱,头上的发簪珠钗全都散了。
打眼一看,确实也不算辱没了青衣蛇男的称呼。
但王母已经无暇顾及他那边,只是对苏苒之说:“他身上牵连着《大道仙途》的命脉,如果他死在瑶池水中,里面所提到的所有人都会成为无主、无神之物,彻底消散在天地间――大人,这时候,你该做出选择。”
这话的意思是,如果曹子年和陈若沁死了,那么功德之笔曾写出的跟曹子年和陈若沁关系紧密的人都会跟着他一起死。
包括天问长诸位长老和师兄弟,甚至还包括大安国那位皇帝。
王母将选择的机会抛给苏苒之――救,还是不救?
这会儿的场景跟当初苏苒之困住王母等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同的是当时是苏苒之逼着王母做出抉择,而现在,则是王母逼着她做决定。
王母站在高处看苏苒之。
她以前很不喜欢苏苒之那种淡然的目光,只感觉自己跟苏苒之对视时,平白好像矮了一头一样。
因此,她想着等自己身在高处,便可以俯视苏苒之。
好不容易这辈子有机会做一回,却不料她依然感觉自己好像身处低位。
原来,气势的高低跟盛气凌人与否无关,跟个子高低、所站高矮也无关。那是源于本心而生出的气场。
苏苒之的眉眼始终是舒和的,即便到这时候也依然没有歇斯底里、战战兢兢。
她甚至可以说是漫不经心的往前走了两步。
刚刚还想要见血的钝剑这会儿却有些不情不愿,好像跟青衣蛇男站在了统一战线一样。
――他们都知道王母要让苏苒之去替命,都不想让苏苒之救曹子年和陈若沁。
秦无看着她往前走,再联系着刚刚青衣蛇男清醒时候说过的话,这会儿心都要悬在了嗓子眼儿。
秦无承认,在厚爱天下苍生这方面,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跟苒苒产生丝毫默契。
这人是真的会仗着自己不会真的完全消散,就罔顾生命安危于不顾!
秦无若是要强行动用魔气,冲破功德桎梏,出手阻拦苒苒也未尝不可。
但此刻,他只感觉自己体内的魔气与苒苒的清气好像共鸣了一下。
这一点共鸣让秦无陡然安静下来,那共鸣的余韵在他心中将散未散,好像在一点点的安抚他,告诉他苏苒之心里有数。
虽然苏苒之的‘有数’经常让秦无不敢苟同。
但他还是选择在这关键时候相信苒苒。
即便曾经遍体鳞伤,但秦无对苏苒之的信任依然坚不可摧。
苏苒之仅仅往前走了两步就停下了。
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出曹子年和陈若沁脸上的惊慌。
曹子年还好一点,他到底年纪不小,而且被王母抓来之前刚刚稳固过道心――他不求显贵、不求荣华,跟着师父和师弟常伴青灯古佛,便为圆满。
他不怕死。
但陈若沁只比苏苒之这辈子的年纪大稍微那么一点,她从小被天问长诸位长老师兄们宠着长大,还从未独自一人面对过危险。骤然看到那半蛇半人的怪物厮杀,要不是王母用神力缚着她,指不定真的会被吓到尿裤子。
陈若沁这回受了很大折腾,几乎是吓晕、惊醒、吓晕来回往复循环。
这会儿再次醒来,骤然看到苏苒之那张不惊不喜的脸,恍惚的以为自己在梦中。
按理说,苏苒之跟陈若沁见面次数有限,又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陈若沁应该早不记得苏苒之了。但当年那个一剑刺向她大师兄,又接连打败外门炼体弟子的苏苒之实在给陈若沁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更别提比武大赛后,盛传李长老要收苏苒之为弟子。那更是让从小得到独宠的陈若沁害怕又嫉妒。
因此,就算是过了四年,陈若沁再见到苏苒之这张脸,只是稍微恍惚了片刻,当年的记忆便宛若潮水一般涌上来。
只是在此刻,陈若沁再看苏苒之,已经生不起一点嫉妒的心思了。
才四年,苏苒之好像已经脱胎换骨,彻底成了她再也攀比不了的存在。
王母见苏苒之迟迟没有动作,顶着杂乱的发丝,突然做出了翻掌的动作。
而被她所控的曹子年和陈若沁随着这个动作,也倏然翻身,从仰躺的姿态变成平视鼎中之水。
那小鼎外表看着小巧精致,但人若浮在上面,就发现这鼎别有洞天――只感觉自己像是出现在一处巨大的湖面上,一眼望不到边际。
王母不知何时解开了限制两人说话的术法,陈若沁的惊叫声险些刺穿大殿。
“啊啊啊――这是哪里?放我回家,我要回家!你们是什么人?放我回家啊!”
