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室马场有专人护理,清理刮来的黄沙,用一半壤土一半沙土保持坚实柔韧的土地,优良的草种加上精心的养护,保证了贵族跑马拥有最好的体验。
此刻旌旗猎猎,金鼓喧天,一排宝马正在马厩里待命,看台上大汗大妃以及各路宗亲显贵几乎都已就位,阿依慕一踏进马场,就迎来了齐刷刷的目光注视。
顶着万众瞩目走进场内,阿依慕平静伏身行礼,“见过父汗,母妃。”
“哈哈哈,快平身,我儿终于大好,本汗一颗心也算放回肚子里了”
“阿依慕总算是好了,这样好的一身功夫,怎么也想不到会出这种意外,可吓坏大家了。”大妃很是和蔼,亲自起身拉起阿依慕,拉着她坐到自己旁边,不住地嘘寒问暖。大妃保养十分得宜,六十几许的妇人,两鬓虽显斑白,面部看起来却依然光滑莹润,细细几丝皱纹为她平添几分雍容风采,看起来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
“欸,千里马也有失蹄的时候,我儿是做大事的人,不必为一次成败挂怀,习武之人受伤也是常事,好生保养就是了。”大汗又是朗声一笑,看起来完全不把阿依慕受伤放在心上的样子。
“父汗放心就是,儿已大好了!您瞧儿的胳膊腿现在都有劲儿着呢。”一边欢笑着,阿依慕一边想起身跳到大汗身边去,怎奈大妃的手牢牢压着阿依慕的胳膊,竟让她动弹不得,阿依慕下意识抬头,正撞上大妃一双平静的凤眸,不过眨眼间,大妃移开目光,手也一松笑道,
“看这孩子,才刚好不久又开始闹腾起来了,大汗可别太纵着她了,受了伤,还是静养为妙。”
大汗笑着点点头,“那就听你母妃的。”
“父汗,大家伙都准备好啦,就等您下令开赛了。”进来禀报的正是大妃亲子,序齿第三实为长子的巴图尔。
于祜国崇尚武力,好骑射,赛马会是常举办的活动,花样多变,彩头可轻可重,这次举办的赛马会是为迎接即将到来的中原安平公主选拔勇士,谁马术最精,身姿矫健,就可率队前去迎接中原来的安平公主入都城。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担这个差事,到场的都是也都是筛选过后的贵族子弟。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为自己和家族争荣光的时刻,无不精心准备,蓄势待发。
大汗起身,立于高台之上,拿起一只硕大的鼓槌,在右前方立着的一面牛皮大鼓上擂响三下。霎时间,骏马嘶鸣,号角声响,数十青年同时策马而行,飞驰而去。比赛分为两场,先决出前三甲后,再换更加复杂的赛道决出冠军。这赛马场极大,须来回绕骑三圈再通过几个“s”型弯道,避开设置的障碍和同行的对手,是极考验御马能力的。看着场下骏马奔腾,大汗不禁一声感叹
“本汗到底是老啦,没法子再纵马弯弓了,现在就看这些年轻人的风采啦。”
“父汗可别这么说,父汗正值壮年,弓马娴熟,铁骨昂扬,不过是不与年轻人争锋罢了,您要是下场,怕是谁也不是您的对手”巴图尔连忙说道。
大汗淡笑着看了他一眼,“生老病死乃是常事,本汗也不可能永远年轻,好在现在有阿依慕分忧,本汗心里踏实。”这个儿子,他原本也是寄予厚望的,从小也聪明肯学,文治武功还算上乘,只可惜格局太小,说话做事缺了魄力,一心争权夺位,分不清轻重主次,让他失望多次。
这话一出,大妃和巴图尔的表情都僵了僵。
大汗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侧头看向阿依慕,“阿依慕,这些下场的男儿你最看好哪个?”
不带这即兴提问的,阿依慕的脑子开始在前十天背过的题库里飞速旋转,查找资料、提取资料、分析完毕!
