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海有风曰:海风;傍山有风曰:山风。
黄昏的山风在这深秋季节显得异常凌厉与冰凉,破旧的旌旗随风飞舞着,无名酒肆四个大字在旗帜之上迎风招展,仿似正帮衬着使得这荒野之中唯一的酒肆能更引人注目,招揽生意。
一小间简陋的茅草屋,门口几张木桌,桌旁几条木凳,便是这酒肆的全貌。
酒肆门口坐着的小二精神抖索,因为近几天来他可是异常开心。
本来这荒野的生意已极难维系下去了,转眼便要到年底,可他却还没能赚着给自己添件新衣的银两。
不过近几天却突然有着络绎不绝的人群路过此地,几天的生意甚至胜过了他平常一两年了!
不过,经过几天络绎不绝人潮之后,今天又开始慢慢淡了下来,这不,今天便只接待了一位客人,那客人中午时分便到了,直到现在还在闷头喝着酒呢。
不过这些现如今都已不再能使小二哥情绪低沉了,由此几日的收获,他已能不在意从此刻起直至明年的生意了!
酒肆边缘一桌的桌角,一位虎背熊腰身着黑色劲装的中年大汉正端坐在那独饮,背靠着人潮奔涌的山脉方向,面朝着人潮出现的来路,看上去仿佛是在等着什么人。
许是心境不佳,他点的虽是最烈的酒,却早已满饮完了一坛,一个空荡荡的酒坛子正横滚着立在桌面。
落日已半入山背,余晖残照着一道身影,缓缓从这唯一的崎岖蜿蜒小路上走来。
酒肆的小二遥遥打量来人,他只看了那么一眼,却感觉一阵莫名的心颤,竟然忘记了要上去招呼生意。
零散的长发舞动,陈旧的青袍飘摇,来的正是风尘仆仆的李玄。
毕竟不是神仙,虽然辟谷之法李玄亦是精通,加之修为深厚,确能不食不眠一段时间,可终究未能达到可吸收自然精华转为能量之境界,故而终还是需要适当进食以补充自身能量,且几天日夜不休的赶路也让他甚是有些疲累了。
这个酒肆李玄记忆犹深,这是他当初自青霞山下山路来最初见到的一点俗世人烟。
到得此处,以他的脚程,估摸着到明日响午之前便能赶到青霞山了,故而他也略微宽心地欲在此处休整一番。
“小二,上茶上菜!”李玄坐落于就近一桌,与那劲装大汉恰好正对着。
“好、嘞,您稍坐,马上就来”,小二这般近距离终于看清李玄,见着这赤红的眼白、紫色的眼瞳,加之初时那莫名的心颤,不由得有些没来由的恐慌让他对李玄甚是感觉畏惧。
对面的劲装大汉也不知何时已停止了饮酒,此时正面露煞气、目现凶光地盯着李玄道:“紫瞳?!你就是魔道李玄?!”
李玄自然也觉察到了这对自己仿似有着深仇大恨一般的大汉,心下不禁纳闷,这些人为了拿个赏金,亦或是为了立队于正派,想来消灭自己这个实则与之并无多大仇怨的所谓魔道,居然连这种刻骨铭心的恨意都能表现得出来?
微微点了点头,李玄说道:“贫道正是李玄,看样子阁下早就在此等候贫道了?”
“废话少说,你屠戮我武神宗、杀害我孩儿赵庸,我必让你血债血偿!拿命来吧!”劲装大汉猛地一掌将桌子拍为粉末,马步站定,上身衣物在他真气运转之下也瞬时化为乌有,金色罡劲围绕全身,周边桌凳都在他的罡劲威压之下粉碎!这大汉正是急促赶回来寻李玄报仇的赵无敌。
李玄听得面前这人便是武神宗宗主赵无敌,心中不由又念起小米粒,神色一冷,杀意弥漫!