算算年纪,陈若沁也才比苏苒之大了一岁,又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本性中的天真无邪尚且未曾消弭。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局面,第一反应居然是‘放我回家,我要回家’。
而曹子年已经过了天真的年纪,他喉结颤抖着,涩滞的开口:“我……我从小就身处诡谲的阴谋中,步步按着‘天命’要求长大,但天资实在愚钝,耗费师父无数心血。今生无以为报,还望来生给师父做马牛,结草衔环报师父大恩。”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话能不能传到师父耳中,继续艰难地说:“还有小师弟,希望他能平安长大,渡苦渡难,成为一代高僧。”
曹子年的眼泪滴在水面上,荡漾开一圈涟漪,他闭了闭眼,睫毛全湿了。
他说:“我烂命一条,死不足惜。不足以成为诸位仙长较量的筹码――我,先行一步。”
说着,他重重地咬向自己的舌头。
王母没料到被她选中的曹子年居然还有这等心性,反应慢了一步,让曹子年还真咬了下去。
但他依然没死成――有王母在,他死不了。
王母抬眸看着苏苒之,她虽然不曾真正了解过曹子年,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也始料未及。
但她清楚的知道,苏苒之大人最是心软,别说曹子年的死会牵连无数人,单单说曹子年这一个人,苏苒之也会出手相救。
总之,让曹子年替苏苒之之命这件事,王母坚信自己一定能做成。
――只需要苏苒之在曹子年和陈若沁身边三尺之内,她就能施展完替命之术!
而听完曹子年的话,苏苒之果真像动了恻隐之心一般,再次往前走了几步。
王母心中一喜,手上便开始掐法诀。
秦无尚且因为苏苒之的安抚还能定得住,但苏苒之手中的钝剑居然不由分说的直接斩向曹子年。
――只要曹子年死了,所谓的替命便不可能施行。
那钝剑带着所向披靡的剑气,自主的离开苏苒之的手,无视王母宫殿内的重重功德阻碍,径直劈向曹子年的后颈!
王母瞳孔猛缩,她手上的法诀再快也快不及这钝剑,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苏苒之能做出来的事情!
那位心怀天下,为了苍生不惜牺牲自己的大人怎么会罔顾成百上千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曹子年背后没长眼睛,他只能从清澈的水面上看到自己脖子上那反光的东西――好像是一柄剑,又像是一把刀。
这是直接要斩他脑袋了吗?
紧接着,曹子年看到自己的断发一簇簇落向水面。他后颈一片冰凉,好像有血流下,又好像没有。
纵然之前口中说自己从容赴死,但当死亡气息全然笼罩的时候,曹子年还是害怕到颤抖。
他同时也看到了身边那个姑娘倒映在水中惊恐的表情。
恐惧在蔓延。
极度紧张之下,曹子年感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住,死亡的气息兜头罩住了他,他甚至感觉浑身一轻,好像灵魂在升空。
这时候的曹子年已经无暇去注意那钝剑被一支似石非石的笔拦住,再也斩不下一分。
苏苒之一抬脚,下一刻便出现在王母面前,她并没有对王母出手,而是握住了这擅自脱离主人之手的钝剑。
“天道,”苏苒之打招呼道,“好久不见。”
一句话石破天惊,宛若炸雷一般响彻在包括王母在内的殿内众人耳边。
天道?天道是那把剑吗?那不是苏苒之大人的本命法宝吗?