“回父汗的话,众位公子骑射功夫均是一流,若论最好,儿想着当是乌依古和尉迟公子。”尉迟家大公子尉迟从德,大妃的亲侄子。
“乌依古确实不错,从德功夫上还是差了一点,不过说起来,阿依慕马上功夫才是最好,怎么样,一会儿要不要也上场试试。”
“大汗,阿依慕大伤初愈,恐怕不宜骑马。”大妃温婉笑道,“女孩子家何必成天打打杀杀的,不然阿依慕也不会惹来这次的祸事了。”言下之意竟是想要阿依慕从此当个规规矩矩的公主。
大汗眉头一皱,“你越说越不成样子了,我们不是中原那帮子酸儒,阿依慕生来就是于祜的将星,岂是一般女子可以比的。”
大汗已经年近七十,他一直迫切地希望有一个优秀的继承人,自阿依慕从小表现出过人的天赋后,他近乎狂喜地严格培养阿依慕,给她最好的培养和教育,他不能容忍自己的继承人出一点差错。
也因此,在西梨三王子打伤阿依慕后,他愤怒地杀了除了那三王子外所有西梨来使的人员,重打那王子一顿后立刻扔出了边境之外。此事过后,拉锯多年的西梨和于祜二国正式撕开了面子进入对抗状态,这种局势下,于祜和中原的联姻就显得越发重要和迫在眉睫。
“阿依慕,不要胆怯,三甲决出后你和他们一同参加决赛,也让他们看看你的身手,让那些人别想因为你受伤了就轻视于你!”大汗以不容分辩的口气对阿依慕说道,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注视着阿依慕,威压不由扑面而来。
哎呀我去!!阿依慕内心连呼倒霉,怕什么来什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口笨舌拙,一时竟真想不出来怎么脱身才好,若真的上场,自己从未骑过马,必然要出大丑,让人们看到阿依慕真的不比从前了;可若是借伤托辞不上,那就更加落人口实了,看呀,阿依慕果然元气大伤,骑马都不能够了!
额,既然结果差不多都是阿依慕从此声名大减,那么,还是选晚一点来的那个吧,阿依慕任命低头道,“是,儿遵命”。不知为何,她现在的感觉,奇妙地和过年时被父母硬推到众人面前表演跳舞时的感觉有异曲同工之妙。
另一边,第一轮很快分出了胜负,拔得头筹的是尉迟从德,乌依古紧随其后,第三名被他们两个甩出很远,阿依慕并不认识这个人,但看他一身暗夜蓝直缀长袍,一条暗橙龙凤纹锦带系在腰间,如风般的长发,有双清澈明亮的凤眼,微微一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当真是温文尔雅面如冠玉。这个玉公子的气质和于祜国其实不大相符,和其他人站在一起有种鹤立鸡群的架势,不得不承认于祜国大部分人都属于虎背熊腰这一挂的,这样一号人物阿依慕回忆卷宗,竟没有他的蛛丝马迹,不由心下疑惑。
“第三名是哪家的小子,本汗竟从未见过。”
“回父汗,是伏寿首领的幼子,从前喜爱游历四方,近日才回朝中的”巴图尔立刻上前解答。
于祜国内有三大首领,纳塔、尉迟和伏寿,当初这三大部落率部来降稳定了于祜的国家位置,也因此构成了国内最重要的三股势力,各首领手下各有族人担当要职。只是如今伏寿家族日渐衰微了,正向尉迟不断靠拢。
“好好好!”看到又一个出类拔萃的后生出现,大汗心里无比欣慰。“下一场决赛让阿依慕和你们一同试试,她也有日子不上马背了。不过你们这些人可千万不要让着她啊!”
乌依古三人都点头称是。
但其实在场三个人各怀心思,乌依古本无意这场比赛,既然阿依慕要参加他自然要保护阿依慕,另外两个人怎么想就未可知了。
阿依慕笑眯眯起身向前,既然一定要参加不如把气势摆足。她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拱手而笑,
“父汗放心,儿去了!”