两个本未谋面亦无交集之人,此刻因为亲朋缘故,便犹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李玄猩红之色的杀意气浪与赵无敌的金色罡劲隔空交互碰撞,所过之处桌凳皆被摧毁,那简陋的茅草屋也摇摇欲坠。
慌乱的小二急忙将柜子里的银两包了起来,匆忙跑了开来,毫不犹豫地远去了,根本不带好奇心回头打探的。
这些修炼之人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他很有自知之明,那简陋的茅草酒肆也值不得几个钱,待日后自己花些时间修缮便是,如若这会上前与两个红眼之人理论,怕反而祸及鱼池担上自己一条小命!
李玄冷声道:“贫道还正愁寻不着你人,你倒来得正好!教出那等后辈,你定然是罪魁祸首,似你这般之人,多留于世上便只会给无辜生灵多添伤害,便让贫道将你了结于此吧!”
忘川出鞘,一缕红芒闪现,顷刻之间便至赵无敌胸前,李玄回剑入鞘,眼看这酒肆已毁休整无望,便欲继续赶路。
却只听得“砰呲”一声,不料那无往不利的红芒剑气竟然没能破开赵无敌的护体罡气,赵无敌只被撞得小退了一步,毫发无伤。
赵无敌心下骇然!虽早已想到这魔道李玄必然不好对付,也定然是超凡脱俗境的高手,可李玄仅凭这一道剑气便将运转了无敌金身的自己给击退了,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李玄亦是眉头微皱,不想这赵无敌的护身罡气如此厉害,脸色变得略微严肃,伸手又按于剑柄,正待再次出手。
“青霞山此时已被除魔盟军与大楚黑甲卫围困起来了,这赵无敌的无敌金身又很是抗揍的,会耗不少时间!这些情况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李兄知晓一二。”腰悬白玉刀、身着素白衣,狂刀门的顾白突地行了出来,开口打断了欲要再次出剑的李玄说到。
李玄看向顾白道:“阁下何人,为何要告知贫道这些?”
顾白笑了笑,走到近来道:“李玄兄有恩于我,我这人不喜欠人人情,便想帮李兄接下此人,好让李兄及早赶往青霞山,以防生变。”
李玄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顾白。
这顾白的笑容很是亲近、和善,李玄看到他的笑容便感觉仿佛看到了春暖花开。
这人定然天赋异禀,不简单啊!李玄心下感叹。
“哦?天下之人现如今莫不皆以贫道为敌,更是想要除之而后快,而且贫道亦未记得有何有恩于阁下之事啊!”李玄问到。
顾白道:“在下狂刀门顾白,前时辅国公王府与这赵无敌以及天云阁围攻狂刀门,欲要挟家父妥协臣服,适逢李兄血洗二公子王晨府邸与武神宗,便也间接解了我狂刀门之危,便是有恩于我狂刀门了。”
李玄自嘲一笑:“没想到大开杀戒行恶的同时竟也巧合地与人解危了!阴阳、正负,善?恶?…。”
行恶也可结善缘;行善亦可结恶果。
这世间除了人性,他又多了一个猜不透的问题!
顾白看着李玄道:“不知李兄可否让在下结了这份恩情?”
李玄淡然道:“自然,多谢小兄弟的消息,贫道便先行一步了。”
李玄虽然很想取那赵无敌的性命,可他刚听得顾白所言,又暗中推算了一番青霞山的境况,却如迷雾一般算不出个结果,心中愈发担心起老头子的状况,便舍轻取重,不欲再在此浪费哪怕分秒的时间。
赵无敌眼见顾白到来,这李玄欲走,哪里忍得住,无敌金身收敛一半,运起身法一跃而来,右手掌刀直朝李玄打去,愤怒道:“魔道休逃,给吾儿还命来!”
白芒一闪,架住了赵无敌的掌刀,顾白上前挡住了赵无敌。
李玄身影疾驰,片刻已消失与二人眼前远遁而去,他毫不担心顾白是否能挡得下赵无敌,因为赵无敌的深浅他能看得出七八分,而顾白,他只能瞧出一两分!
赵无敌眼见李玄远去,顿时暴怒,双目赤红,急欲喷火!大吼道:“好你个顾白!再挡吾道,吾定要誓死灭绝你狂刀门!”