秦无则迅速想通一切,再看向王母时,眼神中带着微微不可言说的恍惚。
猜了这么久,没想到还是猜错了始作俑者。
秦无是想明白了,但在场四位仙长和青衣蛇男都云里雾里。
――不是王母想要让这凡人替大人的命格,钝剑前去阻拦的吗?
如果钝剑是天道,那岂不是代表天道是站在大人这边的。可怎么听大人的话,好像那天道才是始作俑者一样?
苏苒之似乎是为了证实在场众人的发现,她轻描淡写的补充一句:“你藏得很深。”
说完,也不等钝剑反应,苏苒之将其高高抛起,待钝剑下落的时候,右手是指和中指并拢,准确的点在钝剑一侧,将其中的天道碎片吸附出来。
王母大殿外的仙云不知何时变了颜色,整个天宫阴沉沉的,敞开的殿门外有响雷炸过。
王母则迅速看向那青衣蛇男,见蛇男也是一脸茫然,则迅速意识到,当初在桃园,青衣那句话不过是炸她而已。
青衣不是天道安排的人。
“这盛世会有,天下会太平,但你――还是保持没有意识的状态吧。”
话音刚落,苏苒之将双指上的天道意识抵在那雪亮的钝剑利刃上,同时一股带有强大威慑力的灭天之火从她指尖燃起,天道意识应声而碎。
清白交加的火苗裹挟着天道意识的碎片,缓缓悬于空中。
里面传出天道痛苦的哀嚎声。
“你……你怎么会拥有混沌业火?怎么可能?”
不等苏苒之回答,天道意识继续说,“你不过是混沌的一部分,是组成混沌的清气化身。你怎么会拥有混沌业火?!”
苏苒之看着那意识在一点点消融,着实感觉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天道这一句彻底点醒了王母。
她目光从混沌业火包裹着的天道意识移向秦无,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震惊――秦无果然是那形成混沌的魔气,可他怎么会这么弱?!
王母其实早在苏苒之带秦无回来时,就猜测过那个弱小魔气少年的身份。
她也不是没想过‘魔气化身’,但秦无是在太弱了,学习术法又笨得可以。如果他真是可以化为混沌的存在,怎么会弱小到这种地步?
不过,现在既然苏苒之能凝出混沌业火,直接焚烧天道意识,那么秦无的身份定然是魔气化身。
幸好天道意识也没纠缠这个话题,又说:“我是为了天下苍生啊!苏苒之,天地间就是因为多出你这个变数,才会清气和魔气失衡,才会有数万年前的三界崩塌啊!只有你身死道消,重归于混沌,天下才能太平!”
“放屁!”王母这声让在场诸位仙家,包括青衣蛇男在内都愣住。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王母吗?
她吊起眉梢,瞪着那火中快要焚烧殆尽的天道意识,说:“就是大人在支撑着整个天地,大人要是没了,天地就重归混沌,你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天道意识被王母这句给骂懵了。
王母很少叫苏苒之大人。
主要是曾经的苏苒之自己不在乎称呼,王母为了在众仙面前彰显自己独一无二的权柄,都是直接叫苏苒之‘苒苒’的。
现在,王母当着众人面,直呼苏苒之为‘大人’,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
天道思忖着王母说过的话,不禁一阵阵后怕。
数万年前三界崩塌,天道跟苏苒之一起抵抗那失衡的魔气,因此机缘巧合下诞生出意识,被苏苒之收于钝剑之内调养生息。
按理说,天道只有意志,除恶扬善,维护因果轮回。
‘意识’则代表着天道诞生了自己的思想,对事物有了自己的理解。
结果他就理解错了。
王母还不解气:“堂堂天道,居然还不如我一个飞升上来的凡人了解得多。天地间的功德、灵气皆源自于清气,大人要是彻底没了,天地间万事万物就是真的不存在了。你经历了三界崩塌,你还没意识到这件事吗?”
