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双冲了出来。
他最先看到的,是客厅地面上的一滩血。
陈智明跪在地上面向他们,双手都是鲜血。陆水穿着校服,站在他的后面,左手揪着陈智明的头发,右手拿着一把水果刀,架在了父亲的喉咙上。
“四水你先不要激动,不要激动……”陶文昌双手伸向前方,试图安抚这个一触即发的高中生,“四水,我们是来帮你的,好吗?你不是很相信我吗?你不是给我棒棒糖吗?你先把刀子放下。”
“四水你把刀给我。”陈双刚刚软绵绵无力的手忽然开始恢复知觉,他的筋骨被弟弟牵动,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弟弟的愤怒,“给我,给我吧。”
屈南倒退几步,先把房门关上了,屋里出了伤人事件,他们都要帮四水瞒住。
陆水无动于衷,往后面拽了一下陈智明的头发。陈智明惨叫了一声,嘴里咕咕哝哝地吐出一口血痰来,大家才发现他的右手掌已经被扎穿了。
“四水,你把刀给哥,好不好?”陈双强迫自己镇定,自从他和弟弟上了初二,陈智明就没有再碰他们了,因为青春期的男孩儿开始飞速发育,他们开始长高。
现在弟弟和自己一样高,又是运动员,陈双完全相信陆水发起疯能打死陈智明。
“哥来帮你吧,好不好?你别动。”他一步步往前,几乎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了。他是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弟弟吗?小时候,陆水多爱笑啊,在被窝里给自己讲个笑话,先咯咯咯笑个不停。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弟弟闭上了嘴巴,再也不说不笑。
“你是不是想杀他?”陈双心如刀割,“哥现在长大了,你把刀扔过来,我来动手。你别动……别动。”
陆水的眼睛开始往下看,拿着锋利水果刀的右手飞速一戳,再飞速地抽出来。父亲穿的白色家居服上衣立刻多了一个血窟窿。
陈智明刚要惨叫,陆水用拿着刀的那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干脆利索,仿佛自己只是捅破了一层纸。
“陆水!”陈双急得往前一步,不知道那个伤口有多大,尽管自己恨透了那个人,可是他不能让陆水杀了他,“你把刀给我!我来!你只是生病了,哥现在带你回去睡觉,明天……明天我们去医院,医生看一下你,你马上就好了,好了之后……去上学,去考大学。你把刀给我,好吗?哥来杀他。”
“陆水。”屈南这时把陈双伸向前方的手按下了,“我是来帮你的,你别冲动,我已经都知道了。”
陈双的头慢慢地转过去,疑惑,迷茫,困顿,绝望,无法相信,种种情绪在他眼里过了一遍。不,不会的,不会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连他自己都不想知道。
他只要回忆起来,就是死一样的感觉,彻底推翻了自己存在的理由。
没有,不是,陈双摇了摇头。“不是……屈南你不要管我家的事。”
“我都知道了。”屈南却把残忍的现实说了出来,陈双的反应充分证明了俞雅的话,他大脑里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运作。当一个小孩子遭遇依赖的亲人背叛和伤害,又无法独立,再面临这种死胡同时,他们选择淡化,淡忘,甚至否认,篡改自己的记忆。
他又看向了陆水。“我都知道了,小火柴人是你,大火柴人是你爸爸,有圆圈的那个是你哥哥。你保护了你的哥哥,陆水,你很勇敢,很好,但是现在你不需要这么勇敢。因为我们来了,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可以帮你。”
陆水还是没有反应,和他平时的神态差不多。他手里的刀又举了起来。
“不要!”陈双朝前扑过去,被屈南一把捞回来。他被捞住了腰,距离自己的弟弟只有几米,却眼睁睁看着他走向万劫不复。
“我来,我来杀了他!我来杀!我来杀!”陈双往前伸手,试图逃脱屈南的束缚,冲到自己的弟弟面前,替他完成这一切。只要那把刀上有自己的指纹就可以了,他终于可以替弟弟承担一次。
“陈双!”屈南快要按不住他了,“陆水他没有疯!”
