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面色凝重,上前接过圣旨道“麻烦公公了。”
话落,一旁的管家连忙上前将一个荷包塞入公公的怀里。
公公微微掂量了一下,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如此,哀家便先告退了。”
“公公这边请。”管家上前带路,将人引出府外。
正堂内,众人齐聚大厅,皆是面色沉重。
正位上,老夫人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看向自己的儿子和孙子。
“长歌,你说说看,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慈城,那瘟疫水患横行之地,儿子去也就罢了,竟连孙子也要跟着去,老太太气息不稳,接旨的时候差点没被气死!
她小儿子断不是这样不稳妥的性子,她倒要看看他如何说!
沈父听到自己的名号,皱着皱眉,张嘴正打算出声,那头沈念安突然上前道“祖母,此番都是孙儿的意思。”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率先出声的就是沈二伯“念安,你糊涂啊,咱们沈家上阵父子兵,一贯是带兵打仗,眼下你们怎么打算齐齐赴死!那可是瘟疫!不是什么小病小痛!”
沈二爷焦急不已,看了一眼屋内众人,除了三弟妹会医术外,这屋子里还有谁懂医?
这不是上赶着送死吗?
沈念安心里自然也是清楚,但想到朝堂上皇上的态度,又不禁咬牙道“二伯,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什么叫没有办法!”沈二伯瞬间捕捉到他话中的深意。
“那是因为…”
“住口!”沈父沉声打断。
众人一愣,随后朝他看去,只见沈父上前一步,朝老夫人道“母亲,让你忧心了,但此事儿子会处理好的。”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让家里人不再插手。
老夫人沉眸,眼里神色不清。
她端坐在高堂,锦衣华服,不怒自威。
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
气氛开始变得压抑,此时沈箐箐也大气不敢出一声,她静静地坐在蒋氏身边,默默看着这场祖母和她爹无声的较量。
半响,终是沈父赢了。
只见老夫人幽幽叹口气道“罢了,儿大不由娘,既然你心下已然有了决定,那么便去吧。”
沈父垂眸“多谢母亲。”
“但有一点,娘希望你牢记,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拿性命开玩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断不可再经历第二次。”
这话分量极重,不由自主的,沈箐箐想到了沈老爷子和沈安岚。
这是沈家人心中一辈子的痛!
沈父面色凝重,直直跪地道“请母亲相信儿子,儿子保证,绝不可能拿身家性命开玩笑。”
老夫人这才闻言,面色才缓了缓,颔首道“如此便好,去吧。”
沈父也不多言,起身看向一旁的沈大伯和沈二伯道“大哥,二哥,不妨和我一道去书房一趟?”
沈二伯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皱眉“可是…发生了何事?”
彼时一直没说话的沈大伯站起身,走至沈二伯身侧拍拍他的肩“走吧,先随三弟去书房。”
沈二伯侧目,半响,点头。
“沈念安,沈安朗,沈齐明,你们三人也一道随我来。”
“是。”
“……”
待家中男儿皆去了书房,老夫人才起身道“既都必需我们操心,那便都散了吧。”
“是,母亲。”
秋棠扶着老夫人缓步而行,待走至蒋氏身侧后,老夫人稍稍停了步子。
“男儿志在四方,如今慈城有难,长歌身为将军,少不得会冲在前头,若为大国,自会忽略小家,箐箐她娘,这么些年,委屈你了。”
老夫人自己就是将门夫人,沈老爷子一生戎马,与老夫人自是聚少离多,眼下自是能体会蒋氏的心情。
一句句话说到了人心坎里。
蒋氏红着眼,笑道“母亲万不可这般说,儿媳醒得,自已决定嫁给长歌的那日起,儿媳便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出兵打仗多年都熬过来了,一个小小的慈城,我信他。”
老夫人欣慰“如此甚好,甚好。”
世上最怕的婆媳关系,沈箐箐在沈家似乎从来没看见过,一开始,还会心存疑惑,但眼下,她却突然明白了。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过是理解和包容,若能做到这两点,那又何来的矛盾之说?
想必以往这种情况不仅仅只有一次,若不然,带兵打仗数十年,蒋氏万不可能还是这般孩童性子。
沈家,真乃名副其实大家。
送走老夫人,又得了大伯娘和二伯娘好一会劝慰,到最后,沈箐箐才陪着蒋氏将之送入院子。
眼见蒋氏目光是不是看向门外,沈箐箐便知她是在等沈父。
陪着蒋氏坐了一会后,她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
书房的谈话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众人才从书房出来。
沈大爷率先出门,只见他沉着脸,负手而行,什么话都没说,出门左拐径直走向回府的马车。
身后沈安朗见此,匆匆朝二位叔伯告别,连忙追了上去。
李氏早已在家等候多时,骤然见到丈夫黑着脸大步而来,忍不住一愣,开口道“你这是怎么了?”
