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徐长安会觉得眼前这位祝前辈很有趣。
她就好像前世瞧过的,某个可以让人信任的蓝胖子一样,总是可以在关键时候帮助到自己。
无论是看出了自己想要修仙的心,还是将同样珍贵的机会赠予云姑娘,甚至是杀了青眼虎这种小事情。
他总愿意与这个前辈分享,总愿意去寻求她的帮助。
如果说对李知白的是尊敬,那么他对祝平娘的便不是那么尊敬,毕竟一个总是调戏晚辈的女人,给人的感觉总归是不太正经的。
所以,有时候一句祝姐姐,倒也不是完全是被强迫才能唤的出口。
反而是那句前辈,叫起来不甚顺口。
因为是长辈,而并非是前辈。
他总是可以信赖她,无论是什么事情。
所以,哪怕至今为止,祝平娘都没有提起关于一句云姑娘丹田的事情,徐长安依旧很安心,安静等待着。
但是。
瞧着祝平娘手中那一柄漆黑的,足以有他脑袋大的巨锤,徐长安轻轻叹息。
是了,还真的是蓝胖子。
无论是先前那柄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恶毒的翠绿匕首,还是这柄隐约可以从完全不反光的漆黑上察觉到时间厚度的锤子,只要一看就知道是不得了的法器。
她也有无数宝物。
徐长安眼角抽了抽。
这些不是她拿锤子敲自己头的理由啊。
这么大的玩意,被敲了脑袋,天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
他抬起头,看着此时祝平娘。
因为钗子已经丢入了水中,祝平娘常年的妇人髻散落,此时黑长直的她整个年轻了十岁不止,瞧起来甚至比云浅的岁数还要小上一截,被徐长安唤一声姐姐,也毫无违和感。
祝平娘握着锤子的手很紧,那淡淡的指甲在窗外的光下闪耀着精致光芒。
她是认真的。
“姐姐我说的话,你方才都听的很清楚吧,说掌门的坏话也好,阿白的事儿也好……”祝平娘说着,缓缓站起身。
她嘴角带着勾人心魄的笑意,握着重锤,对着徐长安说道“安心,这东西是我杀了魔门现任二长老,从他手中得来的魂器,只要轻轻一下,就足以让你忘记方才听见的事儿哦……嗯,你相信姐姐,姐姐会找好力气的,不会太疼。”
徐长安“……”
魔门的二长老……
徐长安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级别,但是马上意识到,也许被他当做姐姐的这位管事,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强很多。
包括先生也是。
徐长安忽然产生了一怔恍若隔世的感觉。
难道……
他也是有后台的人?
“想什么呢。”祝平娘偏着头,轻声道“那魔门的老东西可是难杀的紧,若非是当初提前找了阿白给我掠阵,说不得还真的会教他跑了……”
祝平娘说着,语气一顿,说道“小长安,你莫不是想要反抗姐姐吧……提前与你说一句,魔门大长老的位置一直空着哦。”
她觉得是时候让这个少年人知晓,他是有后台的,修炼路途难走,她也想要让这个少年显得更锋芒毕露一些——李知白在玉简中也是这样说的。
尤其是祝平娘最近知晓徐长安在朝云宗上名声有愈发恶劣的情况后,认为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了。
连温梨那别扭的丫头都知道予他撑腰,自己这个最初的领路人,又怎么能袖手旁观。
所以祝平娘在告诉徐长安。
自己很强。
李知白,祝桐君都是隐仙。
魔门教主之下第一人,被祝桐君轻而易举的击碎了神魂,从见面开始,他就只有逃命的份。
除开州外妖族,魔门能与她正面对上的只有教主与第一……
不对,只有教主。
魔门的长老第一席一直空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有些奇怪,毕竟按照魔门的环境,第一席的位置应当争的狗脑子都打出来才对,怎么会空着?
