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不醒,更待何时?”
那人又是一声轻喝,无始突然发现自己神魂离体,血肉元神尽皆向内坍塌,瞬间化作一枚魔核。
魔核,就相当于修士的金丹,而金丹则是修士的根本。
果然是无上大宗师,竟然瞬间就把我从中乘魔王打落到魔帅的境界!
神魂中鸡鸣不绝,一颗火红大日自识海冉冉升起,照亮每一处阴暗角落,大日之中走出一个烈衣道人,做歌而来。
“一口神仙气,十二重楼宫。”
“上引天河水,下灌九幽冥。”
“心为神之主,意乃气之宗。”
“唯识明心意,指我大道工。”
道人须发皆白,面相却如稚子,当真上引应了那句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称谓,身材也是极为高大,比之无始九尺以上的身高也不遑多让,火烈道袍无风自舞,如同大日火光萦绕周身。
歌声古朴苍凉,一字一句深深撞击着识海空间,非但将每一寸黑暗都涤荡一遍,更是将无始原本的记忆和意识归拢,凝聚出原本的模样。
沈彦秋。
沈彦秋瞬间思绪回归,就像从一场冗长的梦境中醒来。
原来我所经历的,是无始的一生。
可无始又怎么会进入到大河深处,碰到金鸡祖师的呢?可惜无始的记忆碎片破损的太严重,几段重要时刻都是直接跳跃,根本无法串联出有用的讯息。
简元贞口诵《神仙大道歌诀》,一步一步向沈彦秋走来,明明就在沈彦秋面前,可给他的感觉仍旧是隔着无穷的距离,似乎隔着两重世界彼此观望。
面对简元贞,沈彦秋不敢怠慢,当即躬身行礼:“大悲宗沈彦秋,见过金鸡祖师!”
简元贞怀抱拂尘,手捻长须,笑道:“不必多礼。”
沈彦秋恭敬的道:“祖师和家师相识?”
简元贞道:“这是我和他的交情,与你没有关系。”
简元贞是什么辈分?可以说单论辈分这一块儿,除了郭允龙修成九劫散仙达者为先赢他一头,整个修行道给他同辈的也找不出来!他叫哀无心一声无心老弟,那可真就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交情。
沈彦秋道:“晚辈没别的意思!”
简元贞道:“既然清醒了就赶紧回去,时狭之处不是你久留之地。”
沈彦秋苦笑道:“实在是晚辈不知如何才能回归躯壳之中,还请祖师明示!”
简元贞道:“肉身乃神魂之依托,横渡苦海之舟楫,你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
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沈彦秋若有所悟。
看来还是要从眼前这颗魔核入手。
沈彦秋没有急着收回魔核,而是接着问道:“敢问祖师,何谓时狭之处?晚辈如今在无始大魔的记忆之中,那就是处于过去世,过去真如不动,晚辈如何能跟祖师对话?”
无论在道门还是浮屠的理论中,过去都是不可改变的,所以才有过去真如不动的说法。对沈彦秋来说,过去和现在他都没有见过简元贞,未来更是无法揣度,那存在于过去的简元贞又是如何跟处于未来的沈彦秋对话的呢?
简元贞道:“时狭之处就是时间交错的狭缝,只要不是处在同一个时间线上,都会形成时狭之处。至于第二个问题,我之现在为你之过去,你之现在为我之未来,三者皆不在同一时线上,然大宗师境界明悟真我、本我、自我,便是将自身过去现在未来融为一体,无论我是在过去还是未来见过你,都是一样的。”
沈彦秋想了想自己曾遇见过的大宗师高手,疑惑的道:“大宗师竟有如此神通?”
简元贞笑道:“无上境的大宗师,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灵肉合一之境才行。过去现在未来三元归一,虽然不能自由出入时间长河逆转时空,但是做一点小小的,跟自己有关的影响还是可以的。”
“这本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不过你小子日后成就非凡,说不得能与我等同道并行,我也乐的卖你一个情面!今日我助你度过一个难关,日后你若修行有成,便实打实的助我一次!”
我日后竟有如此大的成就,能助金鸡祖师一臂之力?
沈彦秋将信将疑。
不过简元贞也说了,他只是日后有机会达到某个高度,而不是必然,其中自然存在不确定的因素,所谓未来心不了得,一个人就算命中注定能如何如何,也有可能在命运转变的过程中改变原本的轨迹。
沈彦秋也知现在询问这些为时过早,便把自己对吸收魔核的顾虑说了说。
简元贞摆摆手道:“这头大魔有五段光的资质,又修成出窍境,在虚空大魔一族中也是了不得的高手,我若不将他境界降到金丹期,你那召唤天魔之法也驾驭不得。不过毕竟资质摆在眼前,道行也达到了出窍境,日后你若是修成元神,他自然也能水涨船高恢复修为。”
“一头出窍境的召唤大魔,你应该明白有多大用处。”
“但前提是,你能修成元神,否则一切皆是空谈。”
沈彦秋道:“祖师所言甚是,晚辈当铭记在心。却不知如今这头大魔还有几分道行,可挡得住金丹上乘的高手?”
