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舟掷地有声道“找出掉下悬崖的药人,直接销毁掉!”
很显然,他认准了这个源头。
顾晏有些傻眼,呐呐道“江大人,你不要再核实一下?”
“我相信你的分析。”江寒舟道。
顾晏脸颊发烫,低下头,揪着衣袖。
这么简单直白的信任,听着怪不好意思的。
厉文彦忽然牙酸,“师兄,就算找出那几个掉下悬崖的药人并销毁,也无济于事啊!问题在于,水源都被污染了……”
顾晏“厉小公子,此言差矣。从安义县峡谷的江水到金陵的镜花河水,本身就不是困于一池的死水。相反,水是流动的,只要把药人销毁,等水流过几日,确认没问题后,就可以再饮用了。”
至于那些已经感染上疫病的人,只能是尽最大努力去医治。
厉文彦却道“你们怎么确定,这些药人还没被销毁?”
“不离十。”江寒舟瞥了他一眼,“现在唯有找到源头,才能从根本上杜绝其他人被感染的可能。”
厉文彦对自家师兄有着盲目的追随与听从,闻言就抖抖衣衫,毛遂自荐,“找药人的事,就交给我吧!”
江寒舟犹豫道“你确定可以?”
“可以!”厉文彦郑重点头,“师兄掉下悬崖后,我也曾派手下去崖底搜查过,好歹也认得崖底的路。再者,城内形势复杂,如关荣山那样狡诈之人,都在盯着你的动作。就算是为了人心安定,你也要坐镇金陵。”
顾晏诧异地看向他,没想到,这人脾气虽不算好,此番举动倒是能让人刮目相看。
“看什么看?”厉文彦有些不自在地吼她,“你就脑子稍微好用些,论起身强体壮,这里哪个人不比你厉害?”
刚对他有所改观的顾晏“……”
可真是谢谢你对我脑子的夸奖与认可呵!
江寒舟眼里划过一丝无奈,但还是认真叮嘱他一些注意事项,并把他送出了门。
顾晏刚转身,想要告辞,却见林逸清正目光幽幽地盯着她,仿佛在看什么猎物。
她心底发怵,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轻声问道“林神医,你为何这么看我?”
“顾二小姐,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林逸清问道。
顾晏“……”
她怎么感觉,林逸清对她没感染疫病这事儿感到十分介意?
林逸清骤然回神,借着找八卦扇的动作,掩饰此刻的心虚。
一只手突然伸到他面前。
手腕纤细莹白,五指修长,骨节分明,伸来时,似有淡香萦绕鼻间。
林逸清错愕地抬头,“顾二小姐……你……”
“林神医,你想要给我把脉,就直说呀。”顾晏道,“拐弯抹角地问我舒不舒服,我差点以为你希望我染上疫病呢!”
林逸清吓了一跳,“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天地良心!
就算给他十条命,他也绝对不敢这么想啊!
顾晏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落座,同时把手腕放在桌上,盖上帕子,道“你赶紧把脉吧!若是有什么问题,提前知道,也能提前做准备。”
林逸清“……”
其实不必这么破罐子破摔的,真的!
虽然这么想,但他也没耽搁,安静地号脉。
江寒舟回来时,看到两人之间沉闷诡异的气氛,一颗心突然提起来,直接问顾晏“可是哪里不舒服?”
顾晏摇头。
这时,林逸清也收回手,拧着眉头,定定地盯着顾晏。
江寒舟踢了他一脚,“怎么回事儿?”
“没事,”林逸清一脸不解道,“从脉象上来看,顾二小姐身体很好。”
顾晏“我身体很好,为何你还是这副表情?”
“我没别的意思,”林逸清连忙解释,“之前我与江大爷都认为,你这么弱不禁风,极有可能是第一个染上疫病的人。但事实却是,你们院中的人差不多都倒下了,你还安然无恙!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冒犯,但是,顾二小姐不觉得有点反常吗?”
顾晏摇头,“我身强体壮的,能熬过来不是很正常?”
林逸清瞥了眼那风一吹就倒的纤瘦身材,实在无法把她同“身强体壮”这种词联系在一起。
顾晏又道“而且,我都听从你的嘱咐,每天早起打拳,好好休息。”
“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林逸清道。
但具体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寒舟见状,连忙宽慰道“可能最近没睡好,不用理会他。我先送你回去?”