祝平娘此时自己都没有发现,她说着,情不自禁的往徐长安身边靠了靠。
而只是这样靠近了几步,祝平娘的思绪就清明了一些,如同久旱逢甘霖,让她忍不住大口呼吸了几下。
不对劲。
魔门的第一席……怎么会空着呢。
以及,若是魔门就只有这点实力,平衡是怎么保持住的。
好奇怪啊。
祝平娘这样想。
但是很快,她的记忆就告诉她一切都是石青君的安排,她们只要照做就好。
此时,一个因为耽误了徐长安做晚饭而被云姑娘抹除了存在的大长老,带给了祝平娘些许无法理解的怪异感。
本不该是这样的,但是谁让徐长安在她身边呢。
他才是最好使的规矩。
只要靠近他,云姑娘也不好使。
祝平娘摇摇头,将脑海中的记忆甩出去,笑着盯着徐长安的脑袋“让姐姐敲一下,就会失忆了。”
“……”徐长安眼角抽了抽。
失忆?
这玩意,怎么看都是物理失忆吧。
“长安,这时候退缩,便有些不似男人了。”祝平娘勾着唇,笑得很好看。
“祝姐姐。”徐长安身子稍稍后仰,认真的说道“以我的灵台,这种针对魂魄的东西,该是没有作用的吧。”
“你倒是对自己有自信,这可是老东西的法器,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挡住。”
“……”
徐长安当然不知道自己能挡住,他只是不想挨锤。
“不过,你说的没错,这东西的确对你的识海没有用。”祝平娘嘟囔着“以它抹去你的记忆是不可能的,我很清楚的知道这件事。”
“?”徐长安闻言,问道“那……”
“我只是……”祝平娘轻轻叹息,她单手扛着巨锤,另一只手对着徐长安轻轻握爪,锋利的指甲好像散发着阵阵寒气从徐长安的脖颈刮过,让他起了些鸡皮疙瘩。
“只是想要找个借口打你一顿。”祝平娘平静。
“非要让姐姐说出口吗。”
徐长安“……”
虽然已经猜到了祝平娘只是想要打自己一顿出气,但是当她真的说出口,徐长安只觉得自己很冤枉。
他反思之前,总的来说该是没有犯什么大错。
“记得那噬魂匕吗?”祝平娘偏着头,“我方才可是真的想给你一刀的。”
谷鳛<spa> “噬魂匕。”徐长安想着祝平娘之前拿出的翠绿色匕首,轻轻点头“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字。”
“是吧。”祝平娘问“早些知道这个名字,还会同意让我给你一刀吗?”
“前辈,这不算是什么问题。”徐长安一头雾水,他奇怪的说道“晚辈更想知道……是哪里错了。”
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祝平娘不高兴了,非要打他一顿出气。
至于说怎么打,徐长安完全就不关心。
他只是稍稍表现一下自己的抵抗心,毕竟这也是人之常情。
“啧。”祝平娘深吸一口气,手上银光一闪,那巨锤被她丢进了虚空中。
搓了搓手,祝平娘不满的说道“你这小子,真是狡猾,就这样清楚,姐姐我舍不得打你?”
她当然舍不得,掏出个锤子只是想要吓唬他,看着他害怕而已。
而徐长安真的很能知道她在想什么,方才的忌惮和恰到好处对于巨锤的害怕让她很满意。
“倒不是说舍不得。”徐长安不自在的挥挥手,看着窗外的某个地方,面色温和的笑意“只是,内子尚在城中,祝姐姐总归不会让长安太过于丢脸,对吧。”
“……”祝平娘柳眉一跳吗,微微咬牙“你倒是看的清楚。”
她当然会在云浅面前给徐长安留面子。
在她看来,管家上位的徐长安本就天生矮了云浅一头,她又怎么会在云浅面前落徐长安的面子?
倒不如说,她往日所做的事情,也不乏维护徐长安面子的事情。
面对喜欢的少年,一声“祝姐姐”,她听着问心无愧。
“不过。”祝平娘惊诧的看着徐长安“你如今,不会唤她云姑娘了?”
方才的一声内子虽然叫的生疏,但是至少表明了他的态度。
以往的时候,她对云浅的确有不满过,因为二人分明是夫妻……徐长安对外却一口一个小姐、一口一个云姑娘的……
作为长辈的祝平娘自然看云浅不爽,在她的眼中,只是觉得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云浅霸占了徐长安后,还让他爱的卑微。
祝平娘自然认为云浅得了便宜还卖乖。
哪个做姐姐的希望瞧见弟弟整日卑微连妻子都唤不出口的?
