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城,演武场。
原本应该在牌楼观演的坐席,因为四象塔的原因,此时专门在场地内搭建了一座四五丈高的宽阔平台,将坐席安置其上。
观演平台两侧,是一团团凌空漂浮的白云,云汽殷厚凝成实体,仿佛一座座巨大的蒲团,此时上面已经坐着不少人,大多都身着制式庄重且华丽的袍服,应当是云中城的大小侯伯大臣的坐席。
观演台上的坐席并不多,细细数来也不过三十六座,合一天罡之数,应当是给一十八家羽族之王,以及云影鹤一族身份显赫之人所准备。
鹤连山,孔雄飞等人已然就坐,两侧坐着的众人一个个气息深沉内敛,但是除了鹤连山和孔雄飞寥寥几人,余下的尽都是金丹境界,应当是诸家羽王的代表。
鹤帜章也有一个坐席。
他虽然只有金丹七转的境界,但毕竟是御赐的云岭尚书、东宫的太子太师,只论身份不论修为,也是堂堂正一品,自然不是普通的闲散公侯可比。
而且他还有一重身份,那就是这次斗法招婿的主角,公主殿下鹤星恫的授业恩师。
方天震的位置比较靠边,虽然他代表着魔山派,可惜实在是境界太低,鹤连山邀了两次让他坐过去,也被他婉言拒绝。
开玩笑,让我坐在一群大佬中间,赶着过去被他们压制着吃屁吗?那多不自在!我就是来打碗酱油,给秋官儿加加油,坐哪儿不是一样!
立花千代和酒鬼没有座位,便充当随从侍卫站在方天震身后。
演武场正中,正是一座四象塔。
四四方方的平台,四根泛着金属光泽深红色巨柱耸立四方,一条灵气编织的乳白色绳索连着四根巨柱缠了三圈,将正中心的平台圈了起来。
对比云中城演武场的阵法洞天,这座四象塔除了四根巨柱之外,实在是一座毫不起眼的低级擂台一般。
“嗵!”
沉闷的鼓声响起。
一个身材修长气质儒雅的青年飘身上了擂台,正是一路同行而来的鹤守拙。先是向鹤连山躬身一拜,而后拱手向四方施礼,随即朗声说道:“遵王旨,演法开始!”
嗯?
方天震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趁着低头喝水的空挡小声嘀咕道:“这么简单?也不搞个像样的仪式,就这么开始了?说好的赛前歌舞呢?”
酒鬼嘴角抽了抽,差点儿没忍住。
立花千代冷声道:“师弟自重。”
方天震摸摸鼻子,一脸无辜的道:“师姐想差了,我说的可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你说云影鹤一族也算得上名门望族,这么隆重的典礼怎么能没有歌舞祷祝天道的环节?知道的说他节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小气!”
立花千代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方天震接着说道:“我只不过是提了一句歌舞,师姐便把脸冷下来,实是误会了我呀!歌舞二字本是高雅之词,只是被那些腌臜之人玷污,旁人提起便落不得好去。岂不知光明磊落者,暗室坦荡心不亏;淫邪奸狭者,锦衣玉带形如贼!”
“浮屠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心有菩提处处净土……呐,后半句我忘了,反正就是你自己想岔了,却把我也想的跟你一样……”
立花千代冷笑一声:“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割了你的舌头,不信你试试。”
方天震知道立花千代从来不开玩笑,说割舌头就割舌头,从来不带手软的,忙不迭闭紧嘴巴。
方才这话若是酒鬼说的,方天震早就开骂了,还得骂他个狗血淋头不可,可酒鬼与他最是熟稔,脾气秉性知之甚深,才懒得接捡他的话头自找不自在。
方天震只当自讨没趣,甚是手熟的往身后递酒,酒鬼是来者不拒,沾嘴就尽,乐的是眉开眼笑。
只听得鹤连山又说道:“羽族一脉相承,皆是母凰子民,当相亲相爱。分出胜负即可,莫要滥行杀戮。”
孔雄飞和雁宗堂、白弈等一干羽王也是微微点头。
等下要上场的,不是自家孩子就是族中资质卓绝的青年才俊,未来的顶梁柱,若是死在一场斗法之中,哪怕是损伤道基耽搁了正常修行进阶,都是莫大的损失。
当然,若是打死打伤了旁人,那就另当别论了,羽族是一家不假,那也有个亲疏,君不见人族都是娲皇血脉,互相杀起来那可是比谁都狠,凡人之间动辄屠城灭国、修士之间横扫一个宗派,当真是寸草不生,鸡犬不留。
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道:“刀剑无眼,神通道术也是易发难收,此时还好说,真个打起来也就顾忌不得许多,难免有些损伤。”
寒斐子是当代寒鸦族长,有神婴后期的道行,许是本体祭炼的太过凝炼,这具化形而来的人身竟有些虚幻,似乎一直在现实空间和虚实两相动态之间闪烁跳跃,蒙着一层淡淡的黑色雾气。
他声音干涩沙哑且低沉,就像是身体内的水分都流失一空,连最为湿润的口腔也干裂开来,和皮肤一样皱巴巴的音色,让人听来浑身难受,恨不能把心肝儿都掏出来挠一挠。
鹤连山眉头微蹙:“寒兄的意思是?”
