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璃从没觉得睁开眼睛是如此费力的事情,就像被人活埋在地底,明明意识已经回暖,但却动弹不得,她能清晰地听到身边赵与祁温纯声线下好听的英式发音。
男人的余光掠过病床上女人微颤的睫毛,随即结束了与主治医师的交流,踱步至榻前“醒了?”
赵大律师的关切扒开了泥土,将朱璃的意识带回了现实,随后,女人幽幽睁开眼睛,白色的灯光照得她眼睛有些疼,缓了大抵几秒钟,对上一脸忧容男人的视线,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喉咙愣是不给她开门。
赵与祁知道她想说什么,随即引领她的目光探向了床头柜子上静静躺着的假发与帽子。
女人的瞳孔以人眼可观的速度迅速瞠大。
赵与祁右手抵住前额,用朱璃读不懂的神情看着她许久,“你知道刚刚的你……离死亡有多近吗?”
病榻上的人视线黯淡了下来,随即扯开一抹干涩的笑,点点头,她当然知道。
“好在只是化疗阶段的排异反应,身体正在对抗,总得来说,不算坏事。”男人将被褥往上拉了拉,努力给自己装置笑意,可怎么都没办法笑出来,连提一提嘴角都很难做到,假笑明明是从前他最擅长的事情。
朱璃微怔,艰难地扯开嗓子“你都……知道了?”
男人颔首。
朱璃丧气地叹了口气,“对不起……”‘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不喜欢别人同情的目光。’不知道有没有人同此时病床上的她一样,即便身陷病痛泥沼,也希望同平常人一样被对待。
“不用道歉。”赵与祁眼中涟漪荡荡。
“赵律师……”女人忽然郑重其事地想要起身,榻前守着她的人急急拦住了她。
‘我永远,都只是赵律师吗?’“你说?”男人隐去心头匆匆而过的凄凉。
“我想立遗嘱。”朱璃直直看进赵与祁的眸子里。
‘呵,还真是符合我身份的物尽其用啊……’赵与祁嘴角微搐,点头“可以。自书还是代书,我建议以视频形式的录音遗嘱。”
“听你的。”女人同意男人的专业建议。
赵与祁是个很神奇的人,一旦涉及到专业领域,身上的气场瞬间变得不一样了,方才还平易近人的样子,此刻点开手机摄像头的他俨然成了一副为当事人权益殚精竭虑的大律师。
冷色调的镜头里,女人干裂着嘴唇,她想尽量让自己显得健康些,可病态凹陷的脸庞,以及光秃秃的脑门,无不彰显她早已被病痛摧残成一副即将枯萎的模样。
“妈……”女人盯着男人手中镜头的亮光许久,开口念出称谓时,忽地忍不住眼角的苦涩,泪水划到了枕头上“我生病了……对不起,妈妈……没有早些告诉你……”哽咽时,呛得女人一阵剧烈咳嗽,缓了好一会儿才得以继续“妈,我可以把家里那套我名字的房子转给白颢吗?”
闻言,赵与祁一愣,拿着镜头的手不自禁颤了颤。
镜头里的女人暗下神情“我之前没钱看病,特意找白颢借的钱,我知道我不该跟他再有联系,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借钱了……或许我应该安静地等爸爸来接我,可我,又不想这么早……我……我想活下去……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做完……”泪眼模糊之际,入骨的歉意与悲痛袭来,女人幻听般地听到了朝思暮想的清冷声线,随即,半空中凝聚出少年俊俏的脸庞,她着了魔似的伸出手,可那影像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触便散了。
“加之卡里没用完的钱,我想都还给他……妈妈,原谅我,好吗?哥哥,嫂子,妹妹实在是个没用的人,这么多年不说给家里带来点经济增益,反倒是一再拖累你们,为我担心,真的对不起……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老老实实做根草,做颗树,静静地陪着你们……”女人双目猩红,泪水染湿被褥,枕套。
比起遗嘱,更像是遗书的录像,牵动着赵与祁的思绪,他握住手机的手指尖渐渐泛白。
最后,女人吸吸鼻子,用尽浑身的力气为自己添上一抹笑,“小鬼……”念出这个称呼的时候,怀着磕碰不得的小心翼翼,仿若世间珍宝般捧在心尖“不……江晨……daybreak……”女人纠正自己,随后卑微地扯开嘴角“你一定觉得我陌生至极,可怖至极,不要怕……我知道你不认识我,其实我是……我是你的粉丝,我……一直很喜欢你,看着你从ldl一路艰辛晋级到了lpl,我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电竞的路很长很长,往后到了世界赛,也要好好加油……我会……永远祝福你……”
“我,朱璃,身份321xxxxxxxxxxxxxxx,在这里,我希望在我死后,将我名下的所有财产转到白颢的名下。”
语毕,摄像结束。
“赵律师,辛苦你了……我想了想,还是麻烦您剪掉前面的,只把最后一段交给公证处,可以吗?”录完之后,朱璃方觉自己做了多么多余的事情,她讪讪对赵与祁恳求道。
“好。”男人简短回应,手指轻轻触动屏幕,随后,将视频交给朱璃查阅,当真只剩下最后遗嘱的镜头。
女人缓缓叹息,忽而探向窗外,轻声道谢“谢谢你,与祁。”
赵与祁听到朱璃剥离那些生疏后呼唤了他的名,心中燃起点点烛火,从赵律师到赵与祁,他当真走了好久,“不用道谢。”
“因为实在腾不出多余的律师费,只能道谢了呀……”朱璃又转过头来,看向男人的眸子里多了些玩笑。
“每年远程都会依照惯例向无法支付律师费的外地务农务工们义务提供法律援助。”男人失笑。
朱璃跟着一起莞尔“那我这个穷苦百姓还真是被全世界最大的馅饼砸中了呢……”放下面具的赵与祁似极幽默的英伦绅士,女人望着他眼角旁的褶皱,一时竟痴了。
最后笑声渐熄,赵与祁再次柔声开口“那个孩子……你……很爱他吗?”声线当中的顿然,男人并未注意到。
女人撑了撑眼帘,随即又半垂了下来,瞳孔不知何时染上了些许光亮,微微颔首不语。
他是我深深爱着的陌生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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