可是……
如今从徐长安对外改口来开,两个人一同修仙后,关系似乎突飞猛进了?
“祝姐姐。”徐长安无奈扶额,“很早的时候,我就说过,没出息的人是我,不是她……只是您不信。”
“你若是没出息,那天底下就不存在有出息的人了。”祝平娘哼了一声,接着说道“即便真是如此,云姑娘听着你总是小姐的唤她,却不想法子纠正,这妻子……也不甚合格。”
……
徐长安发现自己没有办法与女子讲道理。
说云姑娘“坏话”的人,他应当是憎恨不已才对,可是祝平娘的算是坏话吗?
当然不是。
“所以呢,你们现在……有了进展?”祝平娘显然不会真的有拆散二人的念头,不然她还维护徐长安的面子做什么?
倒不如说,她当时第一眼就觉得这二人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她大抵是p头子那种。
徐长安和云浅偶尔表现出来的细节,正是她想要与李知白拥有的。
“是不是上山周围姑娘多之后,适当的外部刺激让云姑娘有危机感了?我就说……这种法子是很有用的……”祝平娘说着,咳了一声。
比如柳青萝的喜欢让云浅有危机感什么的,她的确有这样想过。
只是可惜了青萝,不过这也是那孩子自己的选择,她不会插手。
徐长安平静摇摇头“如今她入了朝云宗天明峰,而暮雨峰尽是女子,我又是暮雨峰的管事,总是要让她安心。”
他眼里的云姑娘看起来冷漠没有感情。其实……是个嫉妒缺乏安全感的小女孩。
比如她总是喜欢安静的看着自己。
比如她总是青藤缠树一般,不把他缠着、不箍着他腰就睡不好。
以及,分明体力不支,却总是喜欢温存,喜欢与他最为接近。
云浅每一次失态都与他有关。
她就好像一个被摔碎又粘起来的陶瓷,不好好呵护的话,随时都会破裂。
徐长安处在女子堆中,若是在对外一口一个“小姐”、“云姑娘”的,那视她为何物?
连妻子身份都不敢让人知晓的丈夫吗?
他当然不会做这种蠢事。
“……”祝平娘听着徐长安话,只觉得有什么在自己心上撩了一下。
半晌后,她“和蔼”的笑着,拍了拍徐长安的肩。
“原来……真不怪那云姑娘。”祝平娘捂着脸“你这臭小子,当真是鞭子不打到头上,就不知道向前走。”
“人家一个千金小姐跟着你私奔,什么都不要了……你却连一声亲近的称呼都唤不出口?什么东西,我真想给你一刀。”
是的。
徐长安比她所想的,还要没有出息。
祝平娘的态度转变的就是这样的快,毕竟她是姐姐,那不会偏袒徐长安和她的妻子,只是按照事实说话。
“总要往前走的。”徐长安也知道自己不是人。
“不过,还算有担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祝平娘笑吟吟的看着徐长安“安心,你只管娘子娘子的叫着,后面的事儿姐姐来搞定,不会让云姑娘因为你的坏名声受到影响的,谁若是敢说她的坏话……嗯,不会有坏话。”
徐长安闻言,笑着。
果然。
他担心云浅被自己的名声连累……这些事情,都不用他开口,祝平娘都会想到,都会安排好。
“怎么,你不信?”祝平娘感受到徐长安的眼神,挺了挺胸。
“信。”徐长安点头,若有所指的说道“您可是能拿到那把锤子的人。”
他现在若是还不知道祝平娘提起什么魔族二长老是让自己安心,就白活了。
“哼,聪明的让人恶心了,小长安。”
徐长安“……”
祝平娘轻轻捋着心口的长发,眉梢含笑。
她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无论是样貌还是性子。
祝平娘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徐长安坦然让她捅一刀的样子,那平和的眼光……与阿白是那样的相似。
都是对于她的举动表示无奈。
可无奈之后,是深层次的信任。
那隐含的炙热,足以将曾经是一朵雪梅的祝桐君融化成雪水。
“阿白说你想要一把剑。”祝平娘抬起头,看着徐长安。
“我不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