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为什么姐姐要嫁给秦扶苏?”
端坐在厅堂,见小女儿凌霜手里攥着大雁的脖子,仰着头,瞪着眼,大发火,言语间恨意滔天,铁铉脸上笑意更胜。
为人父的大喜事,大女儿凝眉长大了,今天是秦家来纳采的。
山东是孔圣人的故乡,重礼节,婚嫁之礼更是颇为繁琐,一纳采,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亲迎。
少了一道,就要被别人戳脊梁骨的。
纳采,是婚嫁的第一个大礼,男方女方两家大人初步议定婚事后,男方需要带着一只大雁,必须是活着的大雁,到女方家里,正式的把孩子的婚事定下,就称之纳采。
秦家书香门第,当然极其重视纳采之礼。
秦松桥夫妇花了重金,买了一只刚刚捉到的大雁,由儿子秦扶苏抱着,三人带着媒人公,到了铁家。
两家人早就熟识,对孩子都非常满意,铁铉收下了大雁,勉励了未来女婿秦扶苏一番,然后把自己的雪蛟画眉枪取出出来,馈赠给他。
秦家叔母也不落人后,拿出秦家的传家宝,紫鸾玉佩,亲手帮未来的儿媳鐡凝眉挂上。
然后就是大家喜气洋洋,其乐融融。
终于,秦扶苏手满脸欢笑的持雪蛟画眉随着父母离开,厅堂内欢笑声渐渐消散,喜气依然浓郁。
鐡凝眉罕见的羞红着脸,低垂下头,偷偷的看着自己脖颈间挂着的紫鸾玉佩。
就在刚刚秦家叔母亲手把玉佩帮自己带上,鐡凝眉知道,再过一段时间,或许是一年或许是两年,自己会穿着凤冠霞衣,坐着大红花轿,而不远处的街头,秦家会大开中门,鞭炮齐鸣,把自己迎进去。
从那时起,自己依然是鐡凝眉,但也会多了一个称呼,秦夫人?
少女情怀总胡想。
眼看秦家人都走了,大女儿还是抬不起头来,铁铉笑着摇摇头,和夫人杨轻羽对了对眼,都能看到彼此脸上欣慰的笑意。
女儿凝眉温婉安静才貌更是无双,秦家的公子秦扶苏俊俏秀朗,性子也极好,不管是做学问还是练武功,都是万里挑一,正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身为父母,自然欢喜欣慰。
嘎嘎!
大雁刺耳的悲鸣声传来,打破了这一片和谐温馨,铁铉夫妇被吵醒了,鐡凝眉也从羞愧中醒来,三人齐齐向声音传来的房门外看去。
院子里,铁凌霜正按着纳采的那只大雁脖子,咬牙把它压向水缸里,看那大雁扑腾挣扎的水花乱飞,惨声连连。
肯定不是给大雁喂水。
杨轻羽收回脸上的笑意,凤眼眯起,怒气渐渐升腾,盯着无法无天的小女儿,见她竟然敢不怕挨手板一边按着大雁,一边还不服气的盯着自己,起身就要去揍她。
铁铉苦笑着拉住她,低声说了两句,杨轻羽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又狠狠的瞪了铁凌霜一眼,才拉着大女儿朝后院走去。
被大家冷落一天的铁凌霜,掐着那喝多了水精神明显萎靡许多的大雁的脖子,不顾它的哀嚎,走到铁铉面前,恨恨的问到,
“爹爹!为什么姐姐要嫁给秦扶苏?”
大雁是纳吉之礼,是活着送来的,要是被小女儿掐的没了气,那也太不吉利了,铁铉蹲下身来,掰开她的手指,终于把那眼睛都要翻白的大雁从苦难中解救出来。
安抚了会大雁,铁铉将它放在花盆旁,才帮小女儿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笑着说到,
“你姐姐喜欢秦扶苏,秦扶苏也喜欢你姐姐,所以,爹爹才同意把你姐姐嫁给他。”
“哼,那我还喜欢小狗呢,爹爹不会让我嫁给小狗吧?”
“......”
铁铉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小女儿伶牙俐齿,脑子也跟其他人颇有不同,天南地北的胡思乱想让人跟不上她的节奏,铁铉摇摇头,
“额,姐姐和秦扶苏的喜欢,和你说的喜欢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铁铉看了眼后院的方向,回头盯着小女儿的眼睛,笑得温暖,
“这个喜欢,就是你看到她,想到她,心里就暖洋洋的,嗯,霜儿你最喜欢抱着被子睡觉嘛,你想,你娘把被子在太阳下整整晒一天,热乎乎的,到了晚上,你跳到床上,紧紧抱着被子,就是那种感觉。”
小女儿还小,直接说人间情爱,她肯定不太懂,只能换个简单的说法了。
铁凌霜果然还小,闭着眼睛想了想自己抱着暖暖的被子睡觉时的感觉,浓浓的温热气息被自己抱在怀里,把自己整个身体熏烤的软软的,绵绵的,自己心里就好像装着冬天里温暖的大太阳。
很舒服,心里暖洋洋的,这就是喜欢?
睁开眼睛,铁凌霜看见父亲嘴角熟悉的笑,禁不住的撇撇嘴,
“爹爹喜欢娘亲吗?”
“嗯,那当然。”
“爹爹为什么要喜欢娘亲,她那么凶!”
