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
厉文彦正要出门去打探江寒舟的消息,得知那批药人又被拦截,脸上满是鄙夷之色“那些都是一群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也好意思来使唤我和我师兄。”
“公子,咱们还要插手此事吗?”侍卫问他。
厉文彦不答反问,“昨天让你们暗中截几副棺材回来,可办好了?”
“已经办好了。一共是三副棺材,连夜被运回了金陵林神医的药铺。”
那侍卫想了想,颇是不解道“公子,您要这些棺材做什么?”
昨晚,他们接触了那些棺材,才知道里面装着的是“药人”。
药人,也就是用药练成的人。
不仅百毒不侵,经过药物的洗经伐髓后,整具身体还能有异于常人的武力突破。
药人起源于何处,已无从考究。
但是,西凉国曾经有人秘密炼制这种“怪物”,被西凉皇帝发现后,以“违背人伦纲常”为由,对炼制之人抄家灭族,并严令禁止炼制此物。
之后,秘方似乎也失传于世。
谁想到,他们竟会在东陵国一处小小的县城里,发现了这种怪物的存在。
厉文彦眼珠子转了转,不放心道“你去给林逸清送信,让他得空赶紧去看看那几个药人。我这心里总有点不安。”
那些药人,不是他想要,而是遵从师兄的嘱咐而顺手截回来的。
他有预感,师兄就是冲着那批药人去的。
作为师兄的贴心小棉袄,他自然会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当然,他也绝对不肯承认,这里面多少有些将功赎罪的意味。
想了想,他又问,“现在崖底还没传来消息吗?”
“还没有。白侍卫还在找着。”
厉文彦想起这个就烦躁,挠了挠后脑勺,十分苦恼道“再加派人手去找。若是遇到一些不长眼的,直接杀了!”
他手上的动作无比随意,甚至还有几分幼稚。但此刻眉眼含霜,过分年轻的脸上布满戾气,隐约有几分江寒舟阴戾残忍的影子。
侍卫见状,心尖儿抖了抖,忙不迭应了下来。
……
另一边,白文广被人抬着,直接去了出事的地点。
也就是那条山中密道的出口。
路上得知昨晚药人就被拦截,而自己得不到任何消息时,他险些气得从藤椅上翻下来,“昨晚的事,为何现在才来报?你们的脑子都被吃了?”
那些侍卫很委屈。
昨晚客栈那么大的动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们哪敢冒死去打扰?
这一拖,不就拖到了现在?
可白文广并没想到这是自己的错,一直到了目的地,他还是面沉如水。
对峙的双方正拔刀相向,看到白文广来了,现场的气氛越发剑拔弩张。
关荣山站在人群里,想起这番折腾皆因此人而起,眼里倏地闪过一抹杀气。
很不巧的,白文广正好朝他看过来,四目相对间,空气中隐约有火花噼啪作响。
白文广首先开口,“关巡抚不在金陵好好巡视赈灾,跑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关荣山冷哼道“这话,应该本官来问白少爷吧?你不回京城,反而来这荒郊野外,有何不轨意图?”
“你在质问本少爷?”白文广脸色一沉,反问回去,“本少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还需要跟你打声招呼不成?”
关荣山“不敢。谁不知道,白少爷是丞相大人的眼珠子?只是,金陵地窄,本官担心白少爷踩到了不该踩的东西,这才好心相劝。白少爷可不能不识好人心啊!”
“那就不劳关巡抚费心了。”
白文广身体不舒服,若不是来处理这档子事,此刻应该还在床上搂着他的眉儿睡觉。
因此,他对关荣山这个罪魁祸首没有应付的耐心,大手一挥,直接对丞相府的侍卫说道“把东西抬走。手脚麻利点!”
“慢着!”关荣山厉声喝道。
与此同时,他的手下快速散开,把白文广一行人悉数围住。
白文广倏地眯起眼,语气危险,“关巡抚,你这是什么意思?”
关荣山道“本官的意思很明显。白少爷要走,本官不拦你,但东西必须留下。”
听到这话,白文广却笑了,“这些东西是关巡抚的?”
关荣山眉头微皱,不答反问,“白少爷以为呢?”
“关巡抚好大的胆子。”白文广彻底冷下脸,喝道,“朝廷严令禁止炼制药人,你居然知法犯法,莫不是觉得头顶的乌纱帽太牢实了?你可有把陛下放在眼里,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
关荣山却嘲讽道“白少爷倒是说得正义凛然。可是,这棺材里装的是本官要捉拿的刺客,并非什么药人,白少爷莫不是昨晚过于沉溺在温柔乡里,脑子也跟着不清醒了?”