顾白疑惑道:“赵宗主你们上次围攻我狂刀门,不就已有此心了吗?”
“啊!”赵无敌大吼一声,直扑顾白,这愤怒的情绪让他的战力亦直线攀升。可奈何顾白的刀法精湛,且自己不使无敌金身的情况下完全防不住这白玉刀,而若使无敌金身他的进攻又大打折扣!
眼见远去的李玄身影已消失在了视眼范围,赵无敌又急又气,怒气攻心,一口鲜血涌出。
“啊啊啊!!!”赵无敌与顾白一番缠斗后,身上已留下不少刀伤,他退回数丈,十成功力运转无敌金身,层层金罡气浪蔓延,看上去像一尊烈日照射的金佛,耀得顾白的双眼都眯了起来!
只见层层金罡蔓延到数丈的极致距离之后,又层层以赵无敌为中心缩拢,渗透皮肤,直往赵无敌体内而去,每缩进体力一分,赵无敌的脸便涨红扭曲一分,仿似在经受着极大的痛苦煎熬。
盏茶功夫,当最后一丝金罡没入赵无敌体内时,赵无敌的脸面已经极尽扭曲变形,身上各处毛孔渗出点点金色血液,这是无敌金身的大圆满境界!平常赵无敌想要达成此境皆因受不了这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而做罢,不料此番悲愤竟然成全了他!
无敌金身大成之后,全身骨骼血液皮肤便皆成金色,自此全身各处防御便坚如磐石固若铜墙铁壁!而且丝毫不再影响任何功法的施为。
赵无敌晃了晃脑袋,面容恢复正常,身上金血蒸发,神色愤然地看向顾白。
顾白整个人都看呆了,没想到这赵无敌竟因此突破了无敌金身境界,神色也变得肃然起来,现下的赵无敌不可再同日而语,自己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战了!
赵无敌纵身而上,全身各处皆如神兵,金色罡劲流连辗转,从四面八方罩向顾白。当下的赵无敌因无敌金身大成,已然只顾全力进攻,防守之术于他已无必要,他的身体各处已然就是天然的最佳防御。
顾白凝神屏气,白玉刀寒芒闪烁,身形腾转,全力招架着这赵无敌的猛攻,两人一时间战得不可开交!
朝阳初升,又是日初始,疾行的李玄在一处小溪旁停了下来,拖着满是疲惫的身体坐下喝了点水,欲在此休息片刻。
再有个把时辰便能赶到青霞山了,或许又少不了一番恶斗,他得调整好状态去对付!
“吁!”一匹快马奔至李玄近前来,马上的楚易凡跳了下来道:“李兄,您在这里啊,可让我一番好找!”
李玄疑惑地看着楚易凡道:“易凡兄如何寻到此处来的?有何事?”
楚易凡喘息地行上前来道:“青霞山之事我也听说了,我昨天还在青霞山脚,那边形势极其不佳,我知李兄定会赶回,便在路上来回找寻李兄。”
李玄眉头皱起,问道:“形势如何不佳?道玄门可有受损?”
楚易凡道:“那倒没有,众人或是有所忌惮,都只围于边角,无人敢上山腰的道玄门。”
李玄松了口气,暗道还好没有出事。
楚易凡神色凝重着接着道:“山下盟军众多,有由大楚境内的十大宗派联合抽调的百余人组成的除魔盟,统一由天云阁的云阁主统领;有王府大公子王潇统领的五百黑甲卫;还有最后赶来的辅国公带来的大楚万余军中精锐,更甚者连漠北塞外以及边陲各地的一些隐世宗门与势力,都有不少人混杂着心怀不轨而来!”
李玄听楚易凡说完,神色又不禁凝重起来!十大宗派的百余号高手,曾叱咤战场无敌的黑甲卫,还有万余军中精锐与各路不明之人…,这阵仗真不好对付啊!这对阵双方量的差距太大了,而且来人皆是不可忽视的高手精锐,不像能以一敌百的那些平常江湖之人!
