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淳于琼,徐素瑶不知从哪里过来,脸上有些风尘仆仆的味道,虽然精神焕发,眼神中却带着些许疲惫,沈彦秋忙和她见了礼,还没说几句话,徐沐白便打发她下去休息。
沈彦秋见徐沐白欲言又止,便让三丈月和徐素瑶一同出去,顺便看一看徐无城的景色。三丈月知道他两个有话要说,便和徐沐白打过招呼,同徐素瑶下去了。
待得二人下去,院子里只有沈彦秋和徐沐白两人,沈彦秋便把刚才的问题重又和徐沐白说了一遍。
徐沐白道:“幽冥界出事了。”
沈彦秋一凛,前次佘利娜和九凤龙来接甄恬儿时,也曾说起出事了,只是九凤龙并没有把沈彦秋当做自家人,故而只是简略的说了说,说的仍旧还是关于血河渐枯之事,并没有言及幽冥界的变动。
佘利娜成就魔王,自有一份威严,只是沈彦秋明显感觉的到,这份威严气度之后,还有一层丝毫没有掩饰的情绪,只是她还不能完全收敛气息,这才被时刻显露的威严遮蔽。
沈彦秋忙问道:“幽冥界虽然和修行道同处大千世界,但实际上等同于两个不同的世界。鬼道一直在幽冥积累力量,难不成真有撕裂空间,大举进军修行道的打算不成?”
徐沐白道:“这一段时间来,修行道许多地方都出现饿鬼道和畜生道的邪祟作怪之事,可是紧接着鬼道就发出声明,此事并非鬼道所为,而是六道轮回出现了一些情况,自发开启通道连接修行道。”
“据说大普度寺也就此事和华莲地藏沟通,得到的反馈也是如此。”
沈彦秋疑惑的道:“饿鬼道和畜生道?”
徐沐白笑道:“幽冥是幽冥,六道轮回是六道轮回,不可混为一谈。就像神仙道高居九重天上,却不能说神仙道的天堑山就是天界。”
“六道轮回是天道法则演化,只是诸仙真飞升之后,抽取了始源界的本源,开辟了神界和仙界,修行道才退化成如今的规模。如今我们能感应到的六道轮回,以及幽冥地狱,都是上界投影而已。”
说到这里,徐沐白喟然长叹:“都说修成元神就能长生,可谁知道修成元神也只不过是有了一丝窥望真正长生的可能。若是不能踏上大乘仙路,纵然是九劫巨匠也只能称为散仙,不入真流,最终也会随着修行道的没落经历天人五衰,进而法力消散,寿元剥减,身死道消。”
徐沐白如今已经是元神境界,一言一行自合于道,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愤恨萧索之意,沈彦秋也不禁有些黯然。
沈彦秋只觉悲从心发,颇有些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之举,正自黯然神伤之际,小世界内隐于神宫殿宇的十方魔道总纲华光一闪,整个小世界便响起轰隆隆的雷鸣之声,一时间大日隐去,明月高挂中天,倾盆大雨自厚厚的云层洒落。
他的小世界只具备了雏形,还没有化虚为实的能力,这些云层乃至雨水都是他的法力演化,只是虚实转换的大道并非一蹴而就,总要循序渐进最终达到化虚为实的境界。
什么时候小世界能够出现生灵,完全达到真实不虚的境界,亦既金丹九转气和太极,然后破碎金丹受九重雷劫洗礼,证道元神,化育婴儿。
他受到徐沐白气机影响,不知不觉沉入悲伤之境,一身法力便有些松散,十方魔道总纲似有灵性,立时引动小世界的变化,将这股气机转化为动力,推演化虚为实的变化,同时也将沈彦秋惊醒。
沈彦秋浑身一冷清醒过来,小世界的大雨瞬间消散,又是一副日月悬天分列左右,周天星斗点缀虚空的景象,只有悬浮的大陆上一片,虽然仍是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却微微多了些许生气。
只是他修炼十方魔道,突破筑基境之后就发现他的道路,和如今的金丹修士迥然不同,根本没有金丹凝聚,神宫也演化成一片宫殿,不知道这次的变化给自己带来了怎么的不同之处。
徐沐白似乎也感应到了沈彦秋体内的变化,见他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似乎经历过一场艰难的搏斗,微一思索便知他被自己气机影响,便将钧天剑一刷,青光中带着几枚镇魔法印的符文,瞬间将萧索的意味镇压,涤荡一空。
他也不点破,只是继续说道:“饿鬼道和畜生道以及地狱道合称下三道,又称三恶道,其中的邪祟巨怪数不胜数。这次骚扰修行道的邪祟,像是虚肚鬼王、恶目鬼王、百唬阴魔等等,都是出自饿鬼道。畜生道的邪祟几乎没有,地狱道更是一个都不曾出现。”
沈彦秋思量一番,道:“如此说来,还是和幽冥鬼道脱不开干系。”
徐沐白笑道:“你知我亦知,修行道的同道们也知,可是谁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和鬼道有关。鬼道发出的声明称,是六道轮回自发运转造成,幽冥界的动荡比修行道还要剧烈,华莲地藏也证实了这一点,谁还能怪在鬼道头上?或者说谁还敢怪在鬼道头上?”
