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领,她这次去承恩寺,不会闯出什么祸吧?”
看见铁凌霜怒气冲冲飞跃城头,对她性格很是熟悉的张铁颇为不放心。
若是寻常时候,倒还罢了,如今的承恩寺中,囚禁着建文皇帝,那是永乐朝的一大麻烦,谁沾上谁倒霉。
钟离九倒是没有担心,完看热闹的心情,喝着小酒,笑着的说到,
“不用担心,打不起来,纪纲不敢。”
“......”
凶名赫赫,平常的大臣见了都要心中打颤笑脸相迎的纪纲,在左统领的口中变成了胆小之人。
张铁不再劝谏,既然左统领对铁凌霜放任自流,那自己也乐的跟着钟离九一起看热闹。
钟离九倒没有着急去承恩寺,悠悠的喝着酒,看着聚宝山的方向,过了好长一会,酒壶空了,才仰头看了眼头顶的太阳,掐算着时间,轻叹了一声,
“已经是未时中了,现在拜祭的仪式就要开始,聚宝山没有动静,看来方画丈是跑了。”
方丈仙山的方画丈?
张铁微微一愣,随即明白,方画丈出了仙山,去了聚宝山上的承恩寺,肯定是大统领姚广孝让左统领留在此处,除了姚广孝,不然,谁也拦不住他。
不过,他略微沉吟,问出了疑惑,
“统领,那刚刚玄武湖方向,和你对阵的是谁?员峤仙山的袁夜峤吗?。”
钟离九朝着紫金中山的方向看了一眼,摇摇头,
“不,是瀛洲仙宗本代的宗主,嬴若洲,一个女鲛人。”
女鲛人?
鲛人当属妖,没想到一向抓妖怪为奴的瀛洲山中,反而被一个鲛人掌控,那这个鲛人的手段肯定非比寻常,从左统领还在起伏不定的气息中,就可以推定,这个鲛人,不好对付。
而且,既然是鲛人,那么瀛洲仙山真的可能是海底的一座岛屿,这样找起来岂不是难上加难?
见张铁还在沉思,钟离九出声打断,
“你的伤怎么样?”
张铁按在胸口的布襟已经被鲜血浸湿,不过他气息还算平稳,摇头说到,
“只是外伤。方一航功法有些奇怪,招式很少又阴柔,都是直来直往,阳刚霸道,属下不如他。”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今天何止是修阿修罗相的张铁受了挫,连大统领没有出手就被别人的道理击败,看来隐卫最近退了两座仙山,不仅方丈和瀛洲坐不住了,还触动了一些藏的而更深的人利益。
钟离九点点头,吩咐到,
“今天事情太多,我也被大统领封住了内力,不能给你疗伤了。你暂时还不能休息,方画丈出来了,嬴若洲也出来了,还来了一个大统领都不是对手的人,咱们就不去承恩寺,那里闹破了天也没什么,我回鸡鸣寺中,你去追玄武,追上他带他回来,一路小心。酒徒能杀就杀,不能杀也不要纠缠,方画丈应该已经从聚宝山离开,如果把酒徒逼的太紧,玄武可能会有危险。”
“是!”
张铁放出自己的骨鸟,看着飞向西侧长江的方向,对钟离九点头一礼节,转身飞掠过去。
钟离九也没有再停留,穿过三山门,向着鸡鸣寺方向走去。
......
聚宝山上,净火琉璃塔最上一层,这里供奉着大明开国洪武皇帝朱元璋御笔一支,和皇后马氏加封皇后冕服时佩戴的凤钗一柄。
前人已经作古,洪武皇帝朱元璋和她的皇后马氏,现在都躺在钟山脚下的孝陵中,只能以物为人,遥做祭拜。
这一层,乃至这整个净火琉璃塔中,只有两个人。
洪武皇帝的儿子,另外也是认了马皇后当亲娘,变成了她亲儿子的朱棣,跪在这支御笔和凤钗之前。
郑和站在他身侧,后退的半步,捧着祭祖表文,声音恭敬而低沉。
“维永乐十年,岁次丙子,十一月丁亥朔。”
“昭告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孝慈昭宪至仁文德承天顺圣高皇后。”
“帝继天立极,垂统保民;百王相承,万世永赖。钦承祖训,嗣守明邦,奉命承国,天下太平,万民永乐。第以礼未终,弗克躬祀,恭陈牲帛,祗告殿廷,惟帝歆格。尚飨!”