如此宏大的阵仗,这些人不可能按耐着一直不上山的!李玄想到此处,便又即可起身准备赶路。
楚易凡急道:“李兄,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要你先避其锋芒,或许你没在青霞山,而众人又惧于青霞山威名,或许能暂时拖过去,容后再想其它应对之法吧!”
李玄淡然道:“无妨!更何况师尊乃贫道至亲之人,如今年事又高,如何能让他老人家为我挡着这些凡俗琐事!”
言罢,李玄便身形疾闪,飘然急行而去。
“李兄!李兄!…”楚易凡还想叫住李玄,试图劝说,可李玄毫不回头地远去了。
“唉…!”楚易凡轻叹了口气,而后纵身上马,向着李玄的方向跟了上去。
青霞山脚,各方势力齐聚!鱼龙混杂的,自然也少不了一些前来瞧热闹的。
王潇此时骑马立于一金玉马车之旁,一身如墨黑甲,手执九曲长枪,甲名墨渊宝甲!枪名九曲回旋枪!
这一套装备正是大楚一统的大功臣、前任辅国公王忠所传!王忠曾凭此装甲长枪,于战场之上可谓是所向披靡!
王潇身后站着端木云与王子杰等人,再往后便是一众黑甲卫与十大宗派之人,那万余大军分散于各处要地,将这山脉之中独立着的青霞山给团团围了起来。
王潇恭声向马车内问道:“父亲,人已齐聚,我们何时上山?”
马车内王忠的声音传出:“这青霞山道玄门,你祖父曾有遗言叮嘱不可招惹,可此番为了晨儿,便不管龙潭虎穴也定要将之夷为平地!你且吩咐十大宗派之人作先锋部队,让他们先探探这道玄门的深浅。”
“是!”王潇躬身应到,随后看向端木云,使了个眼色,挥了挥手。
端木云轻点了点头,而后走向十大宗派之人着手吩咐去了。
金玉马车的内里空间很是宽敞,内里中央摆放着一小张玉石桌子,其上琼浆鲜果陈列,两人正悠闲对坐而饮,一位小巧玲珑的漂亮少女正把着酒壶侍奉于侧。
辅国公王阳明年过六旬须发半白,健硕的体格、方正的面孔,自带着一股萧杀之气与上位威严,或是由于痛失爱子,神形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对面那人则是须发皆白的瘦小老者,奇异的是这老者面色红润、天庭饱满,自有一副鹤发童颜之相。
王阳明小饮一口美酒,对面前老者开口道:“向老,这青霞山道玄门果真有那般厉害?”
向老抚了抚髯角,缓缓说道:“比老夫所言或要更加强大,不过其甚少入世,门下弟子亦无后继,历经沧桑,或许如今门人已不多、实力有所削弱也不一定。”
向老也自饮一杯,继续道:“不过少爷心意已决,便不要在乎其强大与否了,何况目前声势我们可也并不弱小。”
王阳明目光锋利,坚定道:“此事亦不完全为了晨儿报仇,我王府欲要收编掌控这宗门势力,那么这传说级别的幽冥殿、神罗宗与道玄门便是迟早要面对的!幽冥殿神出鬼没不知所踪,神罗宗远在海外飘忽莫测,眼下也只有这道玄门有据可寻,恰也加之晨儿遇难、有了名头,乃绝佳时机也!不过关键还是全要倚仗向老您了!”
向老点了点头道:“此老夫份内之事也,我与王忠兄弟乃忘年之交,亦师亦友,他将老夫敬如师父,而老夫也只有他这唯一朋友,他临别之际将王府托付于老夫照应,如今却让他的孙辈死于非命,老夫如若不让凶徒付出相应代价,那往后九泉还有何脸面去见故人!”
王阳明恭敬举杯敬向向老道:“多谢向老!如这道玄门已无像样之人,自然也不必劳烦您老出手,若还有老一辈的怪物存在,那便只能倚仗您老了!”
向老沉声道:“如道玄门真还有老辈之人,那老夫也不敢说能应对得了,不过定会全力以赴,春来秋去一百九十余载了,老夫也早已无畏惧之心了,这把老骨头能用在关键之处实是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