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院开门做生意,没有拒绝嫖客的道理。
虽然是个女嫖客。
大大方方的收了铁凌霜千两的银票,念去去挥手招来手脚伶俐的小丫鬟收拾桌面,不多时,那个脸庞圆圆还带着青涩婴儿肥的女孩就端上来几盘精致的凉菜,外加两壶葡萄美酒。
一千两还是只能换来这么点东西,败家子铁凌霜大手大脚惯了,也没有觉得上当受骗,接过念去去给自己斟的美酒,仰头干掉。
姐姐在这里辛勤的打工弹琴,每天要弹够三个时辰,妹妹却大把大把的花着银票,早就看到铁凌霜来了,鐡凝眉嘴角带着无奈的笑意,手下也未停止,琴音依旧袅袅。
几杯酒下肚,铁凌霜脸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眼神依然清澈无比。
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来此处,是要等人,等贺兰山过来,顺便狠狠的敲他一把竹杠。
在念去去面带微笑的服侍下,眼看一壶美酒都到了肚子里,贺兰山还没有到,铁凌霜按下心中焦躁,斜了眼身边的女人,淡淡问道,
“听说齐泰大人当年有个四岁的儿子被流放辽东,你就是因此才甘心受朱高煦那蠢货摆布?”
杀人砍头,也要依据朝廷律令,男子未满十六岁,或流放边疆为奴,或阉割入宫,女子充入教坊司,或为军妓或为乐女。
当然,建文帝的旧臣之后,男子即使在躲过砍头大刀,也多在流放途中或者宫中被虐待至死,至于女子的下场,铁凌霜这样的是特例,这有凤来仪阁中大多数卖笑卖肉的女子,都是官宦之后。
初次见到念去去的时候,铁凌霜就觉得奇怪,这个人肯定是道门万象境的修为,刺杀朱棣或许不行,但是要逃走那基本上没几个人能拦不住,为何屈身在此?
不过上一次来是追问方孝孺之子方一航的踪迹,念去去没有回应,今天在房梁上偷听,甚是疑惑,以她的修为杀汉王朱高煦应该手到擒来,可她却甘心在这小楼里为汉王收集情报,必定是受了胁迫,不是自愿为奴。
原因不难猜测,民间传言,当年齐泰四岁的幼子被流放辽东,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十三四岁的年龄,是这位建文大臣唯一的男性血脉了。
而那个被自己打晕在猪圈里的蠢货汉王,很可能控制着这个人,以此作要挟,逼迫念去去开了这么一大家妓院为自己收集情报。
念去去低头不语,站在一旁的秦扶苏眉头皱起,心中即是叹息又大为担心,上来就问别人的伤心私密事,也只有铁凌霜会做,这个念阁主修为极高,又有一身魅功,你何苦故意揭她的伤疤?
沉寂片刻,念去去抬起头来又恢复了笑颜如花,轻笑到,
“铁小姐,不是每个人身后都有钟离九护着。”
什么世道,怎么每个人都觉得我活这么大都是因为钟离九那厮护着?!
铁凌霜没有听到自己相要的答案,又被恶心了一番,面色甚为难堪,摸索着刀柄,直直盯着念去去,压低声音,
“如果你和我合作,我不会介绍钟离九那厮给你当后盾,起码可以还你一个自由身,是报仇还是去找你弟弟随你便。”
嗯?
狭长的狐狸眼眸紧紧盯着铁凌霜的瞳孔,可以看到自信和凌厉,看到藏在深处的炽热汹涌,还有一丝得意,唯独没有找到任何戏谑。
过了好一会念去去还是轻轻摇头,她已经和别人做了约定,而且相比较于常年在金陵仗势胡闹的铁凌霜,念去去更相信那个人。
不过念去去心中还是禁不住苦笑,最近怎么了,咱们这些建文旧臣的后人都扎堆来到有凤来仪阁中,先是方孝孺的儿子方一航,他现在就在三楼,然后是铁铉的两个女儿,妹妹坐在自己身边,一姐姐正在专心的弹着琴。
难道,金陵真的要乱了?
“蹬,蹬蹬!”
一轻两重,有人拾阶而上,听到这熟悉的脚步声,念去去眼神微凝就要起身,却被铁凌霜伸手按在肩上。
铁凌霜嘴角挑起阴险的笑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
贺兰山很少出汉王府,他要躲开隐卫,或者说,躲开隐卫里的三大统领,那三位都是修为通天之人,万一被发现了自己身死还则罢了,要是追着线索发现了自家仙门的踪迹,那真是仙宗罪人,百死莫赎。
每次不得不出来,总是选在人最热闹的大白天,还要乔装打扮一番,像这样已经天黑的了再出来,还是头一次。
不过就是这头一次,遇到麻烦事了。
铁凌霜手按在念去去肩膀,悠悠的打量着这枯瘦成竹竿的贺