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人一觉醒来,挂钟已经指向五点三十分。阁楼里壁炉里的火还在烧着,在他醉酒睡着时有人为它填了新柴。火光照亮的沙发上,宿醉导致鼻头有些发红的老牛仔低垂着眼睛,微声打了个哈欠,没有起,窝在沙发里怀抱着一支剩下一半的红酒,眯着眼看着远处阁楼窗口前的背影。鸳
窗外是的天是冻结的海的蓝色,下面是一半的卡塞尔学院,另一半淹没在梦幻般奇异的蓝色云雾里的,山风在林里吹,声音像哀冷的狗哭,树群在雾中曳,起伏像是起伏的浪头。水鸟安静地点过湖心,波澜扰动着倒影中的几盏古堡的灯火,整个世界都像是沉没在了蓝色的海洋里,静谧又幽冷。
一身西装马甲的老人安静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幅画,壁火的温暖照在他的后背,他面朝着大海般的深蓝,手里握着一只打开的怀表。
“时间不多了,你确定还来得及么,不需要采取一些特别的行动?”守夜人无意打破这份颇有意境的静谧,或许是他与对方相识太久了,他已经对老友总是藏在画里的模样不大感冒了。
“相信年轻人们,年轻人总有办法。”老人看着怀表中旋转的指针。
“还有一天的时间,我们还是没有想清这后面藏着的阴谋到底是什么。”守夜人说,“有多久了?离我们上一次这么原地打转束手束脚的时候。”
“没有必要去困扰这些,我们该做的已经做完了。”他淡淡地说。
守夜人想了想,还是没多说什么,擦了擦酒瓶的瓶口,一只眼睛往里面瞄看还剩下多少。鸳
“其实想起以前,卡塞尔学院的建立初衷是为秘党更新新的血液,一次彻底的洗血,褪去老一代陈腐的旧血,让血管里重新奔流火一样的活力和热忱。”昂热合上了怀表,拇指抚摸过表盖上镂空的繁复花纹。
“那想必秘党以前的长老们一定很不愿意见到卡塞尔学院出现的那一幕。”副校长打趣说。
“不。恰恰相反,这个提议是最初的长老团们提出的,那三位我所见过的最睿智的老人,也是最初的三位校董。干贝宁侯爵,夏洛子爵以及马耶克勋爵”昂热说,“狮心会的建立在卡塞尔学院之前,马耶克勋爵从梅涅克身上看到了他认为理应如此的未来,于是建议创建一个新的秘党体系,由校董们的财力支撑,广纳教职力量传授给年轻人秘密的知识。他们认为这群年轻人理应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最精锐的、最好的一批人,未来该由他们开拓,规则该由他们来书写。”
“最初的理想总是会褪色的,即使压在玻璃下小心珍藏。”守夜人难得说了一句颇有韵味的话。
“或许泛黄的不是照片,而是玻璃前低头去看的人。”昂热说,“我从来不怀疑秘党迄今为止的初衷和原则,我也从不怀疑真正怀揣热血的同伴们早就死在了战场的最前面,所以只能由活下来的身后的人统领大局,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一种必然发生的妥协。”
“但你还没有死,你这个每次都抢在冲锋号角前面翻出战壕的混账到现在还活着。”守夜人幽幽地说道,“这个世界是遵从现实规律的,没有童话那样史诗的美好,冲锋陷阵的英雄每次都能凯旋,在现实里不怕死的人总会死得很快,不想死的人总能活得更久。如果说我算是你讽刺的藏在战壕里的人,那么你应该算是为数不多的活下来的‘奇迹男孩’了吧?”
“但总有那么几个例外,我只是其中一个。”昂热没有否认,“但这改变不了什么。”鸳
“...我还以为你想通了。”副校长叹了口气,“这次听证会是他们针对你的一次窗口,但也未尝不是你的一次机会,如果你愿意抓住这次机会,我相信不少人也会舍身陪君子。”
“例外只是意外产生的一些美好的失误,既然是失误那总有回归正确的时候,如果号角再度响起,我下一次不再翻出战壕,那又与我鄙视的那些人何异呢。”昂热淡淡地说,“要赢得这场战争,我们需要准备好巨大的牺牲,需要更多的人来帮助我们,所以权力的让渡也是自然而然的,或者说,我们应该更加宽容与耐心而不是固守成见。”
“但似乎现在的校董们并不理解这个道理,他们死攥着权力希望世界按照他们的指挥运转,而且你还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守夜人窝在沙发里一口又一口喝着酒。
“起码就目前来看是这样的。”昂热不置可否。
“嗯...看起来芬格尔那边也基本搞定了。”副校长摸起茶几上的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邮件,“原本我以为他们会弄到明天早上,但没想到居然能提前收工,如果不是消极怠工,那就是真的找到突破口了。”
“《晋书·熊远传》里提到过‘人心所归,惟道与义。’我深以为然,坚信不疑。”昂热并没有任何意外。
“有意思,你就这么完全放手相信这些年轻人?这也是你躲在我这里的理由么?我实话实说,这不是你的风格,如果你认为你做不了什么,那就总得需要有人去替你做些什么...还是说你终于服老了?”副校长怪异地看向老朋友挺直的背脊。鸳
昂热没有回答他,只是默然地看着学院大门的方向。
在涌动的蓝雾中隐约有着攒动而来的影子,许久后,他脸上才略微露出了一些微笑,“有些时候,偶然地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年轻人们,你会发现自己不服老不行啊...”
