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球被充满盐分的汗水覆盖,陈双一时看不清楚屈南的脸了,但在一片模糊的透明状包裹下,他顾不上屁股被踹了那一脚的疼,而是相信了屈南,真的能和自己一起把那几个欺负四水的人干掉。
杀了他们吧,杀了吧……陈双有那么几秒是这么想的,雄性激素就在他身体里堆积,积压,他找到了屈南,屈南点头了,还说好啊,他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他冲着自己笑。于是,他找到了一个愿意和自己一起走的出口。
可是很快他就打消了念头,人和疯子的一念之差,这一步他没有跨过去。他想,人之所以为人,大概就是因为理智这东西。每个人都有愤怒的瞬间,都有想要毁掉或自毁的瞬间,但理智会帮糊涂的大脑进行规划。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做了之后有什么后果……理智都会让人止步。正常人和疯子是不一样的。
等到他的愤怒平静下来,才被屈南一把拉起来。训练仍旧继续,仿佛刚才的几分钟都是幻觉。陈双也没有再问,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单打独斗去解决四水的事,哪怕带着莫生和洋洋,他都让他们少动手。
自己的弟弟,自己护着。屈南也未必帮得上忙。
可是直到次日下午,屈南没有催着他训练,而是拎着运动包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站在面前时,陈双才相信昨天那场幻觉是真的。
屈南要帮自己。
两人打车去二十三中,一路无话。屈南今天有些不爱说话,陈双也不好意思开口问,你准备怎么帮我干掉那帮人?咱俩是轮流打还是一起上?
一个不会打架的职业运动员,本不该被自己牵扯进来。
二十三中还没放学,陈双先带屈南去了自己最熟悉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还有一包米花球。
“谢谢你今天陪我来。”陈双把一个米花球捏碎,一点点地塞进嘴里,“一会儿你不用帮忙,我自己处理就好。”
“我都来了,为什么还要你自己处理?”屈南打量着小卖部的摆设,“你一直在这边上学?”
“嗯,小学也在这附近,特别近,我和我弟从小就在这里买零食吃。”陈双又捏了一个米花球,非要掰开吃,“对不起,我弟的事情我没完全说清楚……除了在家,他在学校也一直受欺负。以前我在的时候还好,我上大学之后……就护不住他了。妈的。”
“因为他的精神状况,所以一直被霸凌?”屈南的视线在小零食上来回转移。
“嗯,而且我弟根本不会还手。”陈双的心和米花球一样,一起碎了,“他从小就不会还手……别人打他,他只会忍着。”
“欺负他的人很多么?”屈南又问。当他最后一个字说完,二十三中打响了晚自习结束的铃声。
“挺多的,但主要有两个人。”陈双今天来就没准备全身而退,从包里掏出一个银色的指虎,戴在了右拳上,“你在这里等我吧,别出去,这是我弟的事,你别掺和进来。”
“这个东西你还是别戴了。”屈南伸手拽住了陈双的腕子。
陈双已经要迈出小卖部的门,又被他拽了回来。右手被屈南的手滑过,从腕口摸到指尖,转瞬之间自己的指虎就像套子一样被摘掉了,只留下空荡荡的指缝。
“你他妈……”陈双不解地看着他,“我今天是要去打架的!”
“我觉得,有时候讲道理也可以讲通一些问题。”屈南笑着把指虎揣进兜里,“你先去接弟弟,然后把陆水带到这里来,至于那几个人……我出面和他们谈谈,好不好?”
“谈谈?”陈双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真不知道该说屈南太纯还是自己太蠢,“谈谈?能他妈谈好我早谈了!”
“嘘,小声点儿。你弟出来了。”屈南松开陈双的手,看向门口。陈双也看过去,四水刚好迈出校门,背着他的大书包。
他总是第一个出来,迫不及待地找自己。陈双没时间再理屈南,奔向了高中校门。
等到陈双离开,屈南再转回来,走向了小卖部老板。“帮我拿两盒德芙巧克力,谢谢。”
“两盒德芙……”老板弯腰去拿货,“你认识陈双啊?”
“认识。”屈南满意地笑了一下,自己果真没猜错,陈双从小在这附近长大,小卖部的人肯定也认识他,“您和陈双陆水熟悉么?”
“还可以吧,两兄弟小时候拉着手来,穿一样的小学校服,系红领巾,我和我媳妇儿都以为他俩是双棒。”老板把巧克力拿出来,“但是一个爱笑爱说话,另外一个说什么都不开口,长大了也是,一个能说,一个安静。”
“是啊,他俩还是挺不一样的。”屈南把巧克力收好,付了钱,朝着陈双那边过去。
陈双已经接到了弟弟,同时拦住了鲍泰宁和董力。“你俩别走,傻逼有本事欺负我弟就别跑!”
“谁他妈欺负你弟了?”鲍泰宁往后找找,见今天就陈双一个,“说话要讲证据。我告诉你疤瘌脸,咱们学校门口可是有摄像头的,你敢动手我就报警。”
董力朝着陈双的方向抖了抖肩膀,也跟着叫了一声疤瘌脸。
“疤瘌你大爷!我他妈这叫好看!”陈双单手抓着四水,右拳挥出去,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的理智,这一步他跨过去就跨过去了,后果是什么都不重要。可是下一秒他又被拦住,拳头定在了空中。
“陈又又!”屈南快一步抓着他,“你在干什么?”