简元贞笑道:“我便只用神婴的法力,等闲三五个出窍也尽能收拾,这是境界差距的必然性压制。这头大魔的本质是出窍,就算如今只剩下金丹中乘的力量,只要不是金丹九转的准宗师,想要胜他也不容易!如此你可放心了吧!”
沈彦秋喜不自胜,重重躬身一礼:“多谢祖师!”
简元贞坦然受之:“不过你要想清楚,一旦你召唤这头大魔战斗,便要彻底被划入魔道阵营,大悲宗的身份也护不住你!介时魔道那边必然要极力拉拢,正道这边也会反复试探,无论哪一边处理不好,你都会成为双方打压乃至消灭的对象。”
沈彦秋想了想道:“敢问祖师,现如今的修行道,还有纯粹的正道魔道吗?”
简元贞道:“这世间万象黑白两分,本就是天道规则,至于纯粹不纯粹,就看自家怎么想。以正道行魔道也好,以魔道行正道也罢,每条路都是自己的尽头,至于能不能走到最后,便是贫道也不得而知。”
“贫道只是在追寻大乘仙路,毕竟还不是神仙。”
他忽然口称贫道,语气便正式许多,沈彦秋沉思许久,这才缓缓开口:“以正心行魔道,魔亦为正;以魔心行正道,道心亦魔。祖师说黑白两分,说到底还是个黑白分明,于天道总是无差。我自修十方魔道以来,手中只杀该杀之人,纵有些许差漏,我亦形正坐端无愧于心!若是旁人以呼魔道之法将我列入魔道,我便真个入魔又如何?”
魔本属于道,本来也无正邪之分,只是魔道修士行事狂放不羁,随心所欲,不为道门与浮屠所喜,这才单独列了出去。直至大自在天和阎魔天子成就无上魔尊果位,魔道这一支才算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传承。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道门说道心无处不慈悲,浮屠说出家人慈悲为怀,难道他们就没有将凡夫俗子和修为低的初阶修士当做蝼蚁的心思和作为?
显而易见,这样的大有人在。
常以我心体天心,乃知天意如我意,天地对待万事万物都是一视同仁,没有善恶美丑之分,为何本就是天地万物的修士,要将天地万物区分出善恶美丑来?
无他,理念不同而已。
道门讲清静无为,顺应天道;浮屠说静坐禅思,慈悲为怀,大体上皆是主张一静不如一动,修真养性熬炼日月,而妖魔鬼道的修士则一静不如一动,所作所为就算没有为非作恶的本意,也会因为魔道一贯的行为准则将事情斧正到为非作恶上来,自然也就和道浮之间产生不可消除的矛盾。
你说我是妖魔,我本就是妖魔,你说妖魔十恶不赦,我若不做出十恶不赦的事,如何对得起你们的评价?
大家修炼的都是三元道尊、释迦二圣的道统,凭什么你们就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肆意批判和定义我们?
妖魔道修士行事本就顺应本心,心中所想便如此作为,虽然不改尊奉三元道尊和释迦二圣的宗旨,但同样开始供奉自己本族的祖师。
妖道供奉上古天帝,尊为妖皇至尊,因其是妖族出身,统御三界周天;魔道供奉大自在天魔主、五方天魔大帅;鬼道供奉阎魔天子、中央鬼帝。
如此一来,道、浮、妖、魔、鬼皆有各自成熟完善的理念,各行其道。
沈彦秋接着说道:“我与魔道修士少有交集,不敢妄下评论。但妖道中人却是认识不少,旁的不说,便是我大哥袁无极,元魔山的仲云虎,以及拿波山两位岳父,行事光明磊落,比之许多以正道自居实则道貌岸然的家伙强上百倍。”
“我以正心行魔道,他们污我为魔,那我真就做个魔又如何?”
“祖师以为然否?”
简元贞哈哈大笑:“本来你凭着叫我一声祖师,我也不能囫囵与你分说,不过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足见你心中已有决断,我说与不说又有何用?当之话是别人说的,路却是自己选的!”
“去吧,日后若有机会,你也是我同行路上的道友!”
一抖拂尘,无穷光线倒流,刹那间回归本壳,那枚魔道金丹立即沉入紫府,被十方魔道总纲卷去。
炎魔道和冻魔道化作水火太极托着小世界中的大陆,幻魔道化作一道炫彩云霞托着高天神宫宝阙,力魔道化作满天繁星点缀无尽虚空。
唯有千机带化作一挂星河,横亘小世界虚空的两个尽头。
总纲无形无质不可明见,陡然喷吐出一派光华照耀整座世界,无数经文符箓在光华之中闪耀,正是十方呼魔道的法门!
十方呼魔道,算是领悟了。
沈彦秋神魂自识海降落,见魔道金丹在光华中沉浮不定,时而化作无始大魔,时而化作时狭之处的自己,心中已有明悟,待到无始大魔和自己的形象渐渐融合,他便微笑着投身呼魔道的经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