—
林年被嘈杂的争吵声从睡梦中唤醒了,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吊顶微亮的温黄色氛围。
他分明记得自己在睡觉之前是关了灯的。顺着往其他地方看时,很容易就注意到了趴在胸前呼呼大睡的金发女孩,软软的脸蛋贴在自己的锁骨上口水哗啦流了一片。
林年沉默了片刻,有些嫌弃地把金发女孩给掀开了,对方啪叽一下滚在了床上,就算是这样也还没有摔醒。其实或许是醒了的,也一直是醒着的,所以你永远无法叫醒装睡的人。
扯过了床边椅子上搭着的衣服套上,穿戴整齐后看了一眼腕表,现在才是早上六点半的样子,但他已经听见了门外隐隐约约传来的嘈杂声,像是有人在争论着什么,尽管离得很远,而且已经刻意压低声音了,但在他的听觉里依旧清晰无比。鸳
有意料之外的事态正在发生。
无论是什么,林年都有理由去看一下,他随手掀起被子掷在了床上睡没睡相的金发女孩身上,穿好鞋低声咳嗽了几下往垃圾桶里吐了口漆黑的血痰,起身走向房门拉开离开了房间。
六点已经算早上了,虽然还没多少人起床,但诺顿馆里的灯已经点亮。
林年顺着走廊往下楼的楼梯走,还没走到前面走廊一侧的房门就打开了,出来的是楚子航,比起才睡醒衣领都有些翻折的林年,他已经是穿戴整齐了,一看就是醒了有一段时间。
“下面什么情况?”林年向楚子航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不清楚,先下去再说。”楚子航说。
“别是调查组又有什么鬼主意了。”林年微微皱眉,他和路明非等人暂避诺顿馆的事情其实不算是什么秘密,愿意查就能轻松查出来。鸳
“应该没有想的那么糟,调查组不会挑在前一天贸然行事,他们期待我们犯错,但他们应该绝对不会主动露出破绽。”楚子航和林年一同快步走在走廊上,他余光注意到了林年走路的步伐节奏有些和平日里不同,低声问,“还没好一点吗?”
“广义上来讲,每时每刻都更好了,但就感觉来看,很差,特别差。”林年说。
他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所以才那么容易被一楼的噪音吵醒,就算是浅度的睡眠中他也无时无刻地感觉着身体里有东西在腐烂和新生中不断轮反,测体温的温度计在爆掉了三根后他就放弃了掌控身体变化的想法了,任由那种沸腾和膨胀的感觉在身体里横行肆意。
“一会儿如果出了什么事,交给我,你先在上面等一会儿,别露面。”楚子航很了解林年,有些话得提前给他说清楚,免得发生意外。
“我知道。”林年从来都不是面子大于一切的人,该退时就退,只是很少有真的需要他退的时候。
他站在一楼的楼梯旁就停住了,借着拐角的掩体挡住身形,楚子航则是直接走了出去,顺着楼梯向下走。
那原本微弱的嘈杂声也越来越听得清楚了,可以看见事情发生在诺顿馆大门口,本该在早上九点之前都闭馆不接待任何客人的大门现在半开着,负责守夜的狮心会干部正站在那半开的门前皱着眉头跟门外的人争吵着什么。鸳
“怎么回事?”楚子航从楼梯上走下来开口问。
“啊...会长,还是把你吵醒了么...没出什么大事情,就是有俩人想要找林年,我跟他们说了林年不在诺顿馆他们就是不信。”干部转头看见走来的楚子航,面露难色。
“调查组的人吗?”楚子航慢步走来示意那位门前堵得严严实实的狮心会干部让个位置。
“不,应该不是调查组的人...起码他们说不是。”干部让了个身位出来,面色有些迟疑,“他们说他们说返校的执行部正式专员,算是我们的学姐和学长?”
楚子航微微顿了一下,脚步不停,走到了半开的门前看向了外面,果真见到了两个穿着执行部风衣,手里还提着背包,看起来是才回到学院的男女。
两人都是亚裔,男的皮肤偏黑有晒伤的痕迹在面部以及脖颈处,手腕里露出了色差较大的肤色,看起来应该常在水上作业。他的同伴则是晒痕不那么明显,从站姿和眉目特点来看,有些日本人的端庄和秀丽的味道在里面,算是所谓的“大和抚子”一类的人?
“早上好,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们的吗?”观察完可以确定的信息后,楚子航先向这两个来历不明的男女点头问好。鸳
“你应该就是狮心会现任的会长楚子航么?久闻大名。”一见到楚子航,高个子的男性首先就伸出手和楚子航握了握,手掌温暖有力,就和他的笑容一样,“叶胜,2003级,执行部编号08203118,我旁边的是我的搭档酒德亚纪,和我同一届,也是我在执行部里最信赖的搭档。我们是林年的朋友,这次专门回来找林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