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姚家为着要退掉姚惜与张遮的亲事,除了四处散布张遮命中克妻的谣言外,还在朝堂上进行了打压,锦衣卫为除掉张遮这颗绊脚石故意罗织罪名构陷,姚大学士明知张遮冤枉却故意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落井下石,在中间推波助澜,最终害得张遮被投入大狱。
直到后来原河南道御史顾春芳升任刑部尚书,查明情况,在中间周旋,才使张遮官复原职。
这一世姜雪宁曾出言警告过姚惜,但她并不能预料,姚惜与姚大学士会如何选择。
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宫门口有些安静。
姜雪宁淡淡一笑,倒像是将几日前发生的不快都忘记了一般,主动打了一声招呼:“姚小姐。”
姚惜一怔,也敛衽还礼。
但如此之外,都没更多的话了。
宫门口的太监为二人检查过了此次携带入宫的东西,才使人带二人入宫。
伴读照旧住在仰止斋。
因为上次遴选劝退了几位小姐,所以比起上一次入宫时,人已经少了许多,但依旧十分热闹。
才走到外面,姜雪宁就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你们有听说回头伴读先生们都教什么课吗?”
“除了谢先生会教琴之外,别的都不清楚,要明天才知道吧?”
“看,我这一次带了好多东西来呢!”
“如今是要长住,宫中的摆设虽不能动,可咱们自己带来的东西却要讲究,万不能随便放,当心坏了自己的气运。这梅瓶该挪到后面些……”
“萧姐姐带的这些书可都是孤本吧?”
“哇,这桃片糕好好吃!”
……
萧姝、陈淑仪、周宝樱等人都是一个时辰前就到了,已将自己的屋子收拾得差不多,此刻正坐在外面的厅里说话。
神棍方妙闲不住,自言自语地调整着屋内一应器物的摆设。
姚蓉蓉却是端出了一盒桃片糕,挪着细碎的小步,到众人面前,请大家品尝。
周宝樱年岁最小,又最贪吃,原本是坐在陈淑仪旁边的,一听姚蓉蓉说有桃片糕,立刻就从自己座中蹦了起来,道了一声“那我不客气了”,拿起一片来。
才吃一口,就惊喜不已。
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两腮帮子松鼠迅速松鼠似的鼓动起来,话完全是从吃东西的间隙中挤出来的,模糊不清:“你这是在吴云斋买的吗?可我今天上午才去过一趟,吴云斋好像不做桃片糕,也没有这么好吃啊!”
吴云斋是京中著名的糕点铺子之一,因为用料精细、味道上乘而驰名,一向是京中达官贵人们的最爱,只是价钱也昂贵,寻常老百姓消受不起。姚蓉蓉小门户出身,对吴云斋并不熟悉。
听周宝樱这般说,她脸顿时就红了些许,嗫嚅着回道:“是、是自己在家做的,周妹妹喜欢就好。”
“居然是自己做的?!”
周宝樱两只杏眼顿时瞪得滚圆,一片吃完,又忍不住伸手拿起了一片,还不忘招呼其他人。
“你们快,都来尝尝,这简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桃片糕!”
要知道周宝樱吃过的好吃的不计其数,能得她这般赞叹,姚蓉蓉这桃片糕想必不会差,众人先前几天相处大约都知道周宝樱是什么样,一时都感了兴趣,很给面子地拿起来吃。
果然,味道上佳。
就里那萧姝尝了,眉梢都忍不住微微地一挑,看着姚蓉蓉赞了一句:“确实比得过京中那些糕点铺,想不到姚姑娘还有这样的本事。”
萧姝是何等显赫的身份?
姚蓉蓉因为先前不会说话,自觉得罪了不少人,虽因学识侥幸留在了宫中,却对自己将来的处境有些惶恐,就连先前拿出桃片糕时都担心旁人看不起她不搭理,没想到萧姝竟然也夸赞了她。
她心里一时充满了惊喜。
甚至有些感激。
那捧着盒子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忙道:“我在家也没什么别的事,就爱做点吃的。前些日子入宫,诸位都对我多有照顾,我笨,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回报,只好做了这糕点来。萧姐姐和大家都喜欢我便欢喜了。”
姜雪宁和姚惜便是这时候一起进来的。
方妙算是几个人当中性情最活泼的,且对着姜雪宁十分自来熟,一见到她就两眼放光,还招呼她:“我还在想姜二姑娘什么时候才来呢,没想到刚念叨人就来了!你们可赶上了,这不,姚姑娘带了糕点来,正请我们吃,味道可好!”
周宝樱连忙点头表示同意。
姚蓉蓉于是堆了笑,双手捧了盒子递出去,道:“姜二姑娘也尝尝?”
姜雪宁其实并不喜欢姚蓉蓉,为着她时时刻刻显得楚楚可怜的做派。
可人东西送到面前了,也不好拂人面子。
她道了声谢,便从盒子里取了一片,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小口。
桃片糕乃是用糯米、桃仁和糖一起做的,都切成薄薄的小片,看上去是雪白,口感软糯棉甜,中间嵌着的桃仁又会增添一分甘香。
做得好的桃片,基本入口即化。
不过京中并没有几家铺子做桃片糕特别出名。
上一世姜雪宁刚当上皇后那一年,曾找过宫中很多御厨试着做桃片糕,只是最终也没做出那样好吃的味道,还反倒让自己彻底吃腻了,以至于一听见“桃片糕”三个字都要忍不住反胃。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那可是后来闻名遐迩的太师谢危啊。世家出身,才冠天下,乃是君子中的君子,半个圣人,怎会近庖厨,沾烟火?
