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站在门口,双手揣在袖管里,皮笑肉不笑道“我家少爷今天身子不适,不能见客,两位还是回去吧!”
苏晋北本就有要事要见白文广,闻言就问他,“管家,可否通融一下?在下苏晋北,有急事求见白少爷。”
“再急也不行,”管家收起了笑容,板着脸道,“两位改天再来吧!”
说完,他就要转身关门。
“等等!”顾眉突然叫道,“管家,你家少爷连我也不见吗?”
“你是……”
“我是江平侯府的三小姐,今天真的有事要找白少爷!还请管家代为通禀一声。”
自从江平侯出事后,顾眉就在人前收敛起那股嚣张跋扈,此刻静静站着,倒有几分世家小姐的风采与神韵。
管家微微眯起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脸上转瞬又笑开了花,提着衣袍小跑上前,笑道“原来是顾三小姐!刚才请恕老奴眼拙,没能认出您来,请您见谅、见谅……”
身为别院的管家,他自然听过这位顾三小姐的名号,也知道自家少爷把她放在了心上。只是之前从未正面见过,一开始也没能认出来。
顾眉见他如此客气,心里多少有些得意,但她没忘记此行的目的,便也好声好气道“管家,这位是我的表哥,我们二人真的有要事找白少爷,你看……”
“这……”管家脸上现出一丝为难,犹豫道,“顾三小姐,不是老奴不肯为您通禀,而是我家少爷最近谁都不想见啊……”
“这是为何?”顾眉有些急道。
管家道“实不相瞒,前几日,我家少爷从贵府回来时就已经受了伤,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卧床休养。您二位也知道,伤不好的话,心情自然也跟着不好了。老奴不是不想为您二位禀报一声,只是我家少爷早已有话吩咐下来,老奴也不敢擅作主张啊……”
苏晋北刚从京城回来,具体的细节都还没来得及问清楚。
但他仔细一想,多少能想出与那天晚上江平侯府发生的事情有关。
他看了看顾眉,而后拱手对管家说道“管家,请你跟白少爷说一声,我这里有一张良方,可治他的伤病。”
管家心生狐疑,但见他神色不似作假,想了一会儿,也识趣地没有多问,只道“那两位就随老奴入府吧。”
“有劳了。”
苏晋北和顾眉并肩走入,随管家来到了白文广的卧房门外。
“还请稍候一下。老奴这就进去禀报少爷。”
管家敛衽作礼,转身大步地往里走去。
房门半掩,很快就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瓷器被摔在地上,紧接着便听白文广怒骂,“滚!不是说了,不准来打扰本少爷的?让他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管家蹬蹬蹬地跑了出来,一脸歉意,“苏公子,顾三小姐,你们也听到了……”
“管家,让我去试试吧。”
顾眉错身而过,款步走了进去。
屋内略显昏暗,药味浓郁,隐约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珠帘无声垂落,地上还躺着一地的碎瓷片,顾眉小心翼翼地踩过,正欲松口气,迎面却又砸来一样东西。
正好,就砸在顾眉的鼻梁上。
“啊——”
顾眉捂着鼻子,当即痛呼出声。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白文广才转过头来,看到是她,阴沉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些,问道“顾三小姐,你怎么来了?”
甫一听到这个称呼,顾眉心头一颤,一股危机感随之而生。
以前,白文广都是“眉儿眉儿”地叫她,何曾如此冷漠过?
她惴惴不安地挪步上前,问道“白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才几天不见,竟然跟我这么生分了?”
那声音娇娇媚媚的,落在他耳中,就好像是有片羽毛在瘙痒着,格外得让人躁动。
白文广本想继续冷落她,但耐不住顾眉是他放在心上的,这会儿也就彻底败下阵来,柔声问她,“刚才拿东西砸你,怕不怕?”
“眉儿才不怕呢!白少爷才不舍得!”顾眉娇嗔道。
白文广眸光微闪,突然叹气,“眉儿如此信任我,我也不能对不起你。若是没有发生那天晚上的事,兴许就能上门提亲了。可是……”
“可是什么?”顾眉一颗心顿时提起来,“白少爷,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她提前被江平侯夫人送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并不清楚后来发生的事。
等她再出门,就听到自己的爹被关进了大牢,白文广也受了伤……
具体的细节,却无从得知了。
白文广继续叹气,“那天晚上,我被你爹伤到,至今卧床休养。父亲听说后,对江平侯极为不满,原先答应的婚事也不作数了。这事儿是我对不起你,或许你我没有长相厮守的缘分吧……”
顾眉脸色大变,边在心里骂爹,边神色惊惶地问道“白少爷,婚事怎么不作数了?眉儿初次见你,就已经决定非你不嫁,如今却……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白文广有些欲言又止,“办法也不是没有……”
“什么?”