这也是王母见苏苒之‘陨落’后,才彻底意识到的事情。
那一场天灾是不可避免的,其结局苏苒之也早就预见到了。只是她还心存一线希望,想让王母众人等一起对抗那崩塌的三界。
王母听苏苒之讲完必定结果后,怎么都不想‘英勇献身’。
她知道,苏苒之不会真的消亡,可她会啊。她还想活,她仙骨没了,就真的没了。
天庭上的‘大人’是铁打的,而王母和众仙班却可以轮流坐。
因此,王母当初劝解苏苒之:“苒苒,这是轮回,是必定的。我们还是要先保全自己,才能建下一个天庭。”
也正是因为苏苒之不会真的死,所以她的清气才能支撑到世间重归正常。
才能等到天道在重灾中重新恢复。
而天道却以为只要苏苒之化解周身清气,魂归天地,便能与那灭世的魔气互相平衡,天地也更加稳固。
――然而,实际上,若是支撑天地的清气不存,那么清气确实可以跟魔气平衡,但也只是重归于混沌罢了。
万事万物都不可能在混沌中生存。
天道意识被王母这么一说,周遭被业火烤得不断融化,而他自己却仿佛在淌着冷汗。
他谋划了数万年,居然差点将天地都谋划没了!
如此一想,天道意识彻底放弃抵抗,被那混沌业火焚烧成一片虚无。
苏苒之说得没错,天道不需要有意识存在。
门外电闪雷鸣的愈发强烈。
却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王母则看着苏苒之随手就能凝出的混沌业火,微微后退一步――她现在才恍然意识到,混沌中的清气化身,就算是天道都不能奈何分毫,根本用不上她所谓的帮忙。
而且,她画蛇添足所写的《大道仙途》一书,好像纯粹是在帮倒忙。
苏苒之在混沌业火焚烧完天道意识后,将其余韵轻轻燎过曹子年和陈若沁,焚去他们身上被王母用功德之笔强加的气运。让他们彻底回归自己原有的生命轨迹。
以后他们再出事,也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的死活。
“除去他们对天宫的记忆,送他们回去。”苏苒之对王母微微颔首,然后抬手一挥,殿外乌云散尽,明媚的阳光和袅袅仙乐再次传入。
王母见苏苒之并没有提她做过的蠢事,但看着耗费自己大部分精力才搞来的曹子年和陈若沁,还是忍不住一阵阵脸红。
她赶紧按照苏苒之的吩咐送两人回去了。
以王母的修为,强行使用功德之力将所有人困住,也不过是一个时辰而已。
如今时间已过,王母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而大殿内其他仙长和青衣蛇男皆可自在行动。
青衣蛇男早在听到混沌业火时,双眸就恢复清明。
因为秦无将他小主人的前世今生用魔气传入他识海――他的小主人虽然身负仙骨,但其上辈子是凡人,因此,仙骨被毁后,小主人会重入六道轮回。这回便是人的身份了。
王母当年确实不仁不义,犯下大错,但其实不论她吩不吩咐用仙人之骨阻挡魔气,最后都是一样的结果――三界彻底崩塌。
所以,就算没有王母的命令,青衣蛇男小主人的仙骨依然会尽碎。
青衣蛇男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独活下来的念头,才一直将道貌岸然的王母视作敌人,想要拉她一起死。
如今青衣蛇男见小主人没死,他自己也不想着同归于尽了,他要去找小主人!
青衣蛇男偃旗息鼓后,在场四位仙家却看看苏苒之,又看看王母,对其中弯弯绕绕还云里雾里。
天道已经诞生出意识,他一直在谋划着要等大人修为恢复后,杀了她?
这是为什么?
