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提醒他“少爷,您忘记了,这地道只能开启一次。建成至今,还没用过。而当时建这条地道时,出了点意外,只建了一半,出口刚好就在护城河边,离城门并不是很远。若是要把那些小孩一起带走,实在是太容易被人发现了。”
但是,不一起带走,那地道就不能再用第二次了。
经他这么提醒,白文广也想起有这回事,脑壳微微发疼。
当初建这条地道时,他的本意就是要把从别处买来的小孩运到金陵别院。
地下行事,总比地面运人要隐秘得多。
可谁想到,在建地道期间,负责地道设计的工匠大师是个冥顽不灵的怪物,某个夜晚偷听了他与管家的谈话。一得知,那地道将来要做的是贩卖孩童的非法勾当,不仅扬言要去官府告发他们,还要毁了这条地道。
最后,这工匠大师自然死了。
可死之前,对方却得意地告诉他一个事实——
地道进出口的机关门,只能用一次。
后来,他不是没有找过其他的工匠大师,但都束手无策。
这么多年来,虽然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地道连通金陵城内外,他却不敢启用。
白文广几乎没有多想,就在自己的命和那些小孩的命之间做了抉择,“就暂时不用管那些小孩。等我们离开后,让人把这些小孩看好。回到京城后,我会尽快派人来接应;若是接应不了,就让他们留在这里。”
管家身子一颤,连忙低下头,遮住眼里的惊骇之色。
那些小孩,少说也有几十上百个,面对险境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金陵城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一旦那些小孩被留在这里,凶多吉少。
这位少爷,真是越来越心狠手辣了。
只是,到了此刻,他也没时间去同情那些小孩,提着一颗心,领命退下。
……
长街寂静,行人寥寥无几。
江寒舟骑着快马,与林逸清一起去了巡抚别院。
朱漆大门被拍得砰砰响。
看门的小厮刚露开一道缝,便见一只大手按在铜环上,轻轻往里一推……
他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推倒,倒在了地上。
江寒舟当先走在前面,看都不看那小厮一眼,满身煞气地往里走去。
他的身后,还跟着穿着八卦袍手摇八卦扇的林逸清。
再之后,就是一队面无表情的黑衣侍卫。
一群人如过无人之境,所到之处,落叶卷起,枝条弯折倒地。
等回过神来,那些人已经不见了身影,那小厮才连滚带爬地往府里小路跑去。
方和正为关荣山的病情苦恼不已,冷不防听到这尊大煞神登门,忽然有些六神无主。
房门砰地被踢开,他身子一抖,赶紧提着衣袍拦了上去。
“江大人,这里是巡抚别院。未经巡抚大人同意,您怎可私自闯入?”
江寒舟闻着空气中的药味,又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珠帘后的床榻上。
他的眼神过于锐利和危险,以至于方和顾不得身份尊卑,下意识就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要拦我?”江寒舟微微眯眼,问道。
方和心尖一颤,只感觉一股强劲的气流扑面而来,差点无法呼吸。
他喉头一热,滚上来一股腥甜,一张脸惨白如纸。
饶是如此,他依旧没有让开,硬着头皮道“属下不敢。只是,巡抚大人正抱病在床,无法与您相见。为免过了病气,属下不得不冒这大不韪,拦在此处。还请您见谅。”
江寒舟冷哼一声,指着身旁的林逸清道“这是金陵城的林神医,有他在,你担心什么?还不让开?”
方和顿时进退不得,一脸为难地杵在原地。
这时,珠帘后突然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方和,让他们进来!”
方和无法,只能躬身退到一旁。
江寒舟掀开珠帘走了进去,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眼神漠然地盯着床上的关荣山。
仿佛一夜之间,他就变成了行将就木的老人,眼窝深陷,脸颊瘦削,露出高高的颧骨。
而露在外面的一只手,青筋凸起,像一条条蛇,爬在他的手背上,说不出的恐怖。
他艰难地转过头,双眼浑浊,眼底布满血丝,看向江寒舟的目光里带了几许疯狂和嗜血,“江寒舟,把我害成现在这样,你满意了?”
