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七的身子被再次推倒,踩在谁的脚下,细长锐利的尖甲瞬间从她左肩上穿透。
她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痛了,苟延残喘着,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请把她的宫铃还给她!
小手依旧紧紧抓住旁边人的袍子。幻厢喜欢那透明的铃铛打紧,怎么会还给一个马上就死的人,抽出刀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往她手上砍去。反正都是要分尸的,烤人手他倒也挺喜欢吃。
突然刮起巨风,远处昏暗的空中卷起滚滚沙尘,然后便响起野兽奔跑和咆哮的声音。
“糟了!”幻厢往后退了几步。
“什么东西?”
“呼噜兽,小心被它吃掉,大家往山洞那边撤。”
众人慌乱逃窜,蚀骨之地之中上古的神物和妖兽多不胜数,呼噜兽便是其中最凶残之一。
傅小七面上露出喜色,却被谁扛在肩上飞速奔跑起来。
转眼间,那个约三人高的巨大怪兽出现在众人面前,浑身白色的毛因为发怒直立如钢针,耳尖嘴长眼细,跟身体一样巨大的尾巴,四只脚上和尾巴尖上是红色的,像踏着火焰,颈上也有红色的花纹,像围着漂亮的毛领。长得有些像妖狐,眼中却更多了一丝凶残和王者的威严。
毫不留情的扑倒了几个妖魔,轻易的便撕成了两半。
幻厢回头一剑砍在它身上,却丝毫无伤。呼噜兽一脚踩踏上去,顿时人便成了肉泥。
众人吓得更是四散而逃,傅小七被扔在地上。呼噜兽停止了追赶,走到她身边,低下头在她身上嗅嗅,鼻子在她脸上轻轻磨蹭。
傅小七只觉得头痛欲裂,伸出手抓住它颈上的鬃毛吃力的咧嘴一笑。
——还好你赶来的及时。
呼噜兽大大的舌头舔了舔她的脸,又湿又热。她清醒了一些,在地上艰难的爬着,手四处摸索。
——宫铃,我的宫铃。
呼噜兽从幻厢那里用嘴叼了过来放在她手中。傅小七颤抖的紧紧贴在颊边,就仿佛君墨还在她身边。
——呼噜,你又杀人了是不是?吓跑他们就好了,下回不要再伤人命了。他们也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她虽然不能说话,可是呼噜兽和她心灵相通,大部分都能听得懂。
从被逐到蚀骨之地,一次次的陷入险境,要不是有呼噜兽一直在身边陪着她照顾她,她早就不知道死了几千次了。
她并不怨那些总是想要害她吃她的人。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被世界遗弃的,她也是。没有谁比谁可怜。
——呼噜,你回去找不到我一定吓坏了吧,找到吃的了么?我们回去吧?
呼噜兽一反高贵优雅的姿态,恭敬的匍匐在她脚边。傅小七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它长什么样,也看不见它眼中的臣服。
来到蚀骨之地泡在一个烂水洼里,稀里糊涂烧了许多天,可是居然都没死掉。不知道呼噜兽是什么时候寻到她陪在她身边的,也不明白它为什么要救她照顾她。只是若没有它在,她早就死了。
费力的翻身,抓住它雪白的鬃毛爬到了它的身上。它在她的印象和触摸下,就是平时是一只长得圆滚滚的什么东西都吃的小猪。发怒的时候会变成一只长着长长的毛毛的大狐狸。
剧烈的咳嗽起来,她拉紧破布一样的衣服依旧觉得很冷,紧紧的抱住呼噜兽汲取着它的体温。
呼噜兽开始剧烈的奔驰起来,晕晕沉沉中,傅小七仿佛又梦见自己御着剑在空中自由的飞翔。
只是,她不明白到底现在自己所经历的是一场梦,还过去发生的所有一切是一场梦。她不能行走,不论到哪里都需要呼噜驮着她,保护她,为她觅食。她不能看不能说,废人一个罢了,身处地狱,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有时候真的不明白自己已经这样了,还这样努力的想要活下去是为了什么。
她从来都不敢回忆诛仙柱上师父手持断念剑的那一刻,更是从来都不敢去想师父既然已下了如此痛手,为何还将她驱逐到这个地方来,既然不想见,直接杀了岂不是更简单?还是说,自己犯下的错,就算死都无法抵偿,只能受这样的苦去还?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她会努力撑着活下去的,努力去偿还欠下的那几条命和她犯下的错。
脑中始终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呼噜兽带着她走了多久。
——还没到么?
