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儿,下来吃饭。”
拎着大包小包回到了堆满积雪的小院子里,身后还跟着拎着堆吃食的秦扶苏和戚辰,鐡凝眉对着房屋上轻喊。
铁凌霜躺在屋顶,身体一动不动,微微侧头向下瞥了眼,看到笑颜如花的秦扶苏还有转头钻回对面院子的戚辰,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闻到了肉包子的香味,飘到云端的心神才收了回来,翻身落到下面,带起一阵阵雪花,随即又被她身上豁然炽热的火光蒸腾成云烟。
“秦大公子,大过年的到处乱转,你们秦家什么时候有这规矩了?”
张嘴就要赶走自己,秦扶苏倒没有生气,把拎着的包子油条豆浆烧饼的全部都堆在凉亭里的石桌上,笑着说到,
“凌霜,今日除岁,张灯结彩,燃放爆竹,迎接新春,开心最是重要,可不要和凝眉闹别扭。”
我又成了胡闹的了?
铁凌霜凤眼一瞪,就要骂回去,秦扶苏却已经侧过身去,对鐡凝眉轻声说到,
“凝眉,明日新春,我要在家陪着父亲,后日再来找你。”
“一边去,大过年的不去你七大姑八大姨家拜年,来我们这干嘛!”
回话的自然是铁凌霜,秦扶苏眼中闪过苦涩,也没有再说,看到鐡凝眉轻轻点头,才放心地转身走出小院。
自从出了济南府,秦铁两家家境大变,铁家家破人亡,如今只有自己姐妹两人,秦家人还在,但原本的主家偏居在金陵角落,和那些亲戚们也断了往来。
从来过年,团团圆圆欢欢细细最是重要。
可是他们这样的家庭,每逢佳节,更显寂寥。
鐡凝眉看着秦扶苏消失在巷子尽头,轻轻叹了口气,回头看见妹妹盯着秦扶苏家的方向,目光极其不善,摇摇头,
“你去洗漱,吃完饭我们一起贴对联,我还给你买了一包烟花,等到晚上,你可以好好玩闹,我去喊小娅起来,这小丫头最近越发喜欢懒床了。”
“嗯。”
听到烟花爆竹,铁凌霜嘴角才露出一抹笑意,响起了幼年的热闹,欢快的应了一声,就要去抓包子。
鐡凝眉拉住她,指了指她的手,
“洗手洗脸。”
回到屋里,小娅依然紧紧抱着被子,酣睡未醒。
鐡凝眉没有着急喊醒她,先是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号了会脉,脉象依然很乱,但沉稳了一些,比第一次给她号脉的时候那种虚浮的脉象好了许多。看来最近一段时间,按照云隐宗内《苍皇内经》中写墨聚神的调理方法果然有效。
当然主要是这小丫头很听话,不用自己吩咐,每天吃完早饭,洗刷好了,就端出笔墨纸砚,写道微微出汗才停,要是妹妹,按照脑袋让她坐在那里写字肯定也是不会。
就前些日子,给她熬煮的那些草药,也都是喝一半倒一半,本来三天就能消除的那一身梵文禁制,硬生生的被脱了半个多月才消减下去。
妹妹性格太倔强,又天生自由自在的性格,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这一段时间,几乎都没有粘过床,一入了夜,就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苦思冥想?
想到那日金陵乱后,她带着伤独自一人外出,夜班子时才会来,就是从那时起,她整个人就沉默了许多。
看来,是那时候出的问题。
自己要抽个时间,好好的和她谈谈。
鐡凝眉一边想着,一边轻轻的推了推小娅,喊她起床。
等到小娅揉着眼睛走出了小门,铁凌霜已经风卷残云般的解决掉了早饭,还知道留了两碗清粥两个鸡蛋给姐姐和小娅。
但是,她并没有去翻找烟花爆竹,也没有忙着去贴对联,反而对鐡凝眉挥了挥手,
“你们慢慢吃,我出去一会,马上就回来!”
