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很少会有名为心虚的情感,因为所谓的心虚首先要觉得自己失了道理,并且多少会胆怯。
这样的事儿怎么会出现在魔门娘娘的面上?
天底下能够与她讲道理的,就只有足不出户的石姑娘,所以阿青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身处下位时候的心虚了。
可此时。
“若是我问心有愧呢。”
阿青回应黄丫头话时,头轻轻压了下去,语气虚浮,仿佛站在极高的地方随时会一头栽下去,可以说一点底气都没有。
问心无愧?
现在的问题就是她问心有愧。
作为外来的人,阿青融入花月楼的第一步就是让自己变得贪心。可她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姑娘,指望她和柳青萝那样出身卑微、已经将‘放弃,融入骨子里的软弱女子做出同样选择……是不可能的。
柳青萝迈不出步子就会放弃,但阿青大概率不会觉得自己不行?
所以,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被花月楼姑娘们鄙视的之后,阿青便已经无法做到理直气壮。
沉默了一会儿,阿青微微抬起头,望着黄丫头愕然的神情,难得是心中一阵臊得慌,视线闪躲飘忽。
黄丫头:“……”
少女懵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
她向青姐姐表达的意思应该很清楚了吧。
对公子有好感、喜欢公子这件事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拎得清,不要真的和平娘那个坏女人一样抽空就去勾引公子、试图破坏人家夫妻情感……就不是问题。
单纯的喜欢,反而是一种美好的情感。
反正花月楼里喜欢公子和云姑娘这一对的女人还是很多的,偶尔对方能够出门逛一次街,女人们都能津津乐道。
所以,黄丫头本是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她樱唇微张,可以塞进去一个鹌鹑蛋,纤细的娥眉忍不住颤着。
青姐姐?
青姐姐!!!
你怎么这样的胆大呀!
虽然她知道青姐姐真的极为喜欢徐公子,那把梨花伞几乎已经成了她最宝贵的东西,可她从没有想过,自家的青姐姐,居然真的有想法插足公子的感情。
如果换了一个女人,黄丫头鄙视的视线应当已经投过去了。
可瞧见阿青这样低着头‘羞愧,的样子,她的第一反应……却是安慰。
人都是自私、护短的,黄丫头也不例外。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心中替阿青开脱。
其实不能说她的青姐姐拎不清的。
姐姐毕竟是半妖出身,不能指望她和普通的女子一样。
在这个世道,一个人人喊打的半妖如果想要活下来,就一定需要是不择手段的、对于看上的东西绝对、绝对不能轻易放弃。
如果一个半妖是连尝试都不尝试就放弃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安然活到阿青这般年岁?
所以不是她的青姐姐拎不清,而是经历使然。…
不能怪她最好的姐姐。
“青姐姐……”黄丫头握紧了拳头,干咳了两声,小声说道:“这事儿,不能怪你。”
欸?!
“不怪我?”阿青奇怪的抬起头。
听着黄丫头护短的话,阿青都愣了一下。
这妮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护自己也不是这么个护法吧。
“那个……姑姑说过的。”黄丫头故作轻松的笑着:“凡事论迹不论心嘛。”
青姐姐就算真的有喜欢那一对小夫妻的意思,可事实就是她什么都没做,这要是硬说她的姐姐是坏女人,就没有道理。
“你们这些丫头啊。”阿青闻言,忍不住叹气:“一会儿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一会儿却说论迹不论心……哪有
这样立场不坚定的?”
再往后,是不是要说无论她们怎么做,只要徐长安不答应纳妾就没关系了?
“青姐姐!!!”
黄丫头也急了:“我这不是在为姐姐你说话吗?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换个人,她会说这种对不起云姑娘的话吗?
看她骂不骂那臭女人死不要脸皮就完事了。
却不想阿青居然不领情。
“也没有怪你。”
阿青收起了心虚的表情,她揉了揉黄丫头的脑袋:“只是,我更了解什么样的性子叫做姑娘家了。”
“……哼。”黄丫头扁了扁嘴,没有说话。
“生气了?”
