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漠北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你一定会质疑,毕竟权集团在枫丹士临这块土地上可以算得上是正能量的代名词,怎么会牵扯进人命案并且还暗箱操作。”
“谈不上质疑,但确实觉得很不可思议。”吴证说,“当年那场爆炸案的死者是连正经工作都没有的拾荒者,以权氏的身份,很难和这样的人联系到一起。”
吴证说着看向辛漠北“辛队,您说当年查到的线索缺乏逻辑支撑,那么就是说,权集团涉案的可能性目前只是您的一种判断,并没有确凿的证据链作为依据?”
“没错,可以这么说。”辛漠北道。
“那或许您判断错了呢?”
辛漠北想也没想地道“如果是我判断错误,我倒会很欣慰。”
吴证不解。
辛漠北感慨道“权氏也是我非常敬重的企业家,所以不论基于何种原因,我都必须把事情的真相查出来。”
吴证似有所悟。
辛漠北缓缓吸了一口烟,说“我从县局调回刑警队后,就开始继续调查12·7爆炸案,但一直没有向上面汇报。”
“您怕出现像当年那样的干扰?”吴证问。
“是的,包括老周和以前专案组的那些同志我也没告诉。”辛漠北说着叹了一口气,道“调回市里一年半了,在12·7这个案子上,我是单枪匹马在行动,所以我一直也在考察身边的年轻干警,希望找到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队友,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你。”
辛漠北说着向吴证看过来“你有没有兴趣加入进来?查一桩被别人放弃了的悬案,查一些你不敢查的人,这些‘人’,可能还不止是权氏……”
他说的很隐晦,但吴证却感到满腔热血都被点燃了,他不由得回忆起初为警察,站在队伍里宣誓的那一刻。
“辛队,我明白了,不管这个案子牵扯到什么人,什么团体,甚至更意想不到的高层,我都会做好一个警察应该做的。”
辛漠北对上他的目光,坚定而赤诚,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书归正传了。
辛漠北说“假设马苔苔从这些排水洞钻出去,那么就到了城墙那边的树林子里,咱们试着推测一下从树林子到事发地的直线距离,然后沿着直线距离进行访查。”
“您的意思是寻找目击证人?”吴证问。
辛漠北点头“对,我知道这很渺茫,不过必须做。”
是的,这种大海捞针式的浩繁工作是警察职业的一种常态,尽管有可能一无所获,但不能放过每一点微小的可能性。
只是……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目击证人。
枫丹度假村的客房里,第五的声音仍在继续。
“我判断她当时之所以从度假村翻墙而过,是为了抄近道,也许这样才能保证她在上课铃响之前赶回教室,她对即将经过的路线和区域事先一定是做过勘查的,知道那个点儿极少有人在那些区域出没,但她万万没想到却出现了我这样一个人!”
小马的心揪紧了。
第五说“而她看见我后,之所以那么恐惧,是因为她的不在场证明不完美了,我是目击者,我可以证明她那天下午离开过学校。”
第五已经陷入自己的推理中,乃至于眼睛中清晰地看到那年那日的那一幕。
他继续道“但是出于侥幸心理,她希望我没有看清她的长相,毕竟冰湖距墙角很远,于是她迅速拉上围脖跑了,但偏偏我出事了,她不救于心不忍,救的话自己就会暴露,所以才会出现她下意识要去喊人,又下意识停住的那一幕……”
小马听不下去了,额头冒出汗来,于是把帽子拿下来。
“你多心了吧,”她心虚地出口,“如果她不喊人是怕暴露自己的话,那救了你不照样暴露了?就算一开始距离远没有被你看清长相,但后来救你的时候是近距离,并且她还取下围脖当工具,不可能不被你看清楚吧。”
“不,我当时的意识只够续命,她的所有动作都是我隐约的一种判断,当时所有过程在我眼中都是影影绰绰的,可能她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决定亲自救我。”
第五急速回想着,或者说那些事情根本不用回忆,一直清晰地存在他脑子里。
他说“不止如此,还有一点更奇怪,我被她拉上来后几近晕厥,如果不及时处置可能还是会有生命危险,她显然不知道如何帮我弄出肚子里的水来,换成常人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去喊别人来帮忙,但她没有,她竟然拿起一块石头,把远处一户客房的玻璃打碎了。”
小马不想继续听这些她原本就知道的细节,她只想知道第五接下来怎么办?去找警察讲出八年前的这些事?确定要这样做吗?
可是第五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说“被打碎玻璃的住户和保安跑来后,她早已没了踪影,但保安和客人发现了躺在地上的我……当然这些都是通过后来人们的议论,我自己串联起来的,因为她从河里把我拉上来后我很快就晕了过去。”
“没什么可奇怪的,也许就是逃课怕人知道。“小马想岔开话,引到整体上。
“不可能那么简单,“第五说,”真的,你没有经历当时的情景,所以你感受不到我这种强烈的第六感……如果她是大人,我会认为她那天杀了人,但她是个孩子,这似乎不大可能,所以我想她应该是干了比偷东西大但比杀人小的事情,这个事情可能达到进少管所的那种程度……”
小马“想象力真丰富。”
第五自嘲地摇摇头“可能很多人都会这么说,但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不是当事人,你们体会不到我的强烈第六感,这种第六感也是我这些年一直没有找她的原因,而她如果想找我很容易,因为我这么红,而我的长相基本没变……但她没有找我,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鬼使神差地,小马就问了句“这么说,如果她杀了人,你作为唯一证人,也不会举报她?”
