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清连忙拨开人群,走上前,替赵沉香把了下脉。
片刻后,他给了顾晏一记眼神,示意她赶紧把人带回去。
顾晏不敢耽搁,打横抱起昏迷的赵沉香,浑身戒备地朝林逸清的药铺走去。
在她身后,百姓们目瞪口呆,尤其是林逸清擦了好几次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直到身旁人潮涌动,他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把赵沉香安置在药铺,是顾晏的主意。
顾府太远,里面又都是些女流之辈,并不适合做针锋相对勾心斗角的战场。
好在药铺里一应俱全,顾晏把人放到床榻上后,就让林逸清为其医治,而自己则走出去,查看了下外面的情况。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一旦把赵沉香挟持住,那些侍卫和银面死士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那些人正围在药铺的周围,甚至有些人还试图攀爬屋顶,寻找一切能把赵沉香营救出去的机会。
她大致打听了现在的情况,又走了回去。
屋子里。
林逸清已经把完脉,见她走进来,连忙问道“外面如何了?”
“药铺被围住了。”顾晏神色不变,“在没想到一个万全之策前,你我估计不能出门。”
林逸清不甚在意地耸耸肩,打趣道“那么,顾二小姐的万全之策是什么?”
顾晏愕然,“你怎么……”
林逸清道“你既然敢做出当街挟持公主的事,想必也知道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应该也想好了对策吧?只是,我很好奇,你打算怎么做。”
顾晏抿唇想了想,便道“此事,需要有个人配合。”
“谁?”
“苏晋北。”
林逸清错愕地看着她,动了动唇,片刻才说“你可知道,苏晋北是什么人?若是他站在赵沉香的阵营上,此举无异于异想天开。若是他另有谋算,何尝不是与虎谋皮?”
“林神医,你不是已经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人了?”顾晏笑道,“我猜,这位苏公子也不简单,看似吃软饭,实则颇有野心。你们应该彼此透露过什么,否则你刚才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既然他是一只老虎,在赵沉香没倒下去前,也只是一只纸老虎,尚且不足为惧。若是他的所求就在我们手上,你又怎么知道他不会与我们配合?”
林逸清“你怎么知道他所求什么?”
顾晏笑而不语。
她当然知道,苏晋北想要的是赵沉香手里的那部分势力。
前世,苏晋北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出现在赵沉香的身边,那两人的关系也没放到明面上。
之所以认定他心有所图,也是在看到了那些银面死士之后才能确认的。
楚王府被火焚烧前,苏晋北带着御林军来围杀王府众人,家将本欲护送她杀出重围,最后被苏晋北带来的银面死士悉数击退,甚至当场砍杀。
而她,也被迫于熊熊烈火中,为宝儿的逃离争取更多时间。
那个时候,赵沉香已经香消玉殒,银面死士也落到了苏晋北的手里。
至于,这些人是怎么易主的,或许就只能去问当事人了。
几次交锋下来,她也看出,苏晋北并非胸无大志之人。
相反,他很有野心,做事也不择手段,面对着那一批武功高强的银面死士,又如何能不产生觊觎之心,甚至是想要据为己有?
或许,可能就差个时机。
林逸清见她神色冷静,似乎很笃定于这一事实,心中暗暗吃惊。
他思忖片刻,便道“顾二小姐,实不相瞒,在我被困于皇宫别苑的那两天,苏晋北的确来找我谈过。从当日的言行举止来看,他也不甘心对赵沉香臣服,恐怕早已有了取而代之的心思。但我好奇的是,你怎么得知这一消息?总不能是他亲口告诉你的吧?”
“自然不是。”顾晏道,“如果我说是做梦得知的,你可相信?”
林逸清自然不信。
见她不欲多说,他也没有再追问下去,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如今药铺被赵沉香的人围困,稍有不慎,都会面临灭顶之灾。这个时候,去哪儿找苏晋北?”
早知道这个人有用,他就应该先把人留住了。
省得现在还要去找对方的踪迹。
正这么想着,厉文彦火急火燎地推开门,“那什么,姓苏的来了,说是要见你们呢!”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顾晏看了眼林逸清,对厉文彦道“既如此,就请苏公子入内详谈吧!”