手下牵来了阿依慕的坐骑——啸风。啸风由阿依慕从小养大,通体黝黑,毛色发亮,是上等宝驹。
阿依慕长呼口气,跨马而上,虽然未骑过马,但是坐在马背上,拉起缰绳,却有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大大化解了阿依慕的紧张感。
阿依慕紧张地聆听着,发令鼓点一响起,阿依慕一咬牙,认命地用力一挥马鞭,
“驾!”
啸风长嘶一声,似带着无限欣喜激动,箭一般飞驰而出。带着沙砾的粗糙的风拍打着阿依慕的脸颊,呼呼的掠过她的耳边,大红的衣袍和墨般的长发在身后猎猎飞扬,阿依慕心头陡然一阵狂喜,她似乎发现了自己一项可以无师自通的技能。自然的伏下身子,夹紧马肚,随着奔驰的节奏一上一下,只需要静静拉动缰绳,啸风就会灵敏的改变方向或越过障碍。奔驰在天地间的感觉这么轻易,这么美妙,突然间,就有万丈豪情澎湃在阿依慕心中。
这是她的国度,她是这里的公主,更可能是未来的王。她曾经痛苦挣扎和尽情欢乐的世界在此刻终于渐渐远离了她。曾经她熬夜写论文,通宵实验室,只是为了争得一点点体面的生活,在人潮拥挤的大都市里能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作为一个平凡人她尚且能够努力挣扎向上,在这个重来的机会里,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生在了上辈子想也不敢想的阶级中,将要享受上辈子努力一辈子也得不到的特权和资源,她有什么理由哀怨自弃,瑟瑟缩缩。合该潇洒走一回,活得更加精彩!
想到此处,阿依慕竟不自觉笑出声来,一扫十天来的不安和郁气。后面的乌依古看着前面火红的背影,听到风中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一向冷漠的脸也不觉微微一笑,眼神带着暖意。心头畅快,阿依慕不禁回头看向乌依古,一双星眸熠熠生辉,高声喊道;“乌依古,为何也这么磨磨蹭蹭,那尉迟从德在前面呢,还不快跟上!”
说完阿依慕挥动马鞭,催马而上,啸风似能感受到主人的心意,本就是西域宝马,此刻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壮美的姿态犹如势不可挡的雄狮。乌依古真真正正露出了笑容,神采奕奕的阿依慕终于让他有了一丝熟悉的感觉,不再犹豫,同样挥鞭而上。二人很快便要追上领先在前的尉迟从德。
阿依慕一咬牙,全力驱动啸风,渐渐越过尉迟从德的马头。此刻却突然一股劲风从腰侧袭来!
阿依慕躲闪不及,大半身子一下被掀下马背,情急之下只用左手牢牢抓住了马鞍。阿依慕本以为自己一定会坠落在地,不过原主阿依慕是习武的身子,臂力远远强过自己上一世,虽然啸风受惊,依然急速奔跑,她却成功依靠一只胳膊牢牢吊在了马身上。
“阿依慕!”乌依古眼见前方情形心急如焚,正想上前搭救,一直跟在最后的那个玉公子却不知何时已经追了上来,若有若无挡住乌依古向前的路线。“你快给我让开!”乌依古看出不对劲,冷声斥责。玉公子转头,依旧是令人如沐春风地微笑,说道,“大统领对不住,这是比赛,在下岂能轻易让开。”言下之意,各凭本领吧。
阿依慕内心原本期望乌依古赶来帮忙,却久久不见人影,心知不妙,只能靠自己解困了。困境之中她常常爆发惊人的斗志和力量。一声断喝,左脚凭感觉用力一伸,够到马镫了!左臂和左腿一起猛地发力,爆发出的巨大弹射力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同时腰下仿佛一股热热的暖风流过,轻轻托了她一把,瞬间她腾空翻身重又跨坐马上。
尉迟从德已经又领先在前了,阿依慕调整姿势,很快又一次追上了他。这一次阿依慕心里有了防备,刚才这赛马场上她旁边只有尉迟从德,是谁想害她落马不言而喻。
果然!许是仗着此时离看台最远,这一次尉迟从德出手更加大胆,他直接将手中马鞭挥向阿依慕的脸颊,阿依慕仰身后躲,尉迟从德趁机又一脚踢向阿依慕腰部。眼角瞥到他的动作,阿依慕下意识抬手格挡,发力瞬间一股暖流流过,突然间仿佛四肢百骸的力量全部游走过来集中在这一掌之中。
噗通!