“关巡抚,这话说得有失偏颇。”江寒舟负手而立,冷漠地说道,“你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难道不是造了太多孽?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关荣山闻言,情绪突然变得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
早在听到动静时,方和就捧着茶水跑进来,刚要递过去,却被关荣山一把扫落,噼里啪啦的声响里,只听他咬牙切齿道“我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全拜你所赐。你给我滚出去!”
江寒舟笑了,可这笑分外瘆人。
他道“之前那场义捐之宴,你暗中安排了不少感染了疫病的下人,就是为了对付我吧?可是,后来出了点意外,让你没能得手,你才把主意打到那些宾客的头上。他们之所以会感染上疫病,都是你的手笔吧?”
“不……不是……”
关荣山情绪越激动,咳得越厉害,抓着被子的手紧握成拳。
他自认一切都遮掩得很好,到头来,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这教他如何能接受?
可事实证明,不能接受的事情,多得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只听江寒舟继续说道“你可知道,为何那些宾客病倒了,你也不能幸免?”
关荣山一愣,“为什么?”
在他病倒后,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
他知道,疫病之所以会爆发,就是因为那批未成型的药人的腐烂。早在预见这个结果时,他就提前喝下了预防的药,根本就不可能会感染上疫病。
可最后,他居然也染上了疫病!
这又怎么可能?
林逸清摇着八卦扇,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来,笑吟吟道“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感染了疫病,而是被人下了毒。”
“你说什么?不,这不可能!”
关荣山倏地挺直身子,若非方和拦着,他就要蹦下床去。
林逸清又道“巡抚大人,是疫病,还是中毒,我看得最清楚。现在,只有我能救你的命。若是你不想死的话,最好乖乖地听江大人的话。”
关荣山没有说话,心里的惊骇一浪高过一浪。
他居然中毒了!
可是,谁给他下的毒?
他忽而冷笑“江大人真是好本事。为了达到目的,如此不择手段。既然这毒是你们下的,那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林逸清摇头,无比同情道“关巡抚,你好歹也是一方巡抚,怎么脑子这么不好使?你虽是个人物,但还不值得我们亲自出手。再者,若真是我给你下的毒,你以为还有命在?”
“不是你们?”关荣山眼神一闪,抓着被子的手又握紧了几分。
林逸清“当然不是。你就仔细想想,谁最希望你与江大人刀剑相向,好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个人就是凶手了。”
几乎是一瞬间,一个名字从脑海里划过。
他恨恨磨牙,目光阴鸷“你说的是白文广?”
“不然呢?”林逸清撩起衣袍,坐到了一旁,“别忘记了,你曾经害他感染上疫病,甚至还假借送药之名,想要把他当成刀来使。如今他吃了你的药病好了,自然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你也尝尝被当成利刃使的滋味。”
关荣山神色里有几分犹豫,嘴硬道“说到底,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我怎么知道不是你们事先给我下了毒,再借此机会来骗取我的信任?”
江寒舟突然冷哼一声,看他如看白痴,“信任?”
简单的两个字,仿佛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他面上红白交错,把头别向一边。
林逸清又说道“关巡抚脑子不好的话,我可以提醒提醒你。你就想想,谁最想要嫁祸给江大人?谁最希望你与江大人刀剑相向?”
关荣山不语,但神色里已有了几分相信。
正如林逸清所言,事发的第一时间里,他的的确确以为是江寒舟对自己下了手。但目标指向性太大,反而显得有些刻意了。再仔细一想,也有可能是暗中之人猜中了他的心理,想要让他把仇恨悉数放在江寒舟的身上。
一想到这个人极有可能是白文广,他心里的火顿时腾腾地燃烧起来。
此时此刻,他浑然忘记了当初自己算计白文广的事,一心认定白文广是一只白眼狼。
只是,眼前这江寒舟也不是什么善茬。
他没有再否认林逸清的说辞,但要让他去听江寒舟的指示,无异于低头认错,屈辱得很。
几番衡量下,他到底还是选择保住这条命,抬头问江寒舟“你想要什么?”
“疫病的治疗药方和预防药方,我都要。”江寒舟道。
“不可能!”