姜雪宁想起如今又入了宫,也想起上一回考校学问后与谢危那一番对答,眼皮便跳了跳,别说这桃片糕在她口中仅算平平,便是山珍海味此刻也索然无味了。
但旁人却很关心她的反应。
尤其是周宝樱,这会儿十分诧异地望着她。
姜雪宁还纳闷,不知她为何这般看自己:“怎么了?”
周宝樱似乎觉得有些不相信,自己拿起桃片糕来,依旧好吃得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所以看姜雪宁的反应就更奇怪了。
她道:“你不觉得很好吃吗?”
好吃?
姜雪宁实在没有什么感觉。
若不是还要在宫中待半年,还要做做表面功夫,她只怕连这一片桃片糕都不想拿起来。只是心念一转,又看见旁边默默咬了嘴唇低下头的姚蓉蓉,便明了了大概,淡淡一笑道:“当然好吃。京中还没有哪家糕点铺子能做得这样好吧?”
姚蓉蓉的脸色好了些。
周宝樱心思单纯,只嘀咕了一句:“我就说嘛,全天下好吃的东西我都吃了大半,这就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桃片糕,不可能有错。看姜姐姐的反应,我还当是自己没吃过好吃的呢。”
姚蓉蓉脸色又变了变,手指微微掐紧了盒子。
姜雪宁不好再接话了。
倒是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萧姝,听见周宝樱这话后,转眸望着姜雪宁,若有所思,忽然目光便落在了她身后抱着琴的宫女身上:“这是姜二姑娘带的琴吗?”
姜雪宁回头看了一眼。
这自然是之前燕临带她去幽篁馆买的琴,此刻装在墨绿色的琴囊里,被宫女帮忙抱着。
姜雪宁没在意,便回道:“是。”
萧姝便轻轻摇了摇手中的香扇,淡淡一笑,似乎有些惋惜:“我看着琴囊有些眼熟。前段时间听人说幽篁馆来了一张名曰‘蕉庵’的古琴,于是差了人去买。没料想被幽篁馆主人婉言谢绝,说这琴是为燕世子找的,不卖给别人。没料想,今日倒在姜二姑娘这里看见了。看来,那琴怕不是燕世子自己要用,而是特为姜二姑娘寻的了。”
燕临与姜雪宁关系不浅,自之前清远伯府的重阳宴便传开了,只是谁都知道燕临下个月便行冠礼,两家怕是已经提前商定好了亲事,所以也并不去诟病。
至少不会当着姜雪宁的面提。
可现在萧姝竟然这样不避讳地说了出来。
姜雪宁看着萧姝,这一张明艳的脸上充满着身为世家大族大小姐的隐藏的骄傲,并不是故意不将谁放在眼底,而是别人本不配同她相比。
只是……
勇毅侯府尚未失势,她便这般无所顾忌了吗?
姜雪宁想起萧氏一族上一世的下场,忍不住要想,在勇毅侯府这一场劫难中,他们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这话她不好回,所以干脆不回。
只回头看了一眼情绪似乎依旧低沉的姚惜,平平道:“萧小姐还是多关注下自己的朋友吧,我去收拾一下房间,失陪了。”
这话说得不客气,可萧姝听了也不生气,只目送着她离开,然后才转眸去看姚惜,叹了口气问:“可是与那个张遮的事有了结果?”
那张“蕉庵”被姜雪宁轻轻放在了琴桌上,心里却一片都是阴影。
收拾房间有宫女帮忙。
她没带多少东西,本不需整理多少时间,只是不大想立刻回去,所以宫人走后,在窗前看了外面朱红色的宫墙许久,才起身往外走。
可没想到,刚上走廊,抬眼就看见一名小宫女手里捏了一封信,低着头疾步从外头进来,就进了厅中,向里面道:“几位姑娘,这是外面姚大人托人传来的信,给姚姑娘的。”
此刻姚惜正低声同萧姝、陈淑仪二人说话,其他人都坐在旁边听着,偶尔宽慰两句。
听见宫女这般,她立刻就站了起来。
那信被她接到手中拆开,只一看那信笺上的字迹便怔了一怔:父亲习惯写行书,可这一行行却是用笔细劲,结体疏朗的瘦金体,有点过于一板一眼,绝不是父亲的字迹。
这一时,众人只能看到姚惜原本苍白的面色,渐渐变得潮红,似乎是羞似乎是愧,末了却是泪盈于睫,将那信笺一搁,竟将脸埋了,伏在案上哭了起来。
众人都吓住了。
萧姝和陈淑仪原本已将她安抚住了,哪里料着还有这一出?
“怎么了,不都说差不多解决了吗?”
陈淑仪不由拿起那封信来扫了一眼,便怔然,然后下意识向萧姝看去。
萧姝道:“不是姚大人的信吗?”
陈淑仪低声道:“是张遮写给姚大人的信。”
姜雪宁就站在门外,突地笑了一笑。
张遮呀……
不欺暗室,防意如城。
她上辈子是走了怎样的好运,才能遇着这样好的一个人呢?
姜雪宁远望着远远近近重叠的宫墙,忽然觉出了所有失去的勇气都复得,又回到了身上。
她走了进去。
只停步在陈淑仪面前,笑道:“我能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