尉迟从德直接飞了出去,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重重落在马场之外的沙地上。落地的时候阿依慕似乎感觉地都颤抖了两下,砸起的沙尘弥漫了她的视线,看不到尉迟从德此时的样子。
阿依慕目瞪口呆,盯着自己的右掌,天啊,这是传说中的,内功??
顾不上观赏尉迟从德,阿依慕继续跑马向前,轻松摘得了冠军,乌依古赶了上来拿了第二,玉公子不知为何又慢慢悠悠落在最后,拿了第三名。
最后,尉迟从德是被抬着回到看台之前的。他的左腿肉眼可见的断了,整个人躺在担架上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乌依古在旁边悄声问道,
“怎么样,你没受伤吧?”
阿依慕心情正大好,沉浸在自己一掌打翻一个壮汉的喜悦之中,眨巴着小眼睛,豪不心虚地吹牛道,“我没事儿,他那点本事还能伤到我,没门儿。你放心吧”。
大汗见到阿依慕夺冠,高兴非常。连赏阿依慕好些金银珠宝,叫她打些首饰或者武器之类的把玩。前三名都赏完之后,大汗终于注意到了躺在一旁哼哼的尉迟从德,而此时大妃的脸色已经要变成虾青色了。
“从德,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大汗皱眉,赛个马变成这样,本事太不济了,让原本还算欣赏他的大汗心生不喜。
大妃已经接了身边人的报信,起身道,“启禀大汗,场外候着的小厮说从德是被阿依慕一掌打下马的。”
来了来了,就知道要恶人先告状。阿依慕一步向前,“父汗,实在是尉迟公子先对儿出手,儿不得已出手自保罢了,谁想到”耸了耸肩阿依慕不再说下去了。但是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阿依慕!你赛马会出手伤人,怎么还如此无礼,规矩教养都哪儿去了。”大妃一改和颜悦色的样子,怒声质问,倒是巴图尔,只坐在一旁脸色阴沉的把玩着手中酒杯,却并没有出言相帮的意思。
“大妃你太激动了,”大汗淡淡说道,“阿依慕自保是对的,只是下手也需分寸,下次不可以再这么莽撞了。”
“大汗!”大妃不可思议的看向大汗,虽然这些年大汗对阿依慕的偏袒越发明显,可今天也太过分了些,到底是谁先出手其实场上众人都没有看清,但是现在的结局很明显,阿依慕好端端站在这里,尉迟从德却躺在担架上。于情于理阿依慕都应该受到惩罚,可是大汗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要将此事揭过。他明知尉迟从德是她娘家下一代家主,代表着尉迟家更代表着她这个大妃的脸面!
“大妃,你什么心思本汗明白。本汗也明白告诉你,不管阿依慕伤了谁,没有为低贱惩罚高位的道理;中原酸儒虽说了很多没道理的破话,有一句话却很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明白了么?”
全场鸦雀无声,大妃呆立当场,所有王子公主不由将眼光投向阿依慕,下面的众臣亲贵内心也是惊涛骇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没错,可是阿依慕不是君啊,她还只是个小公主。大汗这话的意思,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大汗是在直接说明阿依慕公主就是未来的于祜汗王了。
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玉公子打量了几眼阿依慕,转身悄悄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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