沈大伯不说话,只走至桌旁,一甩手将桌上的茶杯尽数摔落在地!
霹雳吧啦,好一阵脆响!
李氏吓了一跳,身后沈安朗好不容易追上父亲的脚步,见他大发雷霆,抿了抿唇将李氏拉远了些。
李氏也是头一回见丈夫这般模样,皱了皱眉,忍不住担忧道“朗儿,你爹他怎么了这是?怎么好好谈个话回来就这般模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安朗张了张嘴,回想起书房内三叔说的那些话,衣袖下的拳头紧了又紧,但面上却安慰道“没事,娘,爹就是心疼三叔。”
李氏有些不信“当真?”
沈安朗笑着逗她“自然是真的,儿子还能骗你不成?”
李氏半信半疑,目光却依旧追随着丈夫。
多年的默契让她没有上前,而是犹豫了半响后,她拍了拍儿子的手道“一会等你爹发泄完了,好好劝慰一二,娘去给你们煮些下火茶。”
沈安朗闻言点了点头。
李氏最后看了一眼还在大肆砸东西的,抿了抿唇转身去了后厨。
直到正厅内已然没有任何东西可砸后,沈大爷才堪堪停了手,彼时他胸口依旧怒火难耐,连带着呼吸都粗重不少。
“爹。”沈安朗上前,将他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沈大爷看了眼自己的儿子,突然道“朗儿,你出生将门之后,可曾后悔?”
沈安朗不明白爹突然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下意识挺直了腰板,正色道“自然是不悔的,此生能成为沈家人,能成为爹娘的儿子,我很满意,也很喜欢。”
他掷地有声,直言正色,脸上满是骄傲从容,丝毫没有悔恨之意。
沈大爷很满意“好,好得很!”
沈安朗知道自家爹爹是因为今日三叔说的那一袭话而情绪动荡,他想了想,劝慰道“爹放心,今日之言,日后我等都会在心里留个心眼,皇…上头若是想要轻易解决我们沈家,那也得好好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能耐!”
不愧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话说的骄纵!
但沈大爷却很满意,哪怕他深知只要那位开口,沈家就毫无招架之力…
“好,不愧是我沈家之辈,你记住,我们生为沈家人,死亦为沈家鬼,爹不希望你如何如何扬名立万,但你记住,不管日后如何,但凡咱们沈家有难,就一定要保底归根,千百年来,我沈家一直效忠皇上,而眼下,该是时候效忠我们沈家自己了,若不然,当真对不起那些为我等惨死的兄弟骨血!听明白了吗?”
这番惊天动地的宣告着实让人热血沸腾,但却确实有些大逆不道!
若此时在场的别人,当真要将这沈大爷当成逆贼相待!
可眼下,仅仅对于沈安朗来说,他爹这番话却是很有远见,他不仅认同,还很将之刻在骨子里,所以他毫不犹豫,重重点头“听明白了!”
一场谈话让每个人的心境或多或少的发生着变化,沈大爷父子二人相坐而谈的时候,沈二爷父子俩也同样在为当下坐着部署。
而其最淡定的,恐怕就要属沈父了。
沈父回到院子的时候,蒋氏正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等他,沈父见此不由脚下一顿。
微风吹拂,雨声稀疏,那坐在椅子上的女子,身姿背影亦如当年。
这是他最熟悉的姿态,不管多久,不管多晚,他的夫人都会这般静静地坐在那等他。
心尖微颤,他抬步上前,将人轻轻拥入怀中,柔声道“夫人。”
蒋氏彼时正发着呆,冷不丁身子被人从后面佣住,耳边是丈夫熟悉的声音,她嗔了他一眼“真不害臊。”
“抱自家夫人,怎会害臊。”沈父正言。
蒋氏噗嗤一声轻笑,脸上却是难得一见的娇羞,她放松身子,窝在丈夫怀里,笑着应他“嗯,你说的也对。”
沈父将人拥的紧了些,两人很少有这等悠闲的时光,所以自是异常珍惜。
两人相拥着,静静地感受着风的气息,感受着雨的声音。
良久,蒋氏问“圣旨已到,你可是明日就要出发?”
沈父沉默片刻,遂道“对不起。”
他的声音低沉,藏匿着为数不多的柔情。
蒋氏扯了扯嘴角,笑道“沈长歌,要真说对不起的话,恐怕你这辈子都说不完。”
沈父也不说话,只是将头埋进蒋氏的脖颈,轻轻嗅着她的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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