“放手!”陈双这次没被理智阻拦,被屈南阻拦了,“你他妈放手!”
“暴力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你带四水回去,我来处理。”屈南将陈双强硬地拽回身边,如此近的距离下,他看到了陈双额角的青筋,“交给我处理,好么?我承诺过,我会给你制造一个安全的环境,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会帮你解决。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的训练?我可没有说过训练结束。”
陈双没动,没说话,眼睛死死瞪着校门里那两个臭傻逼。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校园霸凌这种事不闹大、不死人、不犯法就根本得不到重视,没人能管,没人能救自己的弟弟……陆水被欺负这么多年,自己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揍回去,可他们根本不会收手。一旦四水落单,只会遭遇更过分的事。
也不是没想过转学,只是四水的状况根本换不了新环境。这是一个死局,自己得保护他,自己必须保护他。
“陈又又。”屈南把他又往身边拉一拉,“我去和他们谈谈,好么?如果你不信任我,那我们的训练就没法持续,我只要求你信任我。”
陈双的拳头还攥得死死的,但是又像被轻轻掰开了。
“呦,今天有一个帮手啊?”鲍泰宁往后退了半步,“那你们慢慢吵,我们走了,没证据的事少诬赖我们。”
“等等!”屈南伸直手臂拦住他,“我能不能和你们谈谈?就我一个人。”
“谈?谈什么?谈陈双的疤瘌脸吗?”鲍泰宁和董力仍旧没出校门,校服和他们的高中生身份是最好的保护色,“那就谈呗。”
“好的。”屈南朝着他俩点点头,转过身,指着小卖部的方向,“陈又又,现在我需要你走到那里,带着陆水,然后一起等我。这个任务很简单。”
陈双一直在深呼吸,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怒,但是看着校门口的摄像头,他又只能无能为力。但脑袋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他得完成这个任务,训练还没结束,他得相信屈南。
屈南说,会给自己一个安全的环境,他会去处理。
“好吧,你小心点儿,有什么事就叫我。”陈双说,整个谈话过程四水一言不发,只是站在他身边,最后他拉着弟弟走了,回到他们的小卖部。
等到两个人回去了,屈南才转过来。“咱们去街边谈吧,你们不要害怕我,我只有一个人。再说,我没有陈双那么冲动,只是想劝劝你们。”
“谁他妈怕你啊,陈双和莫生以前在学校拽逼拽的,早看他们不顺眼了,真以为二十三中他们当老大?”鲍泰宁和董力出了校门,学校门口还有很多人,他们不怕,“你有什么话赶紧说,说完赶紧滚!”
到了街角,屈南用目视的测试方法计算,确定他们走出了摄像头的计算范围,才站住了脚步。“你们两个是不是活够了?”
“什么?”董力一愣,随后掏掏耳朵,“哥们儿,你说什么呢?”
“妈的,这又是一个找打的,那咱们就别客气了。”鲍泰宁听清了这句话,笑着看向董力,半秒后一圈抡过去,直接砸在了屈南的脸上。
屈南的脸被打歪了一下,嘴角瞬间红了,是拳头将嘴唇砸到了门牙上,硌出了血。
血?屈南用手指擦了一下,舌尖舔了舔嘴角,把血腥味尝了一遍。“我先说好,这一拳我是故意没躲,所以如果有目击者发现出事,那也是你们先动手。”说完,他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纸来,纸是卷着的,他一点点捻开,抻平,然后晾在鲍泰宁和董力的面前,给他们看。
“看清楚了么?”屈南又笑着把纸卷收回来。
董力和鲍泰宁的嘴角还挂着嘲笑的笑容,但这根本不是在笑,而是脸僵了,表情一时半会儿没收回去。可是他们两个的眼球都在动,明显是恐惧,强烈的恐惧。
“所以,我刚才问你们,是不是活够了……”屈南叹了一口气,拳头猛地砸到了鲍泰宁的小腹部,又抬腿把董力踹了出去。
小卖部里,陈双正在吃弟弟给的棒棒糖。“四水你看,这是你昨天给哥的糖棍,哥把糖棍还你。”
陆水捏着一包辣条,小口嚼着。看到画圈圈的糖棍眼睛一亮,立刻一根一根地收好。
“你放心,哥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哥马上就带你走。”陈双搂着他,往外看看,这时天上打了个雷,陈双心里一个不好。
妈的,自己可真是招雨体质,只要有大事发生一定会下雨。陈双担心屈南淋着,外面已经起风了,第一次听说11月份会下暴雨,真倒霉。
“四水,你在这里等着,千万别离开,哥去找找屈南,马上回来。”陈双把弟弟交给小卖部的老板,朝着学校的方向跑去。没跑两步,只见黑影里出现了3个人。
一个屈南,一个鲍泰宁,一个董力。
“屈南!”陈双脑子一热,顾不上了,冲过去就抱住他,“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被打了一下,还是挺疼的……他们出手真狠。”屈南揉揉嘴角,“不过我和他们已经谈好了,他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是吧?”
谈好了?陈双不信“你别被这俩傻逼骗了,他们……”
“对不起,双哥,我们错了。”董力窝着腰,像是直不起来,“我们这回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以后再也不欺负你弟弟。”
“对不起,陈双,以前是我们不对。”鲍泰宁也低着头,“以后我们绝对不动陆水了,不仅不动他,还帮你盯着别人。”
啊?陈双愣住,刚好头顶又一个雷,一滴巨大的雨点砸在他脑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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