“以鬼皇的脾性,就算怪在他头上又能如何?”
沈彦秋摇头道:“幽冥界的大小比之修行道也不遑多让,偌大一个幽冥尽在鬼道一家把持之下,便是华莲地藏也不过占了一座阴山,鬼道的声明……毫无意义。”
“我听闻幽冥有净世轮,每转动一圈就是六道轮回轮转一次,鬼道在幽冥开宗无数年岁,鬼皇大人也是整个修行道数一数二的高人,若说引动六道轮回,我不知其可。若是说他不能触动净世轮,我却是不信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将面前的杯子推到桌子中间:“纵然不能影响天地法则的运转,但是弄些推波助澜的小手段,也费不了多少气力。”
他一指点出便即收手,可杯子仍旧被他横推的力道推到茶壶跟前,发出一声清脆的清鸣,杯子里的茶水好似绽放的莲花撒开一圈,余音不绝。
“您看,并不需要多大的力气。”
徐沐白满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赞许的笑道:“你如今也算是鬼道的女婿,鬼皇的义姑爷,若是让他听到你这番话,你这个媳妇儿想娶回凄凉洞去,可就不是些许气力能成了。”
沈彦秋咧嘴一笑:“徐师您就别打趣我了。”随即面色一正,叹道,“佘利娜将恬儿带回幽冥,不管是去了鬼道还是回了血河,我想把她带出来绝对是千难万难。不过她一心于我,我便不能负她,纵然是千难万难,幽冥之行也是势在必行啊!”
“或许真如徐师所言,这就是我的劫数,天劫易解,情劫难渡!”
“岂不闻事在人为?”
徐沐白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看着一旁怒放的花树,虽然被接连数日的大雨击落大半的花瓣,可是天一放晴便重新吐出鲜艳的色彩。
“旁人没有办法,不代表无心前辈也没有办法,痛苦山凄凉洞大悲宗,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只要好生修持,达到金丹上重境界,让鬼皇……不,是血河祖师看到你证道元神的实力,纵然鬼道从中作梗,血河祖师也舍不得你这个佳婿。”
“说破天去,也还是事在人为这四个字。”
沈彦秋猛的一挥拳,重重砸在桌面之上,点头道:“不错,修行道比凡俗还要现实直白,只有实力才是道理。我若有冲破一切阻碍的实力,这些所谓的烦恼和问题也就真的不值一提了。”
徐沐白背着手沉吟许久,才悠悠长叹了一声:“彦秋,你变了。”
若说这世上真正了解沈彦秋的人,只在方天震、鹤星恫与徐沐白之间。方天震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对他的脾气秉性知之甚详,鹤星恫昼夜不离的陪伴几年,两人又有了夫妻之实,心神俱交,自然也知道他的性子如何。唯有徐沐白算起来和他接触的时间最短,但沈彦秋一直将他比作段景涵看待,如师如父的尊敬,在他面前从不掩饰自己,故而徐沐白的感受既直观又深刻。
这个曾经懵懂纯真的少年,如今竟让他也有些看不透。
沈彦秋摆摆手笑道:“徐师,可不只是我变了,您不也变了吗?这世上无论是人还是其他,一直都在不停的变化。您知道的,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道理,就是不停的在变。我如果还抱着以前在五洲时的心态,来面对修行道的一切种种,只怕今天已经没有机会再站在您面前了。”
无论是赤城子还是童元浪,亦或后面的赤世杰、清华道君等等,乃至天尸六道猿飞日月,每一个都有击杀他的能力,如果他一成不变的保持着原来的心态,休说站在徐沐白面前,便是落个全尸也难,最终能否留住一点真灵转生,他也没有丝毫把握。
“唯一不变的,就是一直在变。”
徐沐白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仿佛第一天认识沈彦秋一样。
他静静地看着微微摇曳的花树,整个人如同一尊石雕凝立不动,仿佛时光倒流一般,掉落在地面的花瓣缓缓上升,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一树明艳。
花瓣忽然片片凋落,重新自由的从花朵上分离,如同纷飞的蝴蝶,即将接触地面的时候再次上升,在短短的时间内反复经历着生和死,最终承受不住这种诡异的状态,崩散成细碎的粉末。
徐沐白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身上的气息也在不停的变换,沈彦秋以为他陷入了悟道的沉思之中,连忙屏气凝神,正打算悄悄的退出去时,徐沐白这才又叹了一口气,带着几分欣喜、几分欣慰、还有几分赞同:“彦秋,你长大了。”
那个带着腼腆,祈求自己给他一个机会的凡俗少年,如今已经是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大悲宗的嫡传弟子,和自己一样追寻大道索求长生的道友。
沈彦秋双手抱拳举过头顶,对着徐沐白行了个大礼:“长大了,却还没有替徐师分担的能力,我愿军勇猛进抵踏长生,陪徐师走一走这修真之路。”
“徐师,其实我们一直都没变,真正在改变的,是这个世界。”
沈彦秋掬一把零落的粉末在手,缓缓握紧拳头:“浮屠常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禅机。您看我手中,握着多少个世界呢?”
徐沐白放声长笑,畅快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