昨晚客栈的动静,几乎传遍了整个安义县。
关荣山虽半夜到达,路上却听到了不少闲言闲语,有感慨白文广龙精虎猛的,也有耻笑其荒诞无度的,当然,还有像他这样,希望白文广死在女人身上的。
此刻看对方纵欲过度眼下青黑的模样,他还是有点惋惜。
怎么没事儿呢?
他的目光幽幽落到白文广的下半身,仿佛在掂量着什么。
白文广面色恼怒,有些不自在地夹了夹腿,却疼得让他倒抽了一口气。
耳听那一声鄙夷的嗤笑,他突然勃然大怒“关荣山!你放肆!”
关荣山好歹是一方巡抚,被他这么个白衣之身怒喝,顿觉面上无光。
他挥挥手,边指使着手下上前抢夺棺材,边对白文广说道“白少爷。本官在执行公务,识趣的话,还请离开。”
“你就不怕本少爷把你炼制药人的事说出去?”
关荣山眼里划过一丝杀气,狞笑道“白少爷,别怪本官不提醒你,祸从口出,从来不是一句妄言。若是你现在离开,本官可以看在白丞相的面子上,不会为难你。可你若是执意要插手此事,本官不介意送你一程。”
说着,那些佩戴着环玉刀的侍卫快速移动,一下子就卸掉了白文广侍卫的兵器。
有不服从者,甚至还被折断了胳膊,滚在地上哀嚎。
白文广面露杀气,冷笑“关巡抚要给本少爷一个教训?”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关荣山料定他翻不了身,也没有再掩饰脸上的阴狠,指着地上哀嚎的侍卫道,“常常听说,白少爷爱护自己的侍卫,想必也不希望其他人也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吧?”
白文广冷冷地看着他,不多时,突然仰天大笑,“看来,关巡抚才是隐藏得最深的那一个。之前还听说,你很快就要回京任职,不知道是做江南的土皇帝好,还是回京做京官好呢?”
关荣山不耐烦与他争辩,假仁假义道“都是忠君之事,自然听从陛下安排。只是,白少爷若是识趣点,本官还会给你一个回京城的机会。不然,葬身于此,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已经是裸的威胁了。
白文广双掌合击,脸上是讽刺的笑容,“没想到,关巡抚离开京城后,居然有如此大的能耐。可你若是以为我就带了这些人,就大错特错了。”
话音落地,周围的树木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阵阵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黑色劲装的侍卫手持弓箭快步逼近,包饺子般把关荣山等人牢牢包住。
趁此机会,白文广已经退到了人群之外,看关荣山仿佛看困兽一般。
关荣山面色大变,怎么都没想到,他还留了后手。
这些弓箭手,少说也有三十多人,何时藏身于林中,他竟无人发觉。
“关巡抚还觉得,你能取本少爷的性命吗?”
他慵懒地坐在藤椅上,随意捋着袖子,面色温和,还带了几分讽刺。
好像自始至终,他都是这副姿态。
起初,关荣山还暗暗讥笑他不自量力,此刻想来,却是自己过于得意忘形。
这白文广,居然是有备而来。
想明白了这点,他纵然再不甘心,也只能暂时认亏。
“白少爷说的哪里话?”他颇是能屈能伸,“刚才只是与你开个玩笑,白少爷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当真啊!”
白文广掏了掏耳朵,凉薄一笑,“可是很不巧,我这人容易当真。刚才关巡抚对我刀剑相向,想必也是难得的豪杰人物,我已经很多年没遇到过你这样有趣的人了。不如趁此机会,你我好好切磋一番。”
“这如何使得……”
白文广却已经打断他的话,厉声说道“既然关巡抚想要与你们切磋较量,你们务必要给他这个面子。弓箭手准备!”
黑色劲装手持弓箭的丞相府侍卫立即逼了上去。
他摸了摸下巴,指着方和道“本少爷看他就不错,就从他开始吧!”
方和身躯一震,下意识地看向关荣山。
只见他走上前,拱了拱手,客客气气道“白少爷,不过是一句戏言,何必如此锱铢必较?就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啊……”
“可刚才关巡抚不是这么说的。我可还记得呢!”白文广话音陡然转冷,怒喝,“来啊,把那人的双腿给我废了。一次不中,多射几次!”