“你可愿,当我的姨娘?”白文广的眸子紧紧锁住她,像是盯着自己笼中的猎物,“我知道这有些委屈你了……你若是不愿……”
“不!眉儿愿意!只要能跟在白少爷身边,眉儿都愿意!”
顾眉也想明白了,她的爹已经死了,大姐又远在京城自身都难保,她只能自谋出路。
而白文广就是她的出路。
她自小体态发胖,明里暗里遭受过不少冷嘲热讽,心里是有些自卑的。
但在遇到白文广后,她从对方的眼中没看出任何嘲讽不屑,反而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珍视之意,让她颇为感动。
光凭这一点,她就已经拒绝不了。
虽说发生了这些事,日后再议亲时,她在家世上弱了下去。但只要大姐姐在宫里仍有一席之地,她就算是白文广的姨娘,也有的是翻身的机会。
白文广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不敢置信地问道“眉儿……你真的愿意?”
“真的。”顾眉羞涩地低下头,慢慢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今天她穿了一件齐胸襦裙,胸前光裸的肌肤白皙而光滑,呼吸间,胸前一起一伏的,看得白文广眸色变暗,心头痒痒。
他突然凑到顾眉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却见顾眉嗔了他一眼,恼道“白少爷,这……这于理不合啊……”
这人,怎么能要求她那么……那么做呢……
“可怜我受了伤,竟然在眉儿这里找不到任何安慰……我的心啊……”
白文广不免有些沮丧,脑海中蓦地想起之前大夫说过的话,脸色跟着暗沉了几分。
顾眉见状,便以为自己的拒绝让他心生不悦,突然有些慌了,下意识地揪住他的袖子,怯生生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语气里,倒是带了几分豁出去的坚决。
白文广耳朵很尖,听到这话儿,顿时脸上一喜,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一本册子,神秘兮兮地递到了顾眉的面前,又指着上面的图,语气暧昧道“既然眉儿觉得可以一试,不如现在就开始?”
一看到那些图,顾眉面色燥红,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真是我的好眉儿……”
白文广低笑了声,把她拉上床,又从床边拿了一盘葡萄,放下了床幔。
“你也来看看,这书上……好像是这样来的……”
“白少爷……嗯……轻点!”
男人低哑的笑声和女人娇媚的喘息声很快就交汇在一起……
……
管家也算机灵,早已把门关上,又带着苏晋北往花厅走去。
路上经过一排客房,听到里头传来小孩子的哭声,他好奇地问道“管家,这府上为何会有小孩子?”
管家脸色一僵,但很快就笑道“苏公子兴许是听错了吧?”
苏晋北看了他一眼,而后笑着摇头,“那估计是真的听错了。”
却不再提起此事。
他暗暗藏下心头的疑惑,又回头看了一眼,似是要把这个地方记在心上。
一炷香后。
白文广牵着顾眉的手,跨入了花厅。
“让苏公子久等了。”
“白少爷说笑了。”苏晋北起身朝他拱了拱手,笑得一派温和,“本就是在下与表妹叨扰在先……”
白文广瞥了眼顾眉,脑海里想起刚才那一幕幕,不禁有些口干舌燥,抓起旁边的茶喝了一口,才摆摆手道“不叨扰不叨扰!以后没事可以常来,眉儿也一起来?”
说着,他就暧昧地冲顾眉眨了眨眼。
顾眉羞红了脸,低着头,低声应了一句。
见状,白文广心情大好,才对苏晋北说道“大家都是亲戚,不用这么客气。听说苏公子有要事找我,不如说出来,看看我能否帮得上忙。”
苏晋北道“实不相瞒,我今天来,想与白少爷谈一场合作。”
“哦?什么合作?”
“能够把江寒舟置于死地的合作。”
白文广倏地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怎么说?”