“我正有此意。”林逸清点头,看向厉文彦,一副“你赶紧去喊人”的模样。
厉文彦气得跳脚,“你看我干嘛?莫不是还想我去做传话这等下人才做的活儿?”
林逸清道“你不去,谁去?若不是因为你的身份暴露,我们哪里会遭遇这等无妄之灾?现在正是你将功赎罪的机会,你还不识好人心,等江大爷回来……”
“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厉文彦一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就头疼,瞪了眼他二人,不情不愿地走出去。
许是心中有怨气,房门被他甩得砰砰作响。
顾晏愕然,正想说这样会不会太好,却听林逸清说道“你的同情心要收一收。这个厉文彦,心眼儿可多着呢!”
顾晏一脸茫然,“他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忌惮?”
林逸清“犹记得,以前他摔坏了江大爷最宝贵的古董花瓶,故意在我面前卖惨,我一时不忍,替他背下了这个罪名。后来才知道,我被江大爷毒打时,他正没心没肺地去逛花楼吃花酒。从此之后,我再也不敢同情心泛滥,小看这个黑心肝儿的人了。”
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林逸清也上了头,八卦扇砰砰砰地拍打着手心,气道“你说,我为他承受了江大爷的怒火,他就算再不济,也应该来表示一下关心吧!他倒好,直接去逛花楼,有没有一点良心?”
顾晏点头,“真的没良心。”
正说着,房门再次被人打开,厉文彦背着手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从容不迫的苏晋北。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总感觉苏晋北此来气势外泄,有了些以往所没有的锋芒。
整个人,就像是突然之间,就有了底气!
顾晏不自觉地捏了捏掌心,暗暗想着,接下来是否真要与这个人合作。
她固然需要凭借苏晋北来掣肘赵沉香,但同时也让对方有了对付赵沉香的机会。
那些银面死士……
前世不知怎么落到了苏晋北的手里,若真是到了那个地步,未必会比现在的情况好。
这时,林逸清开口问道“苏公子此来,所为何事?”
苏晋北看了看榻上的赵沉香,眼里划过一丝犹豫。
直到林逸清说起她陷入昏迷的状态时,他才放下戒备,拱手道“我此来是为了顾二小姐挟持公主一事。”
“怎么说?”顾晏心神一震,不动声色道。
苏晋北道“今日,顾二小姐当众挟持公主,虽事出紧急,但到底逃不过一个以下犯上藐视皇族的罪名。一旦被有心人加以渲染和利用,传到了陛下耳中,届时顾二小姐处境堪忧。此来,我就是给顾二小姐解决这个问题的。”
顾晏听到这话,顿时起了好奇心,“苏公子想要怎么解决?”
“我把公主带走,并且答应你,不再让公主追究此事。”苏晋北道。
厉文彦嗤笑道“你能做得了这个疯公主的主儿?”
苏晋北“以前不能。但从现在开始,我就能了。不知顾二小姐意下如何?”
“我能冒昧问问,苏公子为何以前做不了公主的主儿,以后就能了呢?”顾晏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若是不能保证赵沉香在你手里翻不出风浪,倒不如留在我的手中。至少,我还能睡个安稳觉。”
苏晋北像是十分为难,“请恕我无法说出其中原因。”
没等顾晏回应,厉文彦已经抢先开口,“这位苏公子,谈生意都还要讲究个诚意。如今你有求于他人,却不肯如实相告,莫不是打算空手套白狼?”
说着,他又看向顾晏,“顾二小姐,这种把戏,也就只能骗骗你这样的闺阁女子。你若是有点脑子,可不能做了那头被套的白狼。不然,我这辈子都瞧不起你了。”
苏晋北闻言,连忙解释“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其中的苦衷,说不清道不明,还请你海涵。”
顾晏“哦。”
苏晋北一怔,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又道“你既然是楚王府未过门的王妃,应当谨言慎行,万不可给楚王抹黑。但是,你挟持皇室公主,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若是处理不当,牵连的就是楚王府的声誉。难道你忍心让楚王死后蒙羞?”