“嘘嘘~”
忙捂住小女儿的嘴巴,铁铉抱起她走到小院子门口,小声的说到,
“让你娘听到,小心她打你手板。”
“我才不怕,一会就不疼了。”
“......”
“爹爹?”
“嗯?”
“娘也喜欢爹爹吗?”
“嗯,那当然!”
“我不信。”
“啪~”
轻轻拍了拍的小女儿,铁铉又瞥了眼后院,凑在她的耳边,
“那霜儿帮爹爹问问去。”
“不去!”
“明天不用写字。怎么样?帮爹爹问问?”
“太少!”
“哦,那就三天不用写字?”
“七天!”
“好。”
一言为定后,小女儿睁开爹爹的怀抱,朝后院奔去,然后她那爹爹隔了老远就听到了小女儿大喊的声音,
“娘!爹爹说他不喜欢你!”
......
东方天空一轮红日露出了小半,外面天空渐渐明朗。
看来今天是个晴天。
拎着大包的早点在胡同里缓步走着,正是妹妹最爱吃的秦淮八绝,她眉头微微皱,昨天夜里没有做成飞贼,妹妹回来后依然一言不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不说话不动弹谁都不理睬。
到底是怎么了?
估计她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妹妹铁凌霜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自己纳吉那日,父亲铁铉曾经对妹妹说过的话。
喜欢,就像抱着晒的暖暖的被子。
人间情爱,就像抱着晒的暖暖的被子。
回到院子里,把桌子上堆着大包小包的烤鸭子烧火腿这些准备奔往济南府的干粮拎到了东边空荡的房间里,然后把早点摆放在桌子上,才走到西房里。
小娅还在睡觉,呼吸平稳了些,睡得好像也比昨天沉了些。
鐡凝眉点点头,看来自己让她集中精神的写字,还是有些作用的,如果坚持下去,说不定小娅身体会越来越健康。
轻轻摇醒小娅,指着了指东边,鐡凝眉小声的说到,
“快起床了,去洗洗吃饭,我喊你霜姐姐起来。”
小娅这一觉睡得比平常安稳了许多,被摇醒了也没有迷糊太久,揉了揉眼睛,很快的清醒过来,听话的爬下床就去洗漱。
妹妹还是用被子蒙着自己,不发一言,可以肯定的是没有睡着,没有掀开被子,鐡凝眉蹲在床边,轻声问到,
“霜儿,是想家了吗?”
铁凌霜一整夜都睁着眼睛,望着被子里的漆黑,脑海中只有两个场景。
自己小时候抱着暖暖的被子,开心的在床上滚来滚去。
自己双手拉住长刀,把刀刃狠狠拉向钟离九的脖颈,前胸紧紧贴着钟离九的后背。
暖暖的熏蒸,现在想起来,都抗拒不了的想要身体发软,铁凌霜觉得脑中凌乱挣扎,最后只能化作羞愧。
我抱着小娅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我抱着眉毛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
难道,我喜欢那厮?
爹爹说过,喜欢,就是这样的感觉,就像抱着晒的暖暖的被子。
可是,我怎么能喜欢那厮?
他打伤过爹爹,爹爹的死也是因为他,他毁了自己的容貌,废了自己的内力,五年间不知道多此次把自己打的重伤。
十年恨意,罄竹难书。
我要杀了那厮,怎么能够喜欢那厮?
可是,为什么会暖暖的?
“霜儿?”
耳边又传来轻声的呼喊,铁凌霜摇了摇脑袋,深深呼吸,拉下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头发凌乱,眼神尽量保持平静,看着面带担忧的姐姐,闷闷问到,
“眉毛,你说爹爹也会说错话吗?”
铁凌霜不愧是个聪明人,从自己身上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就追溯本源,自己之所以会挣扎了一夜,都是因为年幼时爹爹说过的那句话。
或许,是爹爹错了呢?
鐡凝眉本来还在忧心,见妹妹露出了脑袋,不管怎么说,还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听到妹妹的问题,也是摸不着头脑,
“你,说说,爹爹说了哪句话你觉得他错了?”
摇摇头,带的头发更加凌乱,铁凌霜眼神躲闪,又蒙住了头,
“不是哪句话,就是爹爹也会做错事吗?”
轻轻拍着被子,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无奈,鐡凝眉只能拿出书中的大道理,
“圣人也会犯错,爹爹也会犯错。”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人孰无过?”
这就对了嘛,铁凌霜忽然也想起来自己也读过很多圣人的书,怎么刚刚就想不起来了呢?
思绪一顺畅,心里也变的通达,人忽然就精神起来,翻身从床上跃起,转转脖子,活动活动腿脚,脸上也是喜笑颜开,和这一夜的沉默大相径庭,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模样。
就是嘛!我就说,我怎么可能喜欢钟离九那厮!
眼看一句话后,妹妹身上那股无赖的气息又回来了,鐡凝眉觉得自己好像犯了错,安静下来的妹妹或许更好吧。
又想到自己这一夜为她担忧,鐡凝眉冷起脸教训到,
“父亲是儒家弟子,尊循的是孔圣人的教诲,吾日三省吾身。圣人也曾说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霜儿你又经常反”
话还没说完,铁凌霜已经跳下床,套上鞋子奔出去洗脸去了,水花声欢乐的响起,还有小娅的惊呼声。
鐡凝眉摇摇头,看来自己这长姐,管不住小妹。
不过,是因为父亲说了什么,才会让她想了一夜?
这个等下要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