苏晋北慢悠悠道“白少爷想必也知道,不久前江寒舟狠狠出了一把风头,但同时也得罪了很多朝中的大臣,我相信很多人都想拔去这颗眼中钉。但他执掌大理寺,又熟读本朝律例,明面上的较量或许无法扳倒他,咱们只能采取一些暗地里的手段。”
听他提起这个,白文广一时也来了精神,问道“何为暗地里的手段?”
“比如说,借刀杀人!”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自然不用说得太明白。
白文广与他对视了一眼,就笑道“看来,苏公子对江寒舟的怨念很深啊!只是不知他是如何得罪了你?”
“无他,只是管得太宽了。”苏晋北反问道,“白少爷难道不觉得吗?”
白文广点头,“的确如此。”
这话说出来,多少都有些咬牙切齿。
本来,他这次来金陵,就是为了找出顾永林那本账簿。结果,不仅没找到账簿,还让江寒舟借此机会大出风头,公权私用拔了不少与丞相府有关系的大臣。
一想到自己把事情办砸还挨了爹的骂,白文广顿时怒从中来,“我要江寒舟身败名裂!最好,能够让他那条命永远留在金陵!”
“我也是这么想的。”苏晋北笑道。
两人又对视地笑了笑,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共同的决心。
等一切都商讨完毕,苏晋北就带着顾眉告别。
“这就走了?”白文广有些不舍,目光落在顾眉的身上,一点都挪不开。
苏晋北将他的神态收入眼中,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姑父刚刚去世,一切都还在料理之中,表妹也要准备守灵,暂时是没空了。还请白少爷见谅。”
想起江平侯,白文广突然觉得下半身又疼了,差点没当着他们的面儿捂起来。
一时间,那些旖旎暧昧的心思,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摆了摆手,恹恹道“那就赶紧回去吧!等我身体好些,再上门祭拜。”
苏晋北应了声,与顾眉一同上了车。
车帘垂下,光线也变得昏暗起来,顾眉靠在车壁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苏晋北重重叹了口气,说道“刚才……委屈你了……”
顾眉神色一顿,耳根有些发热,连忙摇头道“表哥言重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白少爷对我也很好,没……没什么委屈的……”
苏晋北以为她在逞强,刚想劝几句,冷不防瞧见她微红的脸颊,心头一惊,有些迟疑道“表妹,你……你跟他……”
顾眉却咬咬牙,说道“白少爷让我跟在他身边。”
“可是,姑父已经不在人世,那婚事还作数吗?”苏晋北可不认为,丞相府那些人会那么信守承诺。
许是戳中了顾眉的痛处,她只是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可苏晋北是何等人也?
早已从她的神色中窥出了端倪,再仔细思考一番,他突然一锤大腿,沉着脸道“他也未免欺人太甚!你为何要应下来?大不了就告诉丽妃娘娘……”
“表哥不可!”顾眉罕见的严肃起来,劝道,“爹爹死后还要背负杀人凶手的罪名,受到影响最大的还是大姐姐。这个时候,我可不能去拖她后腿。等日后我随白少爷入京,想见她也多的是机会。更何况,只有大姐姐在宫里过得好了,咱们才有其他的指望。为今之计,就是借丞相府的手,想办法把顾晏弄死!”
她说得大义凛然,心里却很清楚,这其中也藏着自己的一份私心。
那样的白文广……
已经让她无法自拔了!
与其说是为了傍大腿,倒不如说她想长长久久地跟白文广在一起。
苏晋北却不知她心中所想,闻言便冷笑道“你放心。不管是顾晏,还是江寒舟,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
此后几日,江平侯府一片缟素,哀乐从早奏到晚,也没有人再来打扰顾晏的清静。
顾晏也安分地待在府里,无聊就看书练字做奶杯,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而姜嬷嬷更是以“照顾和调养身体”为由,特意去找林逸清要了一张补方,天天给她炖各种药味的鸡汤,大有不把她补得腰粗膀圆绝不罢休的架势。
此刻,看着面前这碗散发着浓郁药味的鸡汤,顾晏第一百零一次怨念起林逸清来。
姜嬷嬷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又把那只碗往前推了推,“小姐,您快喝了吧!您这么身娇体弱的,早就应该补补了。”
顾晏刚想卖个惨,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羊咩咩的声音,她立即推开那碗鸡汤,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顾二小姐!快看我们给你送什么来了!”