“她很小,她不会杀人!”第五说。
“如果她杀了呢?”
“不要这样假设我的救命恩人!”第五少有的严肃。
小马愣住了,说实话,他这种严肃让她有点感动。
“还有。”第五说,“就算你不喜欢我,但在我和你说话时,尤其是说这么的事情时,请你尊重一下我,把耳机摘掉好不好?”
小马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我在这里只认识你一个人,这件事我对任何人没有说过,我信任你才和你说的,如果不是已经决定好明天去找警察,我今天都不会说出来的,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可你怎么能这样啊,你不会是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在听我说话吧。”第五不满。
“不是……第五,”小马咬了咬嘴唇,“我这不是耳机,我这是助听器,难道……难道你一直没有发现我是个聋子?”
第五愣住了,转而挺生气“你又耍什么滑头,不想听就不想听吧,犯得上又……”
说到这里他发现不对,于是又愣住了。好半晌才道“对,对不起啊。”
“没事,怪我,我总爱用帽子或者头发遮着助听器,你没发现也是正常的。”
气氛有些尴尬,第五没有想到这么好看的小姑娘竟然……
小马从来都不喜欢这种像同情又像怜悯的感觉,她试图把话题拉回。
“那个,”她说“你和那个小孩子的事情确实挺离奇的,你刚才说要把这事告诉警察?但如果她真的做了很不好的事,那岂不……”
第五看出她不想被人关注耳聋的事,第五也不想对这个事情表现的太在意,强行让自己收回心神,说“是的,我昨晚纠结了一夜,但后来还是想通了,就算她做了什么坏事,当时毕竟年纪小,也不会判什么重刑。”
他的话被小马打断,小马说“但世上的重刑不一定只是公检法判处的那种,而是人们的眼光。”
说完她又觉得有点失态,放缓声音道,“被人们知道她是罪犯和没被人知道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她可能从此就只能被人戴着有色眼镜看待。”
第五很纠结,道“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毛栓栓找她让我忽然很不安,为什么一个劳改犯在关注她?而且为什么毛栓栓忽然就出事了?你要知道,名声的好坏比起生命的安全简直不值一提。”
话到这里,小马竟然无言以对。
第五叹息道“其实我也很纠结,我太红,出门都不方便,更别说大张旗鼓地找人。我也想过花钱雇人找她,但万一他们把当年的事情挖出来怎么办?所以还是找警察吧。”
“不,不行。”小马忽然说。
第五疑惑地看她:“怎么不行?”
小马意识到失态,赶紧让自己冷静下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你不知道,报警对她到底是好是坏也不确定,万一你冒然做决定恰恰是恩将仇报了怎么办?”
第五语塞。
小马说“所以,你还是应该找到她后再做计较,度假村不能待没关系,你尽管回家去吧,你把她的照片给我,我帮你找。”
小马语气平静,但其实等待他拿出照片的几秒钟时间,她紧张得指尖都在颤抖。
第五从旁边拿过手机,打开图片,给她看,遗憾的说:“当时她帽子围脖捂得严实,拍出来后根本看不清长相,但她这个小红帽和大围脖还是挺有特点的。”
小马先听他说没拍到长相,松了口气,但随即就听到他说到小红帽和大围脖,是啊,她那天的穿着警察都看到过,只要照片落在警察手里,尽管看不清长相,也能分辨出那就是她!
她的表情这一刻非常糟糕,但第五没注意,他正想给她发图片过来,打开微信,不由得义愤填膺道:“加你微信好几次都没加上,你架子挺大啊!你知道吗?想加我微信的人从这里都排到南极去了!快点儿加一下,照片传给你!”
这是这次谈话以来,最像第五的一句话,但说完就想起她是个聋子的事情,忽然就又有点哪里不对劲的感觉。
马苔苔打开微信,加第五的时候问:“你之前不是说照片存在u盘里了吗?”
第五说“昨天听说毛栓栓的事情之后,我想着到周边打听打听,就拷贝了一份到手机里。你收到了吗?”
小马手机一响,一张照片出现在对话框里,她打开一看,确实是不太清楚,但如果拿给警察或者之前的邻居,他们肯定一下子就能认出是她。
她心下忡忡,如果拿不到u盘,第五就算是走了,也还是一颗定时炸弹。
她想了想,套话道:“这照片除了我这儿,你的手机和u盘里,别处还有吗?”
第五把聊天记录里的照片清理掉,说:“怎么可能?既然我感觉她有问题,自然不会到处乱存,一旦遗失,不就佐证了她没有不在场证明了吗?”
小马闻言心中大慰,又恰巧把他删除照片的动作也看在了眼里,心中顿时感动,没想到她眼中那个乱七八糟的公子哥竟有如此细心的一面……
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她必须让那张有如定时炸弹的照片从世界上消失。他手机上的好办,删除就行了,但u盘……在拿到u盘之前,看来还是不能让他走。
“第五,我觉得你不能走,这照片实在太模糊了,长相完全看不清,找起来难度太大了,众人拾柴火焰高,你还是留下来一起找吧!”
“我又何尝不想呢。”第五无奈。
“哦,你是说度假村的安保措施对吧?度假村这个事情没道理啊,安保措施怎么能说撤就撤呢?这说小了是商业道德问题,说大了违反行业法规吧?这样,这事儿我帮你解决,你太红了,不宜出面。我去和他们交涉。”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小马心中叫苦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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