一道刀伤出现在陈智明的左肩上,仿佛只是陆水轻轻一戳,纸就破了。
什么?陈双挣扎的动作开始凝固,在屈南的怀里逐渐变成一个不会动的人。他侧过头,看着屈南的眼睛,希望能从里面看出答案。
“陆水,你不要干傻事!”屈南将怀里的人转移到一侧,让陶文昌扶稳陈双,他再单独一个人往前,走近1米多,“我知道你没有事,你只是小时候受了刺激,有交流障碍。但是你没有事,对不对?你不要吓你哥,来,咱们好好沟通。”
陆水盯着地上的血,不肯给一点反应。
“别干傻事,别干傻事。他死了不要紧,你怎么办?你哥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自己了。”屈南一点点靠近,但是那把刀的刀刃就压在陈智明的喉咙上,陈智明明显挨了打,五官都快要移位了,“你很聪明的,我知道你很聪明,但是……连我都能怀疑你是装的,你以为你骗得过警察么?”
陈双愣在了陶文昌的怀抱里,只是无神地看向弟弟。他已经没有吃惊这种情绪了,大起大落之后他的情绪接收器开始坏死。
“你看,你有那么多奖杯和奖牌,真正疯掉的人是不可能参加比赛的,我一开始就怀疑你了。这些我能想到,警察也能想到,你能骗老师、同学、邻居,可是总能让人发现破绽。”屈南继续靠近,“把刀,给我,你不能把一生毁在这个人手里,杀了他,不会让你和你哥自由。”
陆水的手臂开始发力,他向下俯视,曾经自己需要把头抬高才能看清楚的父亲,已经跪下了。
“你觉得陶文昌很好,是不是?他很聪明,又有女朋友,最适合照顾你哥,所以你给他糖,还提前画好了棒棒糖,让你哥以后有的吃。”屈南不敢往前走了,再走一步,就要刺激到陆水的精神,“可是陶文昌没法照顾他一辈子,你和他是兄弟,你们的血缘关系才是一辈子的。你出了事,你哥还有心情吃糖么?”
反复提到了哥哥,陆水眼里才有一点情绪,开始积累,开始涌动。
“你没有夺冠的渴望,是因为你根本没计划以后,是不是?好,就算你把他杀掉了,你是病人,还要接受无数强制性的治疗,那你就真的疯了!所以……别干傻事,你还可以有很好的人生,你可以养狗,你可以完成你的心愿。”屈南盯着刀刃,“你不是很喜欢游泳么?你可以继续当跳水运动员,你要是杀了他,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你等等,等一下……”
说着,屈南掏出手机,又拨通了那个手机号。几秒钟后有人接起来,屈南打开了扬声器。
“怎么又是你?”顾风不耐烦了,“我在训练,没时间回答你的问题。”
“顾风,我是屈南。”屈南大声地说,把手机,往前递,“不是我找你,是陆水,陆水找你。他和你有话要说……”
一直低垂的头,开始往上抬,陆水眉头还皱着,不解地看向屈南。
“陆水?”顾风喂了几声,没听到回应,“陆水?你找我?”
陆水这时才开始有了大幅度的反应,刚刚起伏不明显的胸口开始上下伏动。
顾风?陈双运足了气站稳,才想起顾风是陆水的队长。可是他不记得弟弟和顾风有太多交流,而且弟弟根本不开口说话了。
“陆水?”顾风又问,沉默两秒后,开始怀疑这通电话是恶作剧,“陆水你在么?是你么?”
陆水猛地吸了下鼻子,这一口气像是沉了几百年,他打开了关闭几年的声带。“在……”
陈双惊呆了,原来四水除了“哥”,还会说别的字。原来他除了和自己,还会和别人交流。
“你没事吧?”顾风那边完全不知道这边的状况。
陆水摇了摇头,大喘着气,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字来。“没。”
“那就好。”顾风听到他说话了,“下周训练来早一些,咱们要开始体考冲刺了,我不希望队里有人落下。今年寒假有冬训,你来么?”