她胸口上依旧血流不止,把呼噜兽的白毛都染成红色的了。
呼噜兽往密林深处奔去,想为她找止血的药草。可是傅小七再也撑不住了,手一松身子从它身上翻滚掉了下去,刚好掉在林中一个小木屋的门前。
呼噜兽停下步子,鼻子拱拱她,她却昏迷不醒。
感觉到有人要出来,呼噜兽立马朝向门口,浑身毛都竖了起来,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木屋的门被推开,一个浑身是疤的男人看着门前的一人一兽,眼睛微微眯起,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又再次把门关上了。
看傅小七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呼噜兽不由得有些焦躁起来,鼻子喷着气,绕着傅小七的身子一圈圈走着,似乎是在想办法。
傅小七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到处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又是淤青又是破皮,肩上被刺穿,身体的自我复原能力越来越跟不上了,鲜血还未止住。
呼噜兽踌躇片刻还是埋头在她伤口上舔了舔,虽然它的唾液有一些止血的功效。但是它对自己的克制能力没多大信心,每次闻到她身上的血香都会狂躁不安,怕终有一天自己兽性大发吞噬了她的血肉,以换自己从妖兽飞升为真正的神兽。
想了半天,低头将她衔在口里,往林间走了几步,可是又突然停住,犹豫很久,还是再次回到木屋前,一爪便将屋门拍开。
那个男人头也不抬的在桌边喝茶,哪怕身处蚀骨之地,身上儒雅的气息仍未泯灭。一袭青布旧衣洗得微微发白,头发随意披散开来,但是一丝不乱。面上、脖子上、手上,只要漏在外面的皮肤皆可见薄薄的青色的一层疤,虽不像傅小七脸上烧得这么严重,看上去也十分可怖。但是最让呼噜兽觉得不舒服的是他眉宇间透出的一股邪气。
呼噜兽对着他咆哮一声,热风吹得他的长发和袍子都飞了起来,可是他依旧头都不抬一下。
仿佛威胁一样,微微抬爪,将他面前的桌子瞬间击成粉碎。男人不慌不忙的接住铁质的茶杯,冷哼一声“有这样求一个人办事的么?”
呼噜兽才不管那么多,一爪把他从房里抓了出来,按在地上,微微用力。
男人看着它,皱起眉头,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一人一兽久久对视着,终于呼噜兽移开爪子,退了两步。
匕首是上古神物,上面沾过许多神兽的血,不知道他从哪里寻得的,难怪他敢一个人住在这林子里。
男子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去修理他小木屋的门,对于躺在一旁奄奄一息的傅小七仍旧看也不看一眼,然后便进屋里去了。
呼噜兽在附近寻了些药草,嚼烂了敷在傅小七伤口上。可是毕竟能力有限,那个男人似乎有些本事,如果他肯帮忙,傅小七一定能快点好起来。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呼噜兽用巨大的尾巴为傅小七做了一张毛茸茸的床,一屁股蹲坐在他家门口赖着不走了。男人似乎懂得奇门阵法,一般野兽和妖魔靠近不了这里,却不知道它当初是怎么误打误撞碰对了路,闯了进来的。
虽然它堂堂呼噜兽居然要栖居于他人屋檐之下,靠一个人类的庇护,实在是有失尊严。但是为了傅小七也只能暂时如此,她身子虚弱成这样,再经不住颠簸了。不管那男人是好是坏,呆在这里总比它每天带着傅小七躲躲藏藏,东奔西走,跟无数妖魔还有贪婪她血肉的妖兽打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要强。
于是呼噜兽便自作主张的在木屋外住下了。
傅小七大多数时间都昏昏沉沉的处于半睡半醒状态,不过就算醒着她也不能动不能看不能说,跟死了没多大区别。可是她从来都不觉得现在的处境让她痛苦到哪里去,最痛苦的是醒着的时候回忆过去,睡着的时候梦到过去。
师父的笑,师父的发,师父的白衣飘飘;师父的话,师父的吻,师父提着断念的手……
过去像烈焰一样,温暖她又狠狠灼伤她。她无力解释无力辩白,更无力忘怀无力逃开,只能在对他的思念中苟延残喘。
那男人不管他们,也不赶他们走,一副完全无视的模样。呼噜兽一开始不放心,每次到周围觅食都会把傅小七带上,后来慢慢卸下防备,便铺好干草将她放到檐下,自己独自出去了。
有次它出去的远了又碰上刚好大雨,傅小七泡在雨中整整淋了一个时辰。男人依旧坐在屋内不管不问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人。
呼噜兽赶回来时,傅小七又开始发高烧,神智更不清了,好不容易开始愈合的多处伤口又开始发炎。呼噜兽焦急的团团转,拍开木屋的门,将傅小七放在地上想求男人救她,他却冷冷的从她身体上跨了过去出了门。
房子太小,呼噜兽进不去,可是外面又阴冷又潮湿,屋内有火总会好一点。这些日子,傅小七跟着它,吃的不是野果就是带血的生肉。呼噜兽总是一一嚼烂了喂到她嘴里,她麻木的努力吞咽着,不管是什么。
以前能烧一手好菜的她现在连锅铲都举不动了,以前最最贪吃的她舌头喉咙全烧坏了,不能说话,没有味觉。吃什么对她而言都无所谓,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男人回来,见呼噜兽依旧睡在门口,木屋不大,它一站起来几乎和木屋差不多了。
而傅小七被它放在屋内他的床上。他走进去,不悦的冷哼一声,抬手便将她掀下床去,然后自己躺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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