本朝永乐,祭天祭祖的表文,大多都是出自礼部尚书陈知礼的手笔,这位老大人是洪武朝的探花,那支笔下真是妙笔生花,他府中的好几房小妾都是这笔下文采吸引而来的。
这张表文,自然也是他的大作。
祭天祭祖,文采不需要,格式都是固定的,只要恭谨谦和就行,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先说时间,紧接着把要祭拜的人的尊号喊出来,然后表彰一下自己最近这些年的功绩,说明没有给上天,也没有给先人丢脸,最后说一下自己带过来了什么什么祭品,还请神仙和先人享用,如此等等。
祭文不长,只有百余字,但郑和读的很慢,后面一小段,每四个字一停顿,他停顿的时候,跪在供案前的永乐皇帝朱棣俯身磕头。
一句一磕,三跪九叩。
恰好这偏表文读到了“尚飨。”
郑和暗暗点头,礼部尚书陈知礼这位老学究,文采已经渐渐趋向平实,看来多年宦海,也是很有领悟,没有之前那样花团紧簇的文章,反而更加有意味了些。
朱棣虽然跪着,面色端庄严肃,但是眼神却微微闪烁,等这个收起表文,他并没有站起身来,只是还盯着桌案上那支御笔。
朱元璋的毛笔。
就是这支笔,在圣旨上写下,封朱标为太子,然后盖上龙头大印。
自己的大哥朱标,就是洪武朝的皇太子了。
然后朱标英年早逝。
还是这只笔,在圣旨上写下,封朱允炆为皇太孙,然后盖上龙头大印。
自己的侄子朱允炆,就是洪武朝的皇太孙了。
然后朱允炆登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
两次,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但是,朱棣嘴角缓缓扬起。
因为现在,大明朝的皇帝,叫做朱棣。
祭祀先人,嘴角露笑,实为大不敬,但这整个塔中,出了他之外,就只有郑和,了解他支持他也是最衷心的臣子,朱棣不怕他看到,甚至他想让天下人看到。
朱元璋和朱棣这对父与子,身在天家,太多的时刻,说不清楚是什么感情,爱与恨交织。
郑和静静的站在皇帝身后,能明显的感觉到皇帝心跳不稳,气息起伏,肯定是心中波澜大起,他明白皇帝的心思。
对于大明开国皇帝,身为儿子的朱棣,尊敬崇拜是有,但私下里,更多的可能是恨意吧。
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杀光史官,改遍史书,也改变不了事实。
但是郑和还有些担心,因为那只凤钗。
那是马皇后的凤钗,他是朱棣的嫡母,也只是嫡母,并非亲母。
如果说以前还是燕王的朱棣对她是尊敬,登上皇位之后,更是改了史书,认她是亲生母亲。
但这都是为了坐稳这个皇位。
如今永乐十年,天下太平,万民皆安,此楼之中,也没有外人,那皇帝心中,对这位不是母亲的母亲,还能留有几分尊敬呢?
就在郑和为那只凤钗担心的时候,朱棣从御笔上移开目光,转而盯着那只凤钗。
出乎意料。
并没有郑和想象中的杀意大起,朱棣只是静静的望了一会,然后站起身来,没有回头,声音略微低沉的问到,
“三保,你说朕能不能把这个凤钗换做我娘的玉钗?”
嗯?
虽然是军中大将,现在统领着几万人的宝船队,而且一身修为到了君临境,郑和听到朱棣的问话,依然目瞪口呆。
这皇后的凤钗?能换?
皇帝认真的盯着那跟凤钗,没有回头看自己,郑和绞尽脑汁,斟酌了一会,才低声说到,
“回皇上,皇后嫔妃每一项衣物首饰,在宫内衣帽局和珍宝局都有记录,花纹样式和打造之人是谁,都记得一清二楚,而且留作何用,也在卷宗之中,即使是这寺庙中人,也回经常过来擦拭检查。”
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朱棣听的请楚明白,他转过身来,盯着郑和。
郑和也只能躬身劝慰到,
“皇上拳拳为母之心,上天必知,再说,”
郑和压低声音说到,
“少林寺的普渡就在下面,佛门六神通中,他尤其擅长耳神通,据说相隔百里,也能听到人说话。”
这就是标准的欺君之罪了。
什么样的功夫,也不可能百里之外能听到别人说话,说是天耳通,最多不过是耳朵灵敏,方圆千米之内的细微动静都能察觉而已。
朱棣自然也不信,但他知道郑和的意思,只能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只碧绿玉簪,握在手心,神色黯然。
簪子只是寻常的水玉,不值钱,但这个朱棣的亲生母亲,后宫里没有品级的妃子,碽妃唯一留在世间的东西,也是她最喜欢的,这是他的儿子朱棣,还没有被封燕王时,用自己例钱买来送给她的。
虽然和皇宫内的其他珠宝比起来,这支簪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但郑和知道,碽妃对这枚簪子珍重异常。
“皇上,当年臣还在皇宫时,碽妃就曾说过,皇宫之内太闷,就如同这座祭台,呆着未免太闷,不如等臣下此出海时,把它放在龙船里供奉,也让碽妃娘娘,能看看这大明之外的如画世间。”
朱棣看着手里通透的发簪,默然良久,才点点头,
“皇城是太闷,朕身上也有太多的血,就依着你,下此出海带着,不过要万万的给朕带回来。”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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