顾晏起身,拒绝了他的好意,带着翠竹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屋子里便只剩下两个人。
林逸清双手撑着额头,正在沉思着。
这些日子,他应该是最忙的那一个,早出晚归,下巴都长出了一层胡渣。此刻安安静静地坐着,黑白八卦衫似乎也染上了一层灰暗。
江寒舟走过去,问“你刚才给她把脉,不单单是为了确认她的身体是否安好吧?”
“你说得对。”
林逸清抹了一把脸,几天没睡好,他的眼底已经渗出一缕缕血丝,脑袋上的头发被他揉了揉,头上就像顶着一堆干草一样,不修边幅。
他理了下思绪,对江寒舟道“你难道不觉得,她的身体太好了些?”
江寒舟瞪了他一眼,“这些话,可不能当着她的面儿说。”
“……”林逸清有些无语,但眼下他急着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也没怎么计较,只道,“我倒不是说,她没染上不对。而是此事有点不合理。在疫病爆发前,我曾经给你喝过一碗药,你可还记得?”
江寒舟颔首。
用林逸清的话来说,他身份特殊,肩负着无数人的性命,绝对不能出现任何闪失。
是以,他第一时间被灌了一碗药,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丸子。
美其名曰,以防万一。
这时,林逸清又说道“那碗药,集合天山雪莲、千年人参等名贵药材,价值万金,虽然喝了不能百毒不侵,但至少会对疫病产生一定的抵抗作用。后来,我又零零碎碎地给你一些药丸,也是出于预防的心思。直至今日,你身体没问题,也在我的预料之中;但顾二小姐既没有喝我的药,身体也不算很强壮,至今都没出什么问题,实在让我费解……”
江寒舟“你怀疑她提前吃了有抵抗作用的药?”
“我曾经这么想过。”林逸清点头。
不然,怎么解释她的“异常”?
江寒舟低头沉思了会儿,问他“如果她真吃了这类药,不可能自己藏着掖着,不拿出来。那么极有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曾经吃过。”
说完,他神色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跟随那思绪而去。
脑海里突然响起几段对话。
“昏迷了这么久,甚至脸色发红身子发烫,可是白文广对你做了什么?”
“书上记载,给人灌药后,会出现脸色发红、身体发烫、昏迷数日等情况……”
“此次去安义县,我好像遇到了你口中所说的药人胚子。”
乱麻般的思绪像是被一只手扯开,他想起那段诡异的经历,突然道“药人胚子?”
经他这么提醒,林逸清顿时瞪圆了双眼,许是过于震惊,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江寒舟道“之前,我曾经跟你说过,她被装在棺材里的时候,迎着悬崖下的冷风,依旧脸色发红,昏迷不醒,一度以为她被灌了药,当成药人胚子来培养。会不会就是那碗药所起的作用?”
林逸清一拳捣到他的肩头,茅塞顿开“你这么说,未尝没有这个可能。而且,假如对方真要把顾二小姐当成药人来炼制,那她就会被灌各种药,铸就药人百毒不侵的体质。如此一来,似乎也就能说得通了。”
他暗暗欢喜,但一抬头,却见某个人面沉如水,稍稍思考,就明白了其中关键。
能够让他皱眉头的,除了与顾晏有关的事,便再无其他了。
他开解道“如果白文广给她灌下的那碗药,真有此等功效,那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你不必太担心。”
江寒舟神色复杂。
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白青大步走进来,“主子,属下刚得到消息,白少爷突然好了起来。”
“你确定?”林逸清大惊,焦急地踱步,“我手里的病人都还在苦苦煎熬着,他怎么突然就好了?呆子,你确定没听错吗?”
白青猛翻白眼,“你学艺不精,还怪别人不给你面子?”
“你说谁学艺不精?我要真的学艺不精,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你是不是忘了,谁给你的药,让你雄壮如老虎!”
林逸清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
江寒舟重重地咳了一声,非常及时地劝架。
“今天看在你家主子的面子上,本大夫不跟你这忘恩负义的人计较。”
林逸清冷哼一声,放下袖子,背过身子。
江寒舟没管他俩这幼稚的举动,郑重其事道“我打算去见见白文广。”
“你疯了?”林逸清顾不得与白青的争执,当场叫出声来,“虽说白文广已经好了起来,但那座丞相府别院可是曾经藏过药人的。你这样前去,跟羊入虎口有何区别?”