阿青笑吟吟的看着她。
“没有。”
黄丫头语气微顿:“只是不知晓,姐姐究竟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假话……所以,你真的想要插足公子的感情?”
“我可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阿青指了指台上:“你说我有戏吗。”
“没戏。”黄丫头想都不想就这么说。
“是啊。”阿青理所当然的点头。
没戏的。
“哦,我明白了。”黄丫头忽然想通了什么,她有些嗔怪的杵了一下阿青的手臂:“姐姐就知道吓唬我。”
“你明白什么?”阿青勾着嘴角。
“姐姐你是明知晓不可能让公子心动,绝对不可能有戏……才会说那种想要插足的话的,因为如果做不到,便没有意义。”黄丫头说着,将后半段话憋了回去。
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心里说着要插足公子感情的念头,本质上是对于自己没用的慰藉,是自欺欺人,青姐姐这样的想法真的很软弱。
因为你要么就和柳青萝一样直接放弃。
要么就和普通花月楼的姑娘一样问心无愧。
这种不放弃,却又畏惧失败的想法最是丢人,就好像在心里安慰自己:只要我不去告白,就一定不会被甩,就还有机会一样。
这不就是自己骗自己吗?
“不用憋着,想说就说吧。”阿青摊手:“我其实就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到,却会用这种想法来安慰自己的性子,很没出息……对吧。”…
“才没有。”黄丫头虽然想的极为明白,但是她依旧在维护阿青。
青姐姐人生中第一个喜欢的人就是公子,不能指望她看的这样透彻的,不如说这种纠结、自欺欺人的软弱让她的青姐姐可怜巴巴的、更可爱了。
黄丫头真是护短。
反正她的青姐姐又没希望,难道想一想还不行吗?
阿青低下头,看着丫头死死拽着自己衣角的模样,眼神温和。
应当怎么说呢。
被不讲理的这样维护,纵然是她……也难免愈发喜欢这个妮子了。
不过阿青知道自己就是这样没出息的性子,不然不至于顶着个石青君的‘阿青,就来花月楼,别的不说,在女子小心思这方面,她还是合格的。
“好了,你也不用维护我,拎不清就是拎不清。”阿青撩起黄丫头凌乱的头发,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下,眼瞧着少女捂额,这才说道:“喜欢,可我可没有勾引徐公子的打算。”
几句玩笑话,她还真能去插足不成。
阿青喃喃看着窗外漆黑的景色,那月光前的云暮缓缓划过。
只能阿青语气轻柔,颔首低声:
“毕竟,如今比起公子……”
她更喜欢、更在意云浅啊。
——
与徐长安不同,和云浅成为还算好的朋友,至少不是天方夜谭的。
所以在阿青喜欢上云浅的那一刹,就注定了她绝对不可能去插足人家这段感情。
徐公子?
虽然是极好、让人心动的
。
可虚假的幻想,怎么比得上真有可能可云浅穿着小裙子、一起开茶会的场面诱人?
于是,在完全是一块石头的徐长安和柔软美丽好似一朵云彩的云浅中去抉择……是个人都知晓应该如何去选。
此时,虽然阿青话没有说完,但是意识到她想说更喜欢云浅后,黄丫头悬着的心就逐渐放了下来。
虽然她不知晓青姐姐是如何对云姑娘产生好感的,但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女子总是需要一个榜样的,尤其对于阿青这种从半妖慢慢学习女子的人而言。
花月楼的都是坏女人,会带坏她的姐姐。
于是,便没有比那位云姑娘更好的榜样了。
“若是这样,姐姐喜欢就……喜欢吧,又不碍事的。”黄丫头抱着阿青的腰:“那一会儿的舞,姐姐可要好好表现给云姑娘看。”
“嗯。”阿青应声,旋即……眨眼的频率逐渐加快。
其实,她还是有话没有说的完全。
她到底不是尘世中普通的女子,对于喜欢有这自己的一套理解。
喜欢,就一定要得到吗?