陆水拿着刀,溅到血的脸惨白无比,但还是点了点头,嗓音很哑又很委屈。“我……来。”
“好,那你准备一下,冬训可能是封闭训练。”顾风又说了几句就将电话挂断,屈南还举着手机,时时刻刻注意着陈智明的出血量。
“你看,你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体考,高考,比赛,你都可以参加。”屈南再往前挪步,“刀给我吧,真正的疯子是演不出来的,你如果杀了他,一定逃不过。你现在收手,下周我和你哥送你去训练,你还可以看到自己想看的人。”
陆水的眼睛飞快地眨动几下。
手里的刀离开了陈智明的喉咙,看样子是准备递给屈南了。
屈南的手也伸过去,准备要接。
忽然,陆水还是将刀收了回来,另外一只手将已经不成人样的陈智明拎了起来,力气出人意料得大。刀尖终于还是对准了自己最恨的人,扎了下去。
下一秒,陈智明双手捂住两腿中间,来不及叫唤,疼得直接晕了。这下,那把刀才真正脱离了陆水的手,咣当,掉在了地上。
跟着一起掉在地上的,好像还有陈双的心。
“叫救护车!”屈南朝陶文昌吼。
陶文昌也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愣了两秒后颤着手拿出手机。屈南则第一时间奔向陆水身边,拿起了那把水果刀。
然后用陆水的校服外套,裹住了刀把的部分,来回擦拭。
“换衣服!”屈南又转身看陈双,“带他换一身衣服,把沾了血的校服收好,再给我!”
陈双捂了一下眼睛,神智还没收回来,就踉跄地跑回卧室,按照屈南的吩咐去找干净衣服。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陆水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服。陈双不知道屈南要做什么,但还是把有血的校服塞进一个旧书包里,递给了他。
客厅的地面已经被屈南用水泼过,擦得差不多了。这一切看在陶文昌的眼里,茶王简直有杀人毁尸灭迹的天赋。如果陈智明真要追究,第一现场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
“昌子,你带他们两个一起去医院,就等在医院里,有什么事马上通知我。”屈南知道陈智明没有死,只是疼晕了,“再和陈双要一下他妈妈的手机号,发给我。”
“好。”陶文昌点了点头。
就这样,陈双惊魂未定地带着陆水坐上了出租车,救护车的速度比他们快,当他们赶到医院时,陈智明正在急救室里。
“先坐吧。”陶文昌给他们找到了空位。
陈双没有坐,而是看向了旁边的弟弟。自己被骗了,这些年,他已经接受了弟弟的不正常,原来都是假的。
人的耐性能有多大?四水竟然能忍住好几年,不去和别人说话,甚至不和自己聊天。
连最亲近的人都骗过去了,陈双喜怒交加,又悲痛欲绝。
陆水站在座椅旁边,穿着陈双的衣服,脸也擦干净了,一切都像没发生过。
“不会有事的。”陈双有一肚子的话,最后也只憋出这么一句,抱住弟弟在他耳边说,“如果真有事,记住,是哥动的手。”
陆水刚才拿过刀的手颤抖着抬起来,紧紧搂在陈双的背上。原本他只是想给哥哥一个自由,可是为什么会被屈南看透了呢?自己装得那么完美,为什么还是不行?
两兄弟死里逃生一样,在急诊室的外面抱成一团,直到半小时后一个女人的到来。
“陈双?”王灵芝接到一个电话就过来了,没想到真的找到了儿子,还看到了另外一个,“你是……陆水?”
陆水慢慢转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王灵芝不明所以,“你爸怎么受伤了?”
陈双张了张嘴,却只发出气音。“妈……”
“阿姨,这件事……还是我来说吧。”陶文昌站了过来,“麻烦您跟我到旁边来,这件事……有些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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