顾晏没有回答,只是神色明显沉了下来。
可不得不说,他这一番话,的确说到了重点。
林逸清都有些心动了。
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顾晏,不明白她还在犹豫什么。
明明,一切都与她所设想的不谋而合。
过了半晌,顾晏才抬眸问道“苏公子说得好听,但如此一来,你手里也拿捏着我的把柄。为免日后招惹出更大的麻烦,我直接杀了你们,岂不是更加一劳永逸?”
真是好重的戾气!
厉文彦与林逸清顿时面面相觑,怎么都没想到,“杀人”这么严肃而残忍的事,就这么轻飘飘地从她口中说出来了。
一旦被那个人知道,他们岂不是很惨?
苏晋北虽然早已想好了说辞,听到这话,仍旧吃了一惊,“顾二小姐,你能杀了我俩,难道还能杀尽目睹了这一切的金陵百姓?我既然承诺把此事兜到底,就不会出尔反尔。比起你再去另外寻找收拾烂摊子的人,我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顾晏“哦,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不用太紧张。”
苏晋北“……”
杀人这种事能随口说说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直接提刀去做了!
顾晏知道他近乎苦口婆心地说这些话,无非是心有所图。
至于图什么,可就得好好掂量了。
但就在刚才,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打算与苏晋北合作了。
林逸清说得没错,与虎谋皮,不是她现在能做的。
她必须要更加谨小慎微,才能一边谋划一边保住自己和楚王府的名声。
更何况,苏晋北就像是一条蛰伏的毒蛇,谁知道什么时候会从洞里爬出来咬一口!
她不想去养大这条毒蛇。
厉文彦见她沉默这么久,还以为她对这个提议心动了,当即出言讽刺“顾二小姐!你可千万要三思啊!楚王府的名声固然重要,但也要看你能不能有这个能耐去维护。若是弄巧成拙,后果可不是你一介弱女子所能承担得起的!”
苏晋北眼里划过一抹阴鸷,头一次有了缝人嘴巴的冲动。
许久后,顾晏才道“苏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此事既然关系重大,我又岂能把你牵扯其中?是福是祸,我一人承担,哪怕将来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大不了就是一死。今日,我就当你没来过,苏公子还请回去吧!”
“你……你当真不考虑考虑……”
苏晋北来之前,早已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真正要去面对时,心底还是滋生出复杂的情绪,有不甘,也有疑惑。
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他还补充道“你若是担心我会将此事变成拿捏你的把柄,大可放心。今日,我在这里发誓,日后绝对不会拿此事来威胁你,否则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除了顾晏之外,其他二人齐齐大惊,神色各异。
厉文彦顿时阴阳怪气道“顾二小姐,要不你就答应了吧。不然,若是害得这位苏公子不得好死,那可是一大罪过了。”
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
顾晏给了他一记警告的目光,语气更坚持了几分“苏公子,道不同不相为谋!请回吧!”
说着,她背转过身子,不再言语。
苏晋北犹且不甘心,但知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便也只能咬牙离去。
等人离开后,林逸清才问道“一开始,你不是要跟他合作的?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还能为什么?估计是良心发现了呗!”厉文彦见缝插针地讽刺。
顾晏心中有事,也懒得跟他计较,只道“林神医,我想了想,与虎谋皮实在不妥当。倒不如,另外寻找一个更加安全的法子。”
不知为何,这话说得就很敷衍。
林逸清隐约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但她明显不愿意多说,他也识趣地没有再问。
好在,他一开始也不赞成她的主意。
他又问道“挟持公主,罪名极大,稍不注意,就会惹祸上身。你打算怎么做?”
“那就如实陈情吧!”顾晏起身,往外走去,“我去看看,贺知府现在何处。”
话音落地,人已经没了踪影。
厉文彦蹭蹭地抱着椅子坐到林逸清的身旁,神秘兮兮道“林神医,你不觉得,这个顾二小姐很陌生?”
林逸清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闻言就脱口而出,“怎么个陌生法?”
“就跟以前的很不一样。”厉文彦朝榻上昏迷的赵沉香比划了下,诧异道,“我一直都以为,顾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娇娇弱弱的,走几步路都会喘气的那种。但刚才你我都看到了,她不仅不娇弱,反而还能轻轻松松就打横抱起一个人,甚至走了那么久的路,丝毫没有气喘吁吁的。”
林逸清摇八卦扇的手顿了顿,忽而笑了,“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她娇弱拖后腿的?现在看到她的真面目,难道不该感到很高兴?”