她对徐公子心动,就一定要将他从云浅的手中抢过来吗?
怎么可能。
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有时候分明只是看着就很高兴了,又何必真的那样贪心。
再说。
阿青摇头。…
若是徐长安真的是那么容易就被撬的男子,她还会残留多少心动……可就不好说了。
于是就是要维持这般现状才是最的好的。
什么徐公子。
和云浅一同开茶会才是阿青想要追求的。
正想着,阿青忽然愣住了,旋即在黄丫头疑惑的眼神中捂住了脸。
“青姐姐?”
“没什么。”阿青闷声。
她在那一刻,突兀的发现……自己现在的追求为何这般的奇怪。
她所追求的愿望,难道不应当是天地至理、无常大道吗?
她一直所追求的,难道不是超越石青君,走在她的前方,为她领路一次?
教主娘娘应该追求的是玄妙的修行路,是尽可能的长生,她应该沉醉在道韵玄之又玄的空洞,而不是……被名为云浅那安静平和的眼神包裹的移不开目光。
在名为‘道,的崎岖上行走、开辟追求才应当是她努力去做的事情。
她应该追求的是天道。
现在却变成云浅了。
阿青想起身子柔弱的云浅牵着她的手,被她牵引着去见徐长安……然后抱着徐长安撒娇,眼神中起了一阵一阵的连漪。
天道好吗?
好。
道韵神秘吗?
神秘。
研究天道的感觉,清气灌顶,仿佛可以神游太虚,以身化道,那种掌握整片天地的感觉难道不应该是超越一切、优先级最高的吗?
是。
可……云浅的手真的很软,指甲晶莹顺滑,手感极好。
那姑娘软软的、走起路来慢慢的、稍微快一些就会大喘气。
羸弱的体质和平和的眼神组成的最大反差,让阿青真的太喜欢了!!!
什么天道。
不过是想要将她从世界上抹除去的东西,又怎么比得上云浅的体温?
“何为堕落……我现在是明白了。”阿青苦笑。
名为小青的女人已经完蛋了。
当意识到连云浅指甲的顺滑都要大过曾经天道对她的诱惑后,阿青就意识到她已经再也变不回以往那个身居圣山之上的教主娘娘了。
最可怕的是,这种堕落她本人看的极为清楚,却甘之如饴。
兴许是云浅身上真的有什么魔力。
“堕落?
什么堕落,青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黄丫头努努嘴,指着花月楼周边那群花枝招展的女子,小声道:
“都是青楼勾栏的姑娘,这时候再说堕落,可是晚了的。”
身为女子,她们已经没有再继续下降的空间了。
只要你深处谷底,余下就只有越来越好,所以……黄丫头对于阿青品味高雅、喜欢云浅、愿意朝着云浅看起的上进心表示十分赞赏。
阿青没有说话。
在这一刻,她在心里觉得云浅一定就是天道的敌人。
因为按道理来说,身为乾坤境已经不会再有心魔。
如果她们真的身居乾坤,却依旧产生心魔,那对于道心而言一定是毁灭性的,轻则境界大跌,重则魂归天道之轮。
但是,如今比心魔更加可怕的姑娘出现了。
云浅的存在,简直就和心魔没有什么两样,甚至犹有过之。
心魔在天道面前还要退让呢,毕竟心魔的产生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她依旧是在追求天道的,心魔只是她追求天道路上的障碍。
即便心魔都只是让你怀疑自己的道,云浅倒好,直接把路给拆了。
阻我成道,不死不休?
不。
应该是阻我成道,情有独钟。
是爱不释手。
连她这种脚踩乾坤,身化道韵,甚至有可能合道的姑娘都被云浅彻底勾走了魂魄,喜欢、甚至至眷恋那被注视的眼神……
她现在只看得见云浅,根本就看不见天道,还不能说明云浅就是天道最大的敌人吗。
真是极为荒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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