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的钟声悠悠传来,志凌伴着朦胧的夜色,微微的秋风,立在秋千的不远处,凝视着秋千。想起舒尔在家时,最是喜爱坐在秋千上摇晃。她不喜一高一低的快速摇荡,她只爱坐在上面轻轻的摇。此时,又仿佛看见她正坐在秋千上冲自己微笑,喃喃的唤了一声‘哥’。
他不禁笑了笑,走向秋千,坐下,也像她一样摇晃。想起当年还是孩童时,兄妹们将这悬着秋千的大树拉断。仿佛此事就发生在昨日,细细想来,已经过去十年。心中不禁感慨,时光怎会如此之快,妹妹已经嫁给别人,自己还未来得及疼她,她便离家远去。
摇晃了一会,他起身,踱步在院中。穿过廊,不知不觉走到了钰舒的房间。他怔了怔,推开门,跨了进去。点亮灯火,巡视房内,这里还是她当初离家的样子。他一边打量一边抚摸房间里的每一处,回想她和自己打闹时的场景。他含笑走向书桌,坐到椅子上。拿出画筒里随意放着的字画,一面看一面微笑,道“字画栩栩如生,妹妹的才情真是令人赞叹!以前还总是笑话她躲在房间里,原来她把心思全部放在这些书画上。”
一张宣纸随着他翻开的字画飘落在地上,他俯身低头,捡了起来。凑近烛火,念道“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长山又断,萧萧微雨闻孤馆。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念完看了一下日期“庚寅六月十七”,心中一酸,这不就是她被选入宫,哭着求自己不要将她隔离的那日吗?心中不禁酸痛无比,再也忍不住泪水,任由泪水从脸颊划过。
许久,他敛声,收了字画。坐了半晌,看着软塌上曾经的兄妹二人,痴痴地发笑。
“哥,你是要带我出府玩吗?”
“想得美!”
“哥,今天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吗?”
“没有!”
“哥,你就陪我一会吧!就一小会儿!”
“不行!”
“哥,其实我不是你的妹妹,我是来自一百年后的人,真正的钰舒可能根本没有来到这个世上”
坐了一会,他起身,熄灭了烛火,立在黑兮兮的门口,看着房间内的每一处,轻轻的将门合上。将曾经的兄妹之情紧紧的关在了屋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接而转身扬长而去。
钰舒坐在景仁宫正殿廊上,抬头看着夜空,一轮缺口的明月挂在当空。半晌,不见她开口说话,芊禾半蹲下,看着她,问“小姐可是想家了?是在想静姨娘还是三少爷?”
钰舒盯着月亮,喃喃的道“额娘有阿玛护着,有哥哥孝顺,我自是不用担心她的。”静了片刻,又道“我在想哥哥,他的性子不喜热闹,以前我在家的时候,还能陪他说笑,如今我不在,大哥年纪大了,二哥又有公务要忙,三哥他便显得很孤单。”
芊禾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夜空,笑道“等三少爷成亲了,有了三少奶奶,不仅有人陪他说话,还有人替小姐你照顾他。”钰舒笑了笑,道“哥哥心气高,就怕他挑不到中意的。”钰舒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夜空,半晌,她吟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载湉刚到景仁宫门口,听见她在吟诵《静夜思》,略站了一会,双手负在身后,轻轻地迈步进去。见她坐在廊上,抬头看着月亮,心中不禁一阵酸痛,缓缓的走向她。芊禾蹲下向他问安,退到一旁。他绕到钰舒的身后,半蹲着,揽着她,在她耳边低声的问“舒尔是不是想家了?”钰舒点点头,看着他,心中的酸楚,被他这样温柔的一问,差点便哭出来。
她强忍住泪水,侧脸看着他,问“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夜不会来了。”载湉喃喃的道“我说过我会一直陪你,就算再晚,我也会来陪你。我答应过你三哥,定要好好的爱你陪你,君无戏言呐!”钰舒闻言将自己的脸向他拢了拢,贴在他的脸上。他感受到她的心意,紧紧的揽着她。
宁小生连忙搬来一把椅子,送到载湉身后,小声的笑道“皇上,奴才瞧你这样半蹲着怪累的,奴才给您搬了一把椅子,您还是坐着陪珍小主吧!”载湉坐在椅子上,陪着钰舒看着夜空。小宁子与芊禾识趣的退出院中,将这一方小院留给帝妃二人。
半晌,载湉道“舒尔,你知道吗?在你未入宫以前,这紫禁城于我而言,除了寂寞便是孤独。虽然我四岁便生活在这里,可这里没有我的亲人,连可以说句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从小,我便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人人都以为我是九五之尊的一国之君。可是没人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累、有多苦。五岁那年,照顾我的太监偷懒耍滑,将年幼的我丢在内务府小厨房内整整一夜。事后虽然他被仗责,但是没有人关心过我那夜是否饿了,是否哭了,是否害怕了整夜。”