这其实不难想,毕竟苏苒之若是身为凡人,死了还能再入轮回,是不可能彻底消亡的。
只有在她修为恢复,重归天庭后,使用她的本命法宝钝剑,将其一剑穿心,才能彻底杀了她。
因此,天道意识才会附着于钝剑之上,等待时机成熟。
而王母的所作所为就更好想了。
三界崩塌时,王母意识到苏苒之存活下来的重要性,曾自己下凡去找她。
却不料先感知到了钝剑上天道意识的想法。
王母的飞升都算是天道的恩赐,她无法跟天道意识做对,只能偷偷摸摸找了功德之笔,编造了一个‘替命’的故事。
到时候天道就算要杀,也只能杀曹子年和陈若沁。
总而言之,王母是想要让曹子年和陈若沁代替苏苒之被天道杀死。
但是又因为‘替命’也只能替一部分,替不完全。
尤其是苏苒之这种混沌中的存在,曹子年就算是修百世功德都比不上,那么就代表真正的苏苒之还活着,只是修为再也不能恢复巅峰。
那么天地依然不会重归混沌。
而且这还是一个一石二鸟的做法――苏苒之再也回归不了天庭,她王母就是天下共主。
王母有千万种办法可以提前戳破天道意识的盘算,告诉苏苒之真相。
但她却没有,她只是在背后推波助澜。
真可谓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心的小算盘。
偏偏还都举了一面大旗――为了苍生。
王母送走曹子年和陈若沁后,不敢再去看苏苒之的双眸,掌握了混沌业火的大人让她彻底失去嫉妒的心思。
她说:“大人,您、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发现天道才是始作俑者的?
苏苒之双眸的神色依然清清淡淡,就像天地间的一缕风。
她说:“一个时辰前。”
桃枝传给她的记忆中有一段王母和假兆恩的对话――
“她的命不可逆、不可转,无人可替。”
王母反问:“你到底知道什么?”
王母以为假兆恩知道自己在真正谋划,而假兆恩却只知道武道长告诉他的曹子年‘替命’之事。
正是因为王母反应过激,才给了苏苒之怀疑和深究的想法。
这么顺藤摸瓜摸索下去,一条藤上的无数个大倭瓜都被拉扯出来。
先是曹子年的身份,出生那天有人用剑血洗了他家,想要除掉他。这是在根本上断绝王母的安排。
那应该是天道做的事。
既然如此,天道在人间应该是有身体的。毕竟《大道仙途》中写过,曹子年的师父大和尚还跟那人交过手。
用剑,又是天道,而天道意识一直藏身于钝剑中。
苏苒之不难怀疑当初杀曹子年全家的是天道意识操纵的钝剑本身。
要不是大和尚赶到,那么王母处心积虑写得这本书恐怕也不会有问世机会。
但苏苒之的钝剑是她的老朋友,是她的本命法宝,不可能一直受天道操控。
因此,天道意识应该在干完一票后沉睡了很长世间。在此期间,钝剑是自己掌握了‘身体’的。
那就是苏苒之的‘亲爹’,苏长河本人。
其时间节点也完全对得上。
后来,‘亲爹’让田慎宁为苏苒之写话本,助她了解天地间曾经发生的大事。
苏苒之记得田慎宁说过,那位前辈是让他在梦中亲身经历过种种大事,最后用自己的笔触描述出来。
而这个记录的能力,也只有既可以当钝剑,也可以当芴板的本命法宝能做到了。
至于那所谓的‘母亲’,应该是功德之笔所化的‘长公主’。
曹子年曾见到与长公主长相相似的昭乐郡主便脱口而出‘娘’,不是他想攀亲,而是因为他是王母用功德之笔写下来的。
――这可不就是他娘吗?