白青手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辩解“主子又不是羊!”
那明明是一只威猛雄壮的大老虎!
林逸清狠狠踹他一脚,咬牙切齿道“呆子,我有时候怀疑,你是不是白文广派来的奸细,为主子谋福祉的事,没见你出力;拆主子台的事,倒是没少干。”
白青一脸无辜,而且还有些迷茫。
他很想努力去理解这几句话的意思,但过分简单的脑子容不下那么大的信息量。
简言之,字都认识,凑成一句话就听不懂了。
林逸清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憋得慌,但又不可能真的跟一个头脑简单的人计较。
无奈之下,他只能转移注意力,问起江寒舟,“怎么好端端的,你要去找白文广?那人跟他那个爹一样,一颗心由内而外都黑了,万一他把你算计了……”
“他还没那个本事。”江寒舟抬手打断他的话,意味深长道,“你难道就不好奇,他是怎么好起来的?”
林逸清眨了眨眼,“你怀疑有诈?”
江寒舟摇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若真有诈,诈的是谁?若不是有诈,谁给他送的药?”
一个名字,从两人脑海里划过。
“关荣山!”
林逸清无比肯定道“一定是关荣山。你之前把他软禁起来,肯定让他着急了。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借送药之名,与白文广冰释前嫌,转头就联手对付你。那样一来,你岂不是更危险了?”
理清了这些关系,他越发不肯让江寒舟冒险。
他把白青拉入劝说的行列,“呆子,你家主子要以身涉险,还不赶紧劝着?”
白青无语望天。
这个人,上辈子是个罗里吧嗦的管家婆吧?
他心里暗暗想着,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话,“主子,要不先问问顾二小姐?”
“她若是知道,你就回大理寺守犯人!”江寒舟冷冷道。
白青倏地站直身子,抱剑直立“主子,属下绝对不说!”
“出息!”林逸清无比鄙夷道,转头看到江寒舟坚定的神色,突然叹气,“你一定要去见白文广?”
江寒舟点头。
还想说什么,却见他如地鼠般嗖地钻到一排书架后,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不一会儿,他捧着一个雕花木盒蹬蹬蹬地跑出来,献宝似的推到江寒舟的面前,“这里面装着我师父留给我的救命神药,天下仅此一颗,现在我把它给你。”
江寒舟垂眸看了眼积了一层灰的木盒,脸色有点一言难尽。
“不用,”他把木盒推回去,“我既然敢去,就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且不说,他喝了那碗药,不一定会有事;就算真的染上了,也没那么容易死。
再者,若是他在白文广的地盘上出了事,谁都讨不了好。
他又吩咐白青“找个人潜进去,让白文广知道,关荣山知晓药人会引发疫病一事。”
林逸清“……”
还知道挑拨离间,算他白操心了。
……
而顾晏离开药铺后堂之后,就带着翠竹回府。
在经过济和堂时,她掀开帘子往里看了看,突然看到一张脸,目光顿住。
刚想让车夫停下,但那人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快得好像是她的错觉。
“小姐,您怎么了?”翠竹不解道。
她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扫视着车外,而后放下了帘子。
刚才那张脸,怎么那么像杜学海?
还是她看错了?
实际上,她并没有看错。
杜学海找了个借口,从巡抚别院溜出来,没想到,半路遇到了顾晏的马车。
得亏他身子灵活,躲到了角落,才没被顾晏发现。
等马车过去后,他才钻进济和堂旁边的一间小酒馆。
疫病爆发后,金陵知府特意让衙役走街串巷地敲着梆子,叮嘱老百姓不要随意走动,以免感染生病。街上不仅没有摆摊的小商贩,连金陵城各大商家闭门歇业,生意很惨淡寥落。
这间小酒馆,也不过是苦苦支撑的其中之一。
里头地方不算大,甚至有些逼仄。四面的窗户都开着,右手边的窗户下面坐着个粉衣女子。此外,便再无他人。
他走过去,坐在那粉衣女子对面,低声道“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动不动就喊我出来。关小姐可不是好应付的人。”
那粉衣女子,也即顾眉,闻言嗤笑道“杜学海,你该不会沉溺在温柔乡里,忘记你身上还有大仇未报了吧?”
杜学海面容阴冷,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私下联系我,苏晋北知道么?”