说话不等姐姐发问,人已经飞冲而去,奔着鸡鸣寺的方向而去。
铁凌霜一路纵跃,来到鸡鸣寺后院,下到了地底深处的小院子中。
小院子里空无一人,不过小书房内亮着灯,看来钟离九那厮还在,不过铁凌霜此来,不是为了找他,自然不想看见他。
内院右侧,是掏空的石壁围城的大房间,这里一面墙上是蜂窝一般地骨鸟巢穴,另外一面墙中,存储着天南地北传回来的隐卫消息卷宗的地方。
点燃蜡烛,托着烛台,站在存放卷宗的这面墙前。
这里的墙壁见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方格子,按照大明的疆域划分,主要分为东南西北四大片区域。
每个小格子中,都堆满了一页页卷宗,这里的消息,大多都是隐卫玄卫黄卫士用命换来的,甚至还能闻到一丝血腥气味。
金陵属于江南,铁凌霜走到左侧,从第一个小方格中,取出一整叠纸张,然后走到小桌案前,仔细地翻找起来。
卷宗显然是被整理过了,按照时间,从上到下的整齐排列。
自己不再这里,小娅也不再,那整理卷宗的八成是张铁那厮,如果不是他,就是钟离九那厮亲自整理的了。
只是随手翻看了两页,铁凌霜目光猛然一亮,随后缓缓眯起,昏暗的放间里,烛光伴随着杀气,轻轻摇曳。
“隐,地,危月。
十年,十二月,二十三报。
吕大青,卒于金陵外城西郊吕家屯茅屋,年七十三。
附:吕大青,生于前元至元四年,世代务农,有三子一女,耕种之外,夏贩瓜果,冬制糖浆。”
铁凌霜看着手中巴掌大小纸片上区区百余字不到,就把吕大青此人的一声说完了,不禁有些愤怒。
隐卫,地卫,危月燕。
这是天卫玄武的手下,是江南外江湖燕青一派的传人,在外江湖中,轻功无双,入了隐卫,轻功更上一层楼,尤其擅长追踪隐匿。
看来钟离九那厮不会放过丝毫的消息,果然派人跟踪这个吕大青了。
至于吕大青,他就是自己曾经在莫愁湖畔遇到的那个吹糖人,也是在三山门外和钟离九姚广孝对峙的那人,更是在钟山山顶,威胁自己的那个人。
这些天来,自己只所以一入夜就抱着长刀,要么在亭子里呆一夜,也么跑到房顶上,不是参悟什么人间大道。
只是戒备,因为畏惧而戒备。
那日在山顶,自己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被那人身上一缕气机压制,自己就张不开嘴。
或者说,不敢张嘴。
怕一句话说出来,自己,姐姐,小娅,都会被那人随手一挥,消散于无兴,连灰尘都没有。
即使当年,十岁的时候,没有接触武学,手无缚鸡之力的顽童,在第一次见到钟离九的时候,也没有这种无力的感觉。
铁凌霜拒绝。
张不开嘴,不甘的在心中拒绝,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她下意识的想要臣服。
这,才是要拒绝的理由。
但是那个人没有给自己的机会拒绝,对着自己轻轻一弹,一道气息印入眉心,铁凌霜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在了三山街冰糖胡同自己小院的门口,心中还残留着一道声音。
“天下九州,我把青州暂赐给你,你去了之后还要拒绝,那自有人取你性命,当然,还有与你相关之人的性命。”
铁凌霜虽然不算是熟读史书,但是毕竟抄了好几年的书,肚子里的知识出了武学,其他的也不少。
《尚书》有云,中原天下,共聚九州。
冀、州、青、徐、扬、荆、豫、梁、雍。
此九州,为上古之中原天下。
古时群雄逐鹿,要争抢的九州天下,就是此九州。
而古青州,起自渤海以南、泰山以北,在当年,正是从济南府到海边的东营一代。
难道自己出身济南府中,所以才是青州?
还有,这是大明朝,现在是朱棣那个叛贼的天下,你说赐给我青州,青州就是我的了?
就算是我的,也不过是封王封爵,难道这那些争着要飞上天上的仙宗最终争抢的东西?
如果是这样还修什么仙?坐在学堂里好好读书,四书五经钻研通透,诗词歌赋上用点心思,乡试会试殿试一路向上考去,在朝堂混个十几年,当个封疆大吏,这岂不是更简单?
“看来,就算是神仙,也没有脱去你那人间皮囊,下了一次凡间,还取走一条性命!哼!”
随手扔下卷宗,铁凌霜吹灭蜡烛,走到门外。
二楼已经没了烛光,小院子里的竹椅上,多了一个躺着喝酒的人。
岁除之日,其他们或许还有地方可去,可钟离九无父无母,在这世上,也找不到真龙之属的亲戚,只好窝在隐卫地底,无聊的喝着小酒。
见铁凌霜面色阴沉的从卷宗室中出来,想到自己收拾了半天的卷宗肯定被翻捡的凌乱,钟离九提醒到,
“看了消息,放回原处,收拾好,这你的职责。”
铁凌霜充耳不闻,直接向外走去,不过到了门口,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问,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缩在躺椅中的钟离九,冷声问到,
“三山门外,那个吹糖人的老头吕大青,是怎么死的?”
钟离九面无表情的喝着酒,淡淡的说到,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喊自己去,他七十三岁,在二十三小年夜里,寿终正寝。”
“嘁,这种话鬼都不信,他一个吹糖人的老头,站在你和姚广孝那个秃驴面前,你们都不敢出手,现在他死了,你竟然不追查?”
晃着手里的酒壶,钟离九无奈的说到,
“既然不敢动手,自然害怕追查,毕竟人家挥挥手,我这个左统领就烟消云散了,到时候你还怎么报仇?”
这话说的一点骨气也没有,铁凌霜冷笑不已,
“恃强凌弱,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杀你,脏了我的手!”
铁凌霜说完,连看他也不想看,转身就走,平日里被他居高临下的压制,没想到这厮遇到了修为更高的,反而一副小人做派,贪生怕死,真是连看一眼都恶心。
“还是说说你吧,岁除之日,不去贴春联放爆竹,特地地跑过来去追查他的消息,你是不知道什么?还是,他找过你?”
“不关你事!”
扔下一句话,铁凌霜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阴暗的地底身处,只有美酒在酒壶中轻轻摇晃,还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杀气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