还有,长公主为什么活得不久,那应该是她本体被王母埋葬于天地间的不同地方,比五马分尸还惨,自然没有什么神力。那也就活不久。
苏苒之记得自己是在十六岁跟秦无重回商河镇,才找到的钝剑。
当时钝剑被封印于深潭中,要不是她闭目可见,可能还真的找不到。
苏苒之现在觉得这恐怕是‘亲爹钝剑’有意为之,他自知天道意识休养生息后,自己无法压制,担心天道意识会给苏苒之穿心一剑。便想着自己连带着天道意识一起封印,再也不出现在天地间。
今日钝剑也是在天道意识操纵下,自主开刃,想要斩杀曹子年的。
可见‘亲爹’的担心确实会发生。
哪想到钝剑作为苏苒之的本命法宝,她在冥冥中还是将其找回,日日背在身后。
不过,幸好想通了一切的苏苒之宛若醍醐灌顶,清气不断攀升,在天庭庞大功德的加持下,凝出了混沌业火,将天道意识一招毙命。
天道意识想要平定天下,除去苏苒之,用她的清气来安抚魔气;
而王母最初确实可能只是想要救下苏苒之,但这份心最后逐渐变化,她尝到了一个人作为天庭之主的甜头,后来便推波助澜想让苏苒之再也上不了天庭――这些事,至此终于全须全尾的解决了。
苏苒之用混沌业火焚烧殆尽本不该存在的天道意识,王母的罪责也自有天道审判――判她在六道中各轮回六百年,体味人间疾苦,磨砺本性。
至于那青衣蛇男,他残害无辜百姓,天道也会降下惩罚。
罚他成为淮明府河伯身前的小蛇,忘去所有前世,重新修炼,重新当蛇。
而他之所以会帮助苏苒之和秦无,使得蟠桃宴提前,这个是秦无给苏苒之说的:“他能使用的那一部分魔气,来自于我。我当时怕他死了,才给他的。他担心蟠桃宴时机成熟,王母能不声不响的给我们替命,就提前了蟠桃宴,打王母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当时秦无为什么会救一条无关紧要的小蛇。
恐怕是他看到小蛇趴在小主人面前死都不肯走的样子,触动了心神吧。
至于武道长,他曾是真兆恩老君座下童子,他秉承了兆恩老君的风采,一直都在为天下太平而努力。
他也有个梦想――什么时候能找到老君,好好给在三界中保全了他的老君磕个头。
六重天的城隍爷们只感觉周遭暗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中间还隐隐伴随着电闪雷鸣。
不等他们疑惑‘天庭也有晚上吗’,天地再次明亮起来,周遭的灵气、仙气和功德之气全都汇聚在一起,让‘鬼’们感觉自己每一个‘毛孔’都是舒畅的。
“天庭可真好。”
“不愧是神仙住的地方啊。”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不知何时走到肖隐元面前,老头子身上有淡淡清甜香味。
他想了想,伸手探入胸/前,从那扁平的前胸里摸出一颗桃子:“隐元仙君,该归位啦。”
这可是有上万年修为的桃子。
肖隐元旁边的长川府城隍爷不知道桃子金贵。
只是看得眼皮直跳,他心说‘您好歹装作从乾坤袋中取出来,都比从胸/前取出来好啊’。
不过长川府城隍爷震惊地发现,刚还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肖隐元居然泪流满面。
他指尖颤抖的接过这颗桃子,哽咽着说:“大人,回来了?”
苏苒之和秦无携手走近,笑道:“当然回来了。”
然后她看向那从前胸摸桃子的老头,说:“好啊,你有桃子先惦记着隐元,是吧?”
好不容易化形的桃树被苏苒之这句玩笑话惊的老脸涨红,他将这数万年来攒下来的桃子尽数抖落出来。
身边不知不觉就堆成了‘桃山’,清甜的味道让诸位城隍爷忘记去吸收那仙气,全看向这边。
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传出来一句感慨:“乖乖,天庭也太大方了啊!”
苏苒之将桃树老爷子从‘桃山’中拎出来,顺手拿了一个桃子给秦无,道:“希望我们年年有桃吃。”
明媚的阳光下,一身劲装,从头发丝到脚底都收拾的干净利落的姑娘对黑衣青年笑。
“茶水怪伤感的,吃桃子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