关荣山面色惊骇,像是临死之人想要抓住最后的保命符。
这两个药方,甚至比他的命还重要。
一旦被江寒舟得到,他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只怕,大理寺的深牢就是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最后归宿。
江寒舟闻言嗤笑,“我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就算你不说,总有人知道。那些人的嘴巴是否会像你这样严实,那可就不一定了。而且,这巡抚别院也不大,就算是翻个几遍,总能找到那两个药方的。”
直到此刻,关荣山才发觉这个男人的恐怖——
他的威胁完全构不成威胁,他赖以倚仗的东西也不能成为他的倚仗。
一时间,他如置冰窖。
……
同一时间,顾府院子里也进行着一场谈判。
在何仙姑离开后,顾晏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思来想去,就让翠竹偷偷地从后门出去,以“要事相商”之名,请来了陆长风。
婢女奉上热茶后,顾晏就举杯敬他,“冒昧请陆爷过府,实在是抱歉。但事出紧急,还请陆爷见谅。”
“好说,”陆长风懒洋洋的,修长的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敲着,有股无言的魅力,“顾二小姐可是手握金满堂三成利润的人,单冲这一点,我又岂能不给这个面子?不然,传了出去,旁人岂不笑我没有眼色?”
今天,他穿了一身大红色的丝缎锦袍,衣袍下摆光滑柔顺地垂落在地,宽大的袍裾铺满整张椅子,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美感。
他抬眸看人时,眼尾微微漾起,似有锋芒曳出。
顾晏心里暗暗叫苦。
这个陆长风,显然是把之前的事儿记恨上了,居然这么刁难她……
虽然心里这么想,可她面上摆出十分诚恳的笑容,道“陆爷大人有大量,难道还在计较过往的那些小事吗?”
“顾二小姐可真是见多识广。金满堂三成利润,在你眼里竟然是小事?”陆长风嗤笑道,“不过,既然你把我请来了,我便要跟你纠正一件事。”
“什么事?”
“我这个人,向来记仇。”
这是回应她之前的“大人有大量”一句。
顾晏神色一僵,讪讪笑道“陆爷说笑了。谁不知道你胸襟宽广,怎么会跟我一弱女子计较呢?”
见她这么狗腿,陆长风也没了逗她的心思,只道“我的确不跟你计较。据说,顾二小姐找我来,有要事商量?”
“对。”顾晏忙不迭点头,“其实我是有事相求,不知道陆爷可否听我说上一两句?”
陆长风道“不能。你找错人了。”
说着,他就起身,往墙头走去。
顾晏愕然“陆爷,你既然不打算帮我,为何还走这一趟?”
“因为我要亲自来告诉你,我不会帮你的忙。你死了这条心吧!”
顾晏“……”
突然好想套他麻袋怎么办?
她捏着小拳头,总算没丢掉理智,勉强笑道“表哥常说,陆爷为人极有个性,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只是,我倒是很好奇,陆爷不愿意帮忙的原因?”
“你表哥不是很厉害?有事不去找你表哥,来找我这个外人?”
陆长风背着手,宽大的袖袍交叠在身后,曳到地上,又仿佛踩在柔顺的红色云朵上。
忽略掉他脸上讥讽而恶劣的笑容外,倒有几分画中仙人的飘逸。
顾晏心中一动,似是发现了什么,神秘兮兮道“陆爷频繁提起我表哥,莫不是还在为输给他一事而耿耿于怀?”
见他少见地变了脸色,顾晏又笑吟吟道“陆爷,胜负乃兵家常事,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闭嘴。臭丫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见她越说越离谱,陆长风也恼了,恨不得把她那张嘴给缝上。
他烦躁地甩了甩宽大的袖袍,一双手已经攀上了墙面。
顾晏对他说“陆爷若是肯帮我一次,我也愿意投桃报李地帮陆爷一回。”
陆长风停住手中的动作,鄙夷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大言不惭地说帮我。顾二小姐,天还没黑,这梦还是先不做了。”
顾晏却一本正经道“陆爷,我所说的帮忙,自然不是帮你生意上的忙。你既然能在东陵国打下这一片商业江山,自然有过人的本领,我就算再怎么做梦,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陆爷拥有的那么多,却唯独一样,可能至今还求而不得。”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东西?”陆长风收回手,侧身看向她,眼里满是玩味之色。
顾晏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感情。”
陆长风微微眯起眼,语气有些危险道“顾二小姐的自知之明似乎不是很好。”
“恰恰相反,”顾晏道,“正因为我有这份自知之明,也有这本事能解决陆爷的感情问题,才会说出刚才的话。陆爷想必在追求仙姑吧?难道不想早点抱得美人归?”