“你说,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她之前那些弱柳扶风的样子,都是装给别人看的?”厉文彦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道,“那她也太能装了吧?”
对此,林逸清不予置评。
他终于明白,为何那个人能对顾晏如此放心了。
结合之前蔺寒庆的事情来看,顾晏虽然没有内力,但箭术和近身搏斗的本事十分高超,同时又能躲开那些人的算计,成功破坏蔺寒庆的出城计划,足可见是个有勇有谋的。
而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更是刷新了他的认知。
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在看人一项上,真的输给了江寒舟。
他收敛起这些翻滚的思绪,回头看了看床榻上陷入昏迷的赵沉香,心思也沉了几分。
其实,赵沉香根本没有感染上疫病,而是中了毒,发作症状与疫病没多大差别。
而他给赵沉香喝下的药里,既是解药,也是毒药。
解的是刚被下的那种毒,但早些年,赵沉香被厉文彦下了毒,一直在喝的药效还残留在体内,两种药混合在一起,就能变成另一种慢性毒药,能让她在沉睡中一点点地死去。
这也是苏晋北单喝一碗药却没事的原因。
赵沉香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手中还掌握着太子的暗桩势力,若是能趁此机会连根拔起,也是替江寒舟提前扫除了障碍。
他现在要做的是,在江寒舟回来之前,继续让赵沉香昏迷着,借此来拖住她的人。
想了想,他又问厉文彦,“江大爷何时回到金陵啊?”
“也就这几天了。”
厉文彦一直都与江寒舟通着信,知道他被京城的事临时绊住,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
“那这几天,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好这里了。”林逸清起身,舒展了下双臂,垂眸看着赵沉香,道,“你把你的人都喊过来,日夜不休地守着她。不许任何人带走。”
厉文彦连忙点头,连忙找来自己的随身侍卫,直接抽出刀剑,搭在赵沉香的脖子上。
与此同时,那些侍卫也围成一个圈,守在赵沉香的周围,时刻提防着屋顶的人偷袭。
林逸清见状,才走了出去。
因为这临时的变故,药铺里的人已经暂时离开,所过之处,都是腰佩刀剑的侍卫,凛然的气势,冲淡了药铺里的清冷气息,多了几分紧张。
他来到大堂,恰好听到顾晏对贺同化说“知府大人,沉香公主当街屠戮百姓,罪大恶极,您身为金陵的父母官,可不能知情不报啊!”
贺同化连连摆手,“顾二小姐多虑了。为民请命,本就是我的本分。虽然我官儿不大,但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像这等草菅人命之举,纵然是豁出性命,我都要如实禀明陛下。你放心,此事肯定不会牵扯到你的。”
顾晏诧异地看着他,之前酝酿了那么久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片刻后,她才呐呐道“知府大人真是公正为民,仗义直言啊!”
林逸清直接走过去,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贺知府打算怎么禀明陛下?拖着那几具被沉香公主斩杀的尸体入京,还是另有其他打算?”
贺同化有些心虚。
说得那么血淋淋的,吓唬他呢!
但他也知道不给出个合适的交代,恐怕今天这事儿也过不去了,便问顾晏“顾二小姐以为如何?”
“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会费些周折。”顾晏道,“今日,沉香公主犯了众怒,正是搜集证据的好时机。知府大人不妨准备一份万民请愿书,请来城中百姓签名,以此明志。正所谓,法不责众,陛下如果要包庇沉香公主,发难于知府大人,也会掂量掂量这份万民请愿书的分量。”
贺同化顿时眉开眼笑,“这主意甚好!甚好!我这就去准备。”
说完,他跟两人匆匆告别,就直接离开。
林逸清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对顾晏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么听女人的话。”
顾晏愣了愣,不敢置信道“林神医,你……你认识他?”
“认识啊,”林逸清笑吟吟道,“这个人是你未来夫君的手下,难道他没告诉你?”
何止没告诉!
顾晏郁闷了!
她刚要说些什么,门外突然有个药童连滚带爬地扑进来,凄厉尖叫“林神医,不好了,一大群官兵往这里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