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明明该用利益手段,而不是这些浪费时间的所谓陪伴,从一开始不受控制飞来朱璃身边,赵与祁就失了衡,以往对待那些为远程律所献血的律师家人们,他从来没有想过挪用自己的私人时光赠予他们。
而眼前的女人,却一再让他心甘情愿浪费最宝贵的时间。
‘还不承认,你就是喜欢人家。’赵与浓调侃的声音荡起耳畔,男人幻听似的摇头否认。
“你……不恨我吗?”男人试探性地问。
女人干涩唇角微微一翘,上下眼皮乏力地眨了下,“恨一个人太费精力了,你看我,现在哪腾得出这样的精力?”
在白颢没有离开她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会跟那些武侠小说里的毒妇一样,恨抛妻弃子的男人一辈子,后来她才发现,她着实不是个长情的人,太过浓烈的悲伤,身体根本就吃不消,记忆会自动选择帮她活下去,索性就忘了,忘了青葱时光里的娇羞,忘了雨天温暖的拥抱,忘了一起走过的斑马路,也忘了他无声消失后,那百蚁噬心,刨得快出血的心痛。
很多时候,我们爱一个人,是因为舍不掉自己全身心的依赖,那依赖黏住你的每一寸皮肤,习惯长在每一根汗毛里,以至于那个人走后,你生生被剥去了一层皮,血肉模糊,沾着盐水,浓疮到处都是;再后来,我们长出了坚硬的结痂,再不会轻易依赖,心冷了,人也就冷了。
说起来,其实朱璃自己都不知道,于江晨到底是凭借什么敲开她冰冷心门的,年少有为吗?还是那副闷闷不乐的脸太对她胃口?是同情的导火索,还是母性泛滥后的结果?都不是。
细细想来,大抵是因为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悲天悯人。
从他的母亲,到收废品的老奶奶,再到她,他都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守护着,不远不近,刚好的距离;所以有一天当他收回情感以后,她也能全身而退,全然没了当初白颢离开时的寻死觅活,不是她成长了,而是懂得了那距离身后是少年压抑了无数浓烈感情自我讨伐的结果,是冥冥之中保全了她的万全之策。
他就像天使一样,纯净,善良,纯粹,而她只是普通的的人,充满了私欲和卑劣,才会在最后的结局来临前那么不甘心。
“身体好了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不能再继续放任女人散射的思绪,因为她垂下的眼角看起来不妙,赵与祁扯开话题。
“赚点小钱,追个星。”朱璃理所当然地说,然后被自己逗笑了。
“喔?”赵与祁尾音上扬。
“礼物都快刷不起了……”女人扬手盖住额头,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所以啊,等病好了,赶紧找工作赚钱。”
“如果你找不到,或许我可以再给你安排一个。”男人玩味道。
“可别了,赵大律师,您那些工作啊,都属于精英阶层,留给那些更有发展空间的孩子们吧,我呢,随便混个文职,有没有编制也不考虑了,这辈子就打算庸庸碌碌过下去,不思进取也好,知足常乐也好,就这么没事追追星,睡睡懒觉,活到死为止。”女人臆想着未来慵懒的生活方式,却从当中体会到了油然而生的满足。
赵与祁明白从死亡面前擦肩而过的人,看待世界会坦然慵懒很多;可他也知道,从前的朱璃也是这个样子,平庸的朝九晚五,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懒到骨子里不愿意上进,与她这个年纪努力打拼的年轻人一比,她实在过得有些贫穷。
一般二十便懂得名牌奢侈品,她却还在淘宝闲逛,当社会的惯性竞争临幸她,她明明可以,却从一开始就节节败退,退到死角便辞职;宁愿重新来过也不愿面对职场里的一丝丝黑暗,习惯性地逃避一切。
朱寒曾百般苦恼地朝他吐露过自己这个妹妹的不争气。
“有机会的话,为什么不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在精英阶层的男人实在对这样的三观理解无能。
朱璃一怔,眨眨眼睛,没想到赵与祁会在意她的想法,为什么不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曾经她也是抱着活得更好的目的打拼着的,即便大学时候考的证书有些不够用,但工作上绝对是身先士卒的,这个想法是什么时候转变的呢?
应该是知道父亲得病的那一刻吧。
“活给谁看呢?”女人垂下眸子。
“为什么要活给别人看,为自己这个理由不够吗?”
“不够啊……”女人唇边扬起浅浅笑意继续说“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必定会以不同的形式走向生命的终点,有些人注定了伟大,那么也有负责渺小的那一类,安于现状却也不是乞讨,怎么活不是活呢?”
目光落向远处,朱璃深深叹息“就算我嫁给一个王子,成了王妃,也再不能被那个人牵着,走过红毯,交托给王子,那个我人生里的裁判,早就撒手人寰了,生活的意义什么的,早就不重要了。”
“他会心痛的。”赵与祁知道女人口中的人,是她的父亲。
“可我真的乏了,与祁。”朱璃苦笑着看向赵与祁,眼中似乎透露着‘别劝我了,放弃我吧。’
‘明明和那孩子在一起时,是另外一个样子……’赵与祁眉宇微微颤动,他回想起一年前去医院探望她时,站在少年身侧的她,眼里缀满了星辰。
律师是能言善辩的,可在朱璃这里,他完全没有任何办法,或许本就不该强加别人不愿意接受的观念,可女人的思想实在消极过了头。
“说说你吧,大律师,您也老大不小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朱璃不想男人被自己的丧影响,急急忙忙调转话头。
赵与祁很明显应接不暇,漂亮的眨了眨,“结婚?”
“今年三十五了吧……”女人若有其事地算了算赵与祁的年纪,老友般揶揄某呆愣的大律师。
“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男人摇摇头。
“那,有没有看上哪家大小姐?”朱璃宛若梁晓筱附体。
赵与祁凝视朱璃许久,随后照旧摇头。
“没劲!”女人丧气地转过身去,朝男人摆摆手“睡了睡了!”
“嗯,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晚安。”男人起身,为女人掩好床角的被褥,出了门。
‘到底该说是封建思想呢,还是绅士风度呢,明明陪护床可以睡,却总是在外边椅子上硬熬着。’女人内心泛起一阵嘀咕,说不心疼赵与祁是假的,人家一脚不沾地的大律师,大老远撇下偌大的远程律所,专门从国内赶过来遭她这份罪,她又何德何能,遣得动这等天上星宿似的人物。
“哎呦喂,我胃痛!哎呦喂呦呦!”女人掀开被子,挺起身子,伸长脖子朝门外边瞅边嚷嚷。
不到一秒,门外守着的男人急急踱步进来,“怎么?”随即想按下床头的急救按钮,却被女人一把拉扯住。
‘真怀念啊,赵与祁这状况外的表情。’对上男人疑惑的神情,女人挑起一抹狡黠的笑“别按别按,我就是怕黑,你睡陪护床呗,有个人在,我好安心一些。”
赵与祁眉心拧巴出个“川”字,可以看得出,他内心的诸多挣扎。
“求你了求你了,与祁,哦不,赵大律师,赵大善人,赵活佛!”女人双手合十上下搓来搓去,就差起身给他跪下了。
“好好好。”男人扶额,再不答应真怕女人嘴里蹦出个“赵爸爸”出来。
于是乎,赵与祁在朱璃小声量的呼噜声里躺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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