林逸清一手牵着一只奶羊,腰间拴着八卦扇,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江寒舟等人。
顾晏蹬蹬蹬地跑下阁楼,又跑到那两只奶羊旁边看了看,正要说什么,突然看到江寒舟身旁的小人儿,顿时喜笑颜开,“小九!你怎么也过来了?”
当初把小九从丞相府别院救出来后,顾晏就在江寒舟的提议下,暂时把人藏到林逸清的药铺里。
这么做,既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生怕被白文广再抓回去,同时也是希望林逸清能给他看看,有没有让他开口说话的办法。
后来,账簿被杜老爷拿出来,整个江平侯府也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她自然更无暇去顾及其他的事情,如今想想,竟是好久没看到这个小家伙了。
小九许久不见她,也不感到陌生,撒腿儿就跑上来,牵住她的手,围着她转圈圈。
他依旧还不会说话,只是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小脸蛋红扑扑的,身子似乎也拔高了一些,整个人变得活泼好动起来,比之前更加像个孩子。
顾晏对他的变化感到很满意,连忙让半夏去小厨房,多准备几个水煮蛋,算是奖励。
她知道,小九喜欢吃水煮蛋。
林逸清看她围着孩子转,突然觉得手上的奶羊不好玩了,连忙问她,“顾二小姐,这两只小东西,该牵去哪里?”
姜嬷嬷连忙过来牵走。
他手中空下来,便拿起腰间的八卦扇摇了摇,对江寒舟说道“江大爷,你的地位有些不保啊!随便一个人都能让顾二小姐抛弃你……哎哟……你打我做什么?”
“聒噪!”江寒舟收回扇子,斜了他一眼,坐了下来。
这时,顾晏也走了过来,问他们,“江大人,林神医,你们的事情都忙完了吗?”
许是有旁人在场,她也不避开江寒舟,只是偶尔眼神会有些闪躲,无声诉说着她的不自在。
“只要某人不给我事儿做,我天天都很清闲!”林逸清大大咧咧地在院里走了几下,又笑着说,“顾二小姐,这几天没人来找你麻烦吧?”
顾晏连忙摇头。
“那你可得小心点,我听说西边的那些人正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诡计,指不定就是针对你……”八卦扇指了指她,又转了个方向,指向了江寒舟,“还有针对江大爷的!”
顾晏倒不是很担心自己。
这几日,她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也打听到顾眉整日与苏晋北狼狈为奸。
能针对她的法子,除了毁掉她的名声和婚事,便没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了。
只是,若是涉及到江寒舟……
“江大爷也会遭人针对吗?”她抿着唇,状若无意道。
林逸清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啧啧叹道“你可能不知道,经过赈灾银一案后,现在朝廷内外最想杀的人的名单里,江大爷绝对排第一位。不信你问问白青,这些日子他挡了多少回的刺杀!”
白青抱剑而立,目视前方,一板一眼道“一共是两百一十二次!”
“那没事吧……”
顾晏下意识就要问出来,冷不防对上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呼吸一滞,连忙低下头,没再说话。
林逸清向来就神经大条的,也没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说道“不过,最近应该会消停一些了。”
“为何?”顾晏问他。
“你没听说么?新的知府大人要上任了!”林逸清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不仅如此,金陵城还将迎来一位巡抚大人,再加上丞相府那白少爷,苏家的苏晋北等等,这么多人凑到一起,难道还不够热闹?”
顾晏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
江寒舟以为她在担心她的安危问题,便从旁宽慰道“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情都与你无关,只要安心待在府里,我保证不会有人能伤得到你。”
“当然,就算你不待在府里,我们江大爷也能保证你平平安安的。”
林逸清勾着江寒舟的肩膀,笑得一脸暧昧。
江寒舟一扇子就扇到他的胸前。
可顾晏无心与他们开玩笑,心里却在思考其他的事情。
前世这个时候,她不记得金陵城的官场动态,印象最深刻的,反而是那场天灾。
那么凶猛的疫情蔓延,那么多无辜惨死的百姓……
至今闭上眼,就算隔着一辈子,她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夜晚从街上传入阁楼的哀嚎。
她心中生出几分不忍,想了想,就问江寒舟“大人,官场上的事,我不是很懂,但应该不会影响太大吧?”
“你指的是什么?”江寒舟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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