顾眉笑容一僵,“今天我来找你,不许让我表哥知道。”
“那要看,你说的事,值不值得我为你保密。”杜学海回答她。
顾眉“如果我说,有办法惩治顾晏?”
杜学海顿时坐直了身子,“什么办法?”
“那你听好了,”顾眉缓缓道来,“如今金陵城出现了疫病,百姓苦不堪言,若是能借此机会,把疫病源头扣到顾晏的头上,咱们再暗中推波助澜,就算顾晏不死也会脱一层皮。”
杜学海早已恨不得让顾晏身败名裂,奈何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此刻听到这些话,他顿时两眼发光,急道“你就直说,应该怎么做。”
顾眉说“把几个因病而死的人埋到顾晏的地盘上,再在城内散播一些谣言,就说顾晏是最初的疫病源头,必须要把她架在火上烧掉,祭奠神灵。”
“谣言”这东西,可是毁人的利器。
杜学海沉下脸道“顾晏的地盘,怎么能进得去?”
“你傻了吗?又不一定是她现在居住的府邸。”顾眉凉凉地看向他,“当初我那大伯临死前,曾经给她在城外留下了一处宅子,估计连她都不知道这宅子的存在。城外不仅容易动手,目的达成后,也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不过,这事儿必须你来办。”
见他要拒绝,顾眉又道“我行动不及你方便,只能动动脑子,其他的只能依靠你。”
杜学海一想,也是这个理儿,倒也没有推辞。
临走前,顾眉又喊住了他,“如果我表哥知道了此事,你应该清楚怎么做吧?”
“放心,我不会把你抖出去。”
但他好奇的是,为何顾眉要瞒着苏晋北去做这件事?
顾眉没好气道“有些事,不是你能知道的。不然,容易招来无妄之灾。”
“那就多谢顾三小姐为我着想了。”杜学海施施然地离去。
小酒馆里,顾眉安静地坐着,眉眼温柔,根本看不出刚才三言两语陷害人的阴毒样子。
她喝了口酒,喉咙里一阵火辣辣的,呛得差点流泪。
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她的侧脸上,也驱不散脸上的阴霾。
但凡是有一点机会,她都不肯放过顾晏的。
可没想到,苏晋北居然阻止她。
直觉告诉她,有些事情可能超过了她的想象。
但苏晋北不说,她也识趣地没去问,只是想要让她放过顾晏,那也是痴心妄想。
她不能动手,不代表杜学海不可以!
谁让顾晏那么可恨呢?
……
从小酒馆出来后,顾眉直接回了别院。
如往常一般,她回房间收拾了下,就要去白文广跟前伺候着。
但今天刚走到卧房门口,管家就拦住了她,“顾姨娘,少爷不许人前去打扰……”
听到“顾姨娘”这个称呼,顾眉脸色倏地冷下来。
自奔为妾,是她心中永不能言明的痛。
当初迫于形势,不得不委身为妾,但她始终坚信自己能被扶正。
可这并不能抹杀掉那段屈辱的过往。
她没去反省自己,而是把怨恨悉数倾倒在顾晏的身上。
很快,顾晏就不能翻身了!
“顾姨娘……顾姨娘……”
一声声低声叫唤把她从回忆中拉回来。
她一抬眸,正对上管家疑惑的目光,忽而笑道“既然白少爷有事,那我晚点再来。到时,还请管家派人来告知一声,否则白少爷找不到我,也会着急的。”
管家有些犹豫。
他看了看身后的卧房,突然喊住往回走的顾眉,“顾姨娘,要不您先等下?老奴去禀报一声,也省得您来回跑……”
“那就麻烦你了。”顾眉就要给他行礼。
管家不敢受她的礼,连忙往卧房里跑去。
此时,白文广正坐在床上,拿着一张请柬认真地看着,见他跑进来就问“什么事?”
“少爷,顾姨娘回来了……”
“让她进来。”
管家连忙跑出去。
不一会儿,顾眉扭着腰肢走进来,坐在床边,动作自然地给白文广捶腿,“少爷,今天可好些了?”
“你这么心心念念着,我岂能不快点好起来?”白文广捏了捏她的脸蛋儿,把请柬递给她,“这是关巡抚的请柬,你可要看看?”
说完却把请柬直接塞进她的手里。
她打开一看,咦了一声,“这个时候,关巡抚怎么还要举办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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