“六岁那年,一日我半夜醒来,想要喝水,叫了许久没有人理会我。我见殿内黑漆漆,因为害怕,便哭了起来。偌大的殿内,我听着自己的回音,心中非常害怕。但还是忍不住口渴,从床上爬起来,摸到床下,透着月色,走到桌前,拿起水壶,却发现水壶里一点儿茶水都没有。听见殿外呼啸的风声,吓的跑回床上,放下罗帐,将被子死死的裹在身上,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
“七岁那年,夜里值班的宫人都睡了,我却睡不着。想着太后次日要检查我的功课,便起身,想要去温习一会。叫了许久,没有人进殿,我便自己起身去找火折子,在养心殿门口的太监腰间找到火折子。我不会用,点燃后不小心将火折子仍在了床边,罗帐被火烧了起来,火越来越大,宫人们都醒了,大叫走水了,紧接着救火队过来。我吓的瑟瑟发抖,像个呆子一样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只听见有人说参见太后娘娘,他们说了几句。接着我的脸便被她狠狠的扇了一巴掌,那种痛是锥心的,那种感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恨她,恨她将我夺来这宫里,却不曾善待过我。渐渐的,我的脾气便不再受我控制,我的心也渐渐扭曲。可这些我都知道,因为我是在那样压迫下长大,我根本不是个健全的人。”
闻言钰舒看向他,执起他的手,攥在手心里,见他苦笑了一下,又道“人前,个个都对我点头哈腰,皇上长皇上短,人后,却都在嘲笑我这捡来的皇位,只不过仗着慈禧太后是自己的姨妈,这爱新觉罗家的天下就这样落入我的手中。可是他们忘了,我也姓爱新觉罗,我也是爱新罗觉的子孙。”说完停了一会,冷笑道“太后虽是我的姨妈,可她终究不是我额娘。她没有一天真真关心过我,她的心里只有她自己,还有”说到这里,他停下,没有接着往下说。
静了片刻,他揽着钰舒,向自己拢了拢,钰舒随着他的臂力向他靠了靠。他喃喃道“自从遇见舒尔的那天开始,我的生活像有了盼头,人生好像有了希望。当时我便在心中暗自发誓,定要将舒尔的心得到。”
钰舒抬头,看着他,莞尔一笑,道“如今你已得到我的心,将之前那些不愉快统统忘掉。往后有我陪你,照顾你,做你唯一的家人。你不会再有那些孤独的日子,不管将来我们会怎样,无论生死我都会陪你,我会一直跟着你,直到时间的尽头。”
载湉侧头看着她,微微一笑,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脸上,喃喃的道“好,无论将来怎样,我都要与舒尔长相厮守,即使去了天堂,我也不要和你分开。”钰舒心中一怔,想到自己只有十年的光阴,如今答应他,将来可能要辜负他,又要如何与他长相厮守?
载湉问“今日去坤宁宫,皇后可有为难你?”钰舒这才想起嫣然的提醒,打趣道“皇上以后能隔几天来一次景仁宫吗?我才入宫四天,你每日都宿在这,你可知,我已经树敌了!”
载湉放开她,惊讶的问“是有人为难你了?”
钰舒笑了笑,道“那倒没有,只不过人言可畏。”说着执起载湉的手,道“我们若想长久相伴,就必须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我们相互喜欢,可你毕竟是皇上,你的后宫里不止我一个嫔妃,你不能每日守着我,而忽略了她们。”
载湉看着她道“可我舍不得你!”静了片刻,又道“那些女子都是太后选来的,我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我不想为了谁的颜面,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钰舒看着他,想了一下,笑道“那么你就每隔三日来景仁宫一次。要知道两人相处是需要空间的,如果每日都腻在一起,日子一久,便会无趣,说不定反而破坏了两人的感情。”说完抿嘴,笑了一下,又道“小别胜新婚嘛!”
载湉将头搭在她的肩上,喃喃的道“好,我答应你,每隔三日来景仁宫宿一夜。不过你也要答应我,有空就去御书房或者养心殿看我,你知道我一日不见你,便思之如狂!”钰舒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将头搭在他的头上,两人静静的依偎在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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