寒斐子似乎没看到鹤连山不悦的表情:“若不力出手,怎知孰强孰弱?再者说,这些孩子都只是金丹境,无非偏差一两转的境界,又有天斗堂锻造的四象塔,诸位元神高人在场观摩,还能平白看着他们闹出人命来?除非掌控四象塔的人,嘿嘿……”
这话有些诛心,孔雄飞正色道:“寒兄以为我会做手脚?”
这件四象塔是孔雄飞提供的,鹤连山和族中几位长老反复查验了几遍,确定没有动手脚的可能,这才代替原本的演武场使用,寒斐子话里话外质疑孔雄飞,无异于一巴掌打在鹤连山连山,而且分外用力。
寒斐子干巴巴的笑了两声,随意拱了拱手道:“寒某修为低道行浅,所谓人微言轻,当不得两位大王的称呼,方才之言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孔兄若是觉得寒某说错了,寒某收回刚才的话,给孔兄赔个不是!”
说完起身长鞠一躬,姿态却是放的很低。
鹤连山道:“只是分个高下,又不是性命相搏,何来无有顾忌之说?不过寒兄的话说的在理,鹤某也放下话来,真有打红了眼控制不住自己的,鹤某也瞧不上这样眼高手低的女婿。”
寒斐子嘿嘿一笑,并不作声。
余下诸家羽王的代表虽然只是金丹期的妖帅,但毕竟代表着本家族长的颜面,鹤连山不好不给他们面子,一时间互相小声议论纷纷,颇有几个是支持寒斐子的。
修行道向来以实力为尊,纵然有元神的境界,倘若只能发挥出金丹的修为,一样要被战力高的修士追着打,故而那些假婴修士多数都是闭关参悟天道,以期渡过每百年一次的天劫,彻底涤除身上的桎梏,打破枷锁证道神婴。
修行道亦不乏假婴修士被金丹修士追着打的案例,虽说这些金丹修士都掌握着强力的顶级法器,以及顶级的神通道术,但跨越一个大境界越阶打败神婴修士,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然,被假婴修士击杀的金丹同样数不胜数,假婴也是婴,神婴即是元神,元神的本质已经从金丹得到了无尽升华,虽然假婴的元神升华的不够彻底,但终究还是触摸到了与道合真的门槛。
总的来说,两者是彼此互有损伤,以金丹修士伤亡为绝大多数,假婴修士不敌微乎其微。
然则只要有一例,那也足够了。
但凡是能被别人做到的事情,同等条件下,我自然也能做到。
这是大多数金丹上重修士的想法。
在座的诸家代表多为金丹境,而且都是八转九转的妖帅,其中不乏能够力敌假婴的高手,自然知道真要是放开手脚出手,彼此以命搏命的力拼杀,还要想着不能伤其性命,是何其艰难之事。
既然来参加比斗,为的就是取得胜利抱得美人归,压箱底的杀手锏自然要在决定性的时刻用出来,奠定胜局。
杀手锏,可没有那么好收啊!
“拼斗不是坐而论道,以言语验证道行深浅,些许损伤在所难免,王上大可定下章程,以免伤了诸家同族的和气。”
老太傅坐在鹤连山下首左侧,一直都在闭目养神,看神态似乎已经神游天外,似乎是沉沉睡去了。他是鹤连山的老师,又是云影鹤的上长老,鹤连山自然不会因此怪罪于他。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纷纷,虽然都压低了声音,可还是一片嗡嗡声回荡,惊醒了沉入梦乡的老太傅。
“王上,诚如寒斐大王所言,既然是打斗嘛,磕着碰着在所难免,真有个死伤什么的也情有可原……恕老臣直言,总不能别个下杀手,我非得站着等死不是?而且在场元神高手众多,又有孔雀王掌控四象塔,当能控制得住局面。”
鹤连山略一思索,道:“就依老师所言。”
转头向孔雄飞笑道:“还要劳烦孔兄多多费神。”
孔雄飞点头道:“都是分内之事,算不得劳累。鹤兄不怕孔某从中施为,便是最大的信任,孔某自当尽心。”
寒斐子耸耸肩,阴沉戏虐的目光扫过孔雄飞等人,不知道想些什么。
鹤守拙立于四象塔内,直到几位王者定下章程,这才从袖口里摸出十余根黑白相间的鹤翎,扬手一抛化作十余道精光,飞入城楼上的房间之中。
参加斗法之人,都在里面。
鹤守拙朗声道:“每一枚鹤翎都有单独的编号,共计一十九枚……”
话音未落,便有几枚鹤翎飞回,鹤守拙看也不看收回袖中,笑道:“六枚弃权,共计一十三枚。”
方天震一愣,这是啥情况?
还没开始呢,就有人弃权了?怕死怕到这种程度,还来参加斗法作甚?专门跑过来丢人现眼开玩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