陆长风被她揭穿,脸上现出一抹尴尬,一时间犹豫不决。
顾晏再接再厉道“陆爷可知道,自己为何得不到仙姑的喜欢?又要如何才能讨得她的欢心?我与仙姑一样,同样是女子,而且我俩还能玩到一起,至少说明在某些特点上,我俩是十分相似的。说不定我能让陆爷如愿以偿呢!”
陆长风被她说动,迟疑了下,就走回来,在她对面坐下。
见状,顾晏暗暗松了口气。
陆长风沉默了会儿,问道“楚王知道你这么热衷于拉皮条吗?”
“……”
这人的嘴巴怎么就这么不讨喜呢?
顾晏好一阵无语,但还是非常真诚地回答“陆爷,现在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你与仙姑的问题。人生短暂,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来。趁着还能好好地活着,何不抓紧机会与喜欢之人相伴相守?”
她停顿了下,眼角余光瞥了眼陆长风,叹气“这世间多少人相爱不得相守。就拿我来说吧,当初陛下为我赐婚,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可后来楚王离开人世,我没过门就成了寡妇,受了多少冷嘲热讽。这都还是其次,最难过的无非与我心目中的大英雄阴阳两相隔。我看陆爷也是性情中人,此次冒昧提起此事,并非要揭你的短,而是不忍心看你也与相爱之人错过啊!”
她说得情真意切,语气婉转而凄切,眉宇间萦绕着一缕淡淡的愁绪。
陆长风眼里有些动容,想起她遭遇的一切,难得收起一身的刺,低低地咳了一声,说道“看不出来,顾二小姐竟然这么惨。”
顾晏“……”
这是她想表达的意思吗?
说真的,要靠这张嘴去追女孩子,下辈子吧!
她敛起心头的躁意,呵呵笑道“陆爷,我知道我很惨,但你也不用这么打击我吧?若是你觉得我不足以帮你,那请自便吧。”
说着,她也收起那副讨好的姿态,捧起热茶暖了暖手,站了起来。
“等等,”陆长风喊住她,“我觉得,既然顾二小姐以楚王的名义做保证,我又怎么能如此不识好歹,不让你帮忙?”
刚在心里开心到差点飞起的顾晏“……”
楚王的名义什么鬼?
没等她辩解什么,陆长风又道“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做才能抱得美人归?”
顾晏顿时收起多余的思绪,坐下来,认真道“在此之前,我需要了解下陆爷与仙姑的关系。”
岂料,陆长风半眯起眼,阴恻恻道“你不知道我与她的关系,还谈什么?顾二小姐,你该不会告诉我,你就这点本事吧?”
见他明显想歪了,顾晏十分无奈,“陆爷,我的本事只能看到你和仙姑的关系不同寻常,并不能对你倆的关系了如指掌。还是说,陆爷相信不过你遮掩事实的本事?”
陆长风一怔,似乎也知道自己反应过于激烈,倒也识趣地没有再出言为难。
顾晏道“那么,现在陆爷可以说了吗?”
陆长风犹豫了下,看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许是这环境过于舒适,以至于他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如此认真地向外人谈起这份感情。
原来,陆长风与何仙姑本是名义上的兄妹。
当年,何仙姑的娘亲带着她改嫁,成了他的继母,组成了一个半路家庭。
一开始,陆长风对这对鸠占鹊巢的母女百般刁难,直到后来陆家犯了事,很多族内亲戚都与他们这一家断绝了关系,自始至终,只有那对母女对他们父子不离不弃。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从那之后,陆长风也放下成见,决心与她们好好相处。
随着两人逐渐长大,何仙姑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可每次相看人家时,都被陆长风破坏。
某一次,何仙姑差点被个登徒子占便宜,刚好被陆长风瞧见了,不仅出言讥讽了一番,并在脑子混账之下,做下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
听到这里,顾晏忍不住举手,像极了学堂里勤学好问的小学童,“陆爷,什么叫做不可描述的事?”
陆长风白了她一眼,“自己想。”
顾晏愣了愣,好奇道“那你对仙姑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情后,又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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