侍卫们齐齐应声,嗖嗖嗖几声,伴随着方和的惨叫,血腥气顿时污了林子里的空气。
关荣山见他如此不给自己面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可是陛下钦定的江南巡抚,你要对我动手吗?”
“如果你不是陛下钦定的江南巡抚,现在就已经身首异处了。”不理会他的惊慌,白文广悠然道,“再者,这里天高皇帝远,我就算要杀了你,你又能奈我何?”
他把刚才关荣山的大放厥词,悉数还了回去。
关荣山从他眼中看出了杀意,心头一紧,连忙急道“你不能杀我。我是朝廷命官,若是被陛下知道了,你以为你们丞相府能逃脱得过去?”
他脑中灵光一闪,又道“更何况,你还杀了大理寺卿,一连杀害两个朝廷命官,你不要命了?”
许是真的心慌了,他此刻喊出这些话,颇有几分声嘶力竭的意味。
白文广依旧是那副冷漠的神色,闻言,就反问回去,“死人是不会说话、也不会告状的。就算我对你动手,谁又知道呢?”
直到此刻,关荣山才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恐惧。
他竟然觉得这个人说得对!
天高皇帝远,此处又杳无人烟,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怪就只能怪,他大意轻敌了。
可饶是如此,他依旧不放弃,“你无非是为了这些药人,我给你便是。”
横竖这些也都是未成型的药人,没有他手中的秘方,根本练不成终极药人。
可他忘记了,就算杀了他,这些药人也会落到白文广的手中。
因此,白文广眸光冰冷地扫了一圈,冷声喝道“赶紧动手!早点解决了,我还要回去陪我的美人儿呢!”
话音落地,弓箭手齐齐就位,朝着关荣山的人射了过去。
双方人数差距不小,但因为关荣山带来的是佩戴着环玉刀的侍卫,身手不差,反应也敏捷,一开始还能应付自如。
再过招几十个回合后,关荣山的人逐渐露出颓势。
白色羽箭密集如雨,关荣山终于放声大喊,“住手!白文广,你让你的人住手!我若是死在这里,就会有人把你戕害朝廷命官和炼制药人的消息捅到陛下面前,到时候,用我的命来换取丞相府一门的滔天富贵,不知你可甘愿?”
白文广眉头一皱,连忙喝停手下,阴恻恻道“你在威胁我?”
得知有转机,关荣山也顾不得老脸,径自说道“这怎么能算得上威胁?我只是想与你做个交易,药人可以给你,你害死江寒舟的事,我也烂在肚子里,但前提是,你要放我离开。”
白文广残忍地勾起嘴角,“如果我说不呢?”
“不然,我死也要拉丞相府垫背。”关荣山面目狰狞,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道,“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暗中部署好了一切,只要我没能在午时回去,我的人就会在整个东陵国散布消息。横竖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能把丞相府拉下来,也不算亏。”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丞相府来比?”白文广厉喝。
但关荣山说得没错,为了丞相府的满门荣耀,绝对不能冒这个险。
他想了想,却道“关巡抚一条命,可真是值钱!”
关荣山闻言,暗暗松了口气,问他“白少爷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白文广道,“我只是听说,关巡抚手中有炼制药人的秘方,不知可否割爱?还有那些已经成型的药人,我也没见过呢……”
关荣山只差没指着他的鼻子骂一句“阴险”,但此刻身家性命在他的手上,咬了咬牙,一脸肉疼“白少爷想要,我给就是。只是,秘方不在这里,等回到金陵后,我自然会给你。”
白文广满意地点头,“关巡抚如此爽快,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横竖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这些药人我也不全部拿走了,一半留给你吧。”
他虽然手段蛮横,却并非不懂世故。
此刻安抚住关荣山,只是权宜之计。
等以后有了炼制药人的秘方,他又何须在意区区几个药人?
可是,关荣山却摇头推辞,“白少爷肯放我一条生路,这些药人就当做赔礼吧!还请白少爷笑纳。”
他说得真诚,仿佛真心为刚才的莽撞而致歉。
可不知为何,白文广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总感觉,关荣山这举动有点古怪。
那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片刻后,他举起手,示意侍卫收起兵器,语气暗含警告,“既然关巡抚如此识趣,那我就全部收下了。横竖此事已了,午后就回金陵吧。”
“这么快?”
“怎么?你想跟本少爷耍手段?”
“不敢。”关荣山含下口中的屈辱,适时地认错。
见他如此能屈能伸,白文广脸色鄙夷,却也没说什么,带着手下和那些药人离开。
关荣山看着他们的背影,眸光幽深。
一会儿后,他走到方和身旁,见他腿上鲜血淋漓,目光里倏地闪过一道暗芒。
“让你受委屈了。”他道。
方和连忙摇头,“属下不敢。只是,大人为何让他们带走全部的药人?”
本来,药人胚子就是百里挑一,炼制时,还要经历一道道工序。为了洗经伐髓,前期更是用上了大量的滋补药物,光是那未成型的药人,就要花费很多人力物力财力。
这么放弃了,岂不是很可惜?
只是,关荣山心中却有其他想法,对他道“你不用担心。本官自有分寸。”
他要的,不过是个缓和之机。
一旦回到金陵,那就是他的地盘,他就不信白文广还能如此肆无忌惮。
再者,那批未成型的药人留着,反倒是祸害。
药人炼制工序,必须持续进行,初期与中期的阶段间隔,不应超过十五日。
否则,那些未成型的药人将会腐烂,引发疫病。
去年,金陵附近的荆州,就是由此引发的疫病。
若他所记不差,距离初期药人离开炼制密室,已有十多天。
还差个四五天。
说不定,都不用他出手,白文广就已经感染上疫病,不治身亡了。
他等着!
……
同一时间,崖底。
树木遮掩的小山洞里,阳光照在两个相互依偎的年轻男女上。
分别是江寒舟和顾晏。
当时,他抱着顾晏,从索桥上掉落,没有摔得粉身碎骨,而是落入了湍流的江水中。
江水冰冷,又逢晚上,他和怀里昏迷不醒的顾晏差点被冲开。
他虽然一向身强体壮,但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行动也颇受掣肘。
当时,河面太宽,水流太急,江寒舟只能努力抱着顾晏,顺水而下,在水中颠簸了大半夜后,他才找到机会,利用岸边的草木拖着顾晏上了岸。
顾晏自始至终都还昏迷着,身上的热度已经退下去,脸色也没那么红。
像是,因祸得福?
反观江寒舟,身上又冰又冷,嘴唇变得青白。
好在他身体一向不错,又有内力护体,运转几个周天后,身上的衣服就已经烘干了。
但回头一看顾晏的情况,便知情况不好,连忙在附近寻了这个矮小的山洞把她抱过去,然后捡了些干柴起了火。
等火升起来,亮光顿时驱散黑暗。
他直接给顾晏脱下衣裳,架在火堆旁,然后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裹在她的身上,又把人抱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驱寒。
让他感到兴奋的是,一直昏迷不醒的顾晏终于有了反应,本能地伸手抱住他这个“热源”,还往他怀里蹭了蹭,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情况有多暧昧。
他甩了甩手,满心里都是顾晏何时能醒来,也没那么多旖旎心思。只是把因为难受而有些不安分的小狐狸往怀里一塞,然后伸手在旁边的湿衣裳上私下一块布条,拿来覆在她的额头上。
好在,这小狐狸除了好动一点,并没有其他不良反应。
更也没有发热。
他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打量起她来。
依旧是那副倾国倾城的容颜,经历了索桥生死、江水冲刷,脸颊还奇怪地泛着红晕。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故意的红色,心头颇是不安。
在被掳走后,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想了半晌,他见她眉头开始舒展起来,才放开她去山洞外头做了些方便手下找来的标记,这才重新回到山洞里,把人抱入了怀里。
“醒了?”
彼时江寒舟正在烤一只倒霉路过山洞前,被他拿石头砸死的山鸡,见怀里的人有了动静,不由得低头看着她。
顾晏先是静静地懵逼了一会儿,在那张放大的脸上瞅了瞅,突然脑壳发疼。
她感觉自己睡了很久。
“不会是傻了吧?”江寒舟摸了摸她的额头,嘀咕了句。
只是,手还没碰到,就见她小脸一白,惊恐地蹦起来。
砰的一声,两人额头对碰,江寒舟手里的烤鸡落在地上,顾晏也无力地躺回到他的腿上。
这一躺,突然感觉到后背的触感有点不对,她眼珠子一转,当场失声尖叫——
“啊——你你你你——流氓!”
顾晏想也不想就扇了一巴掌,刚醒来,力气不算大,这耳光就从他的脸上刮过。
他的侧脸处,突然被刮出一层褶皱出来……
顾晏眼珠子瞪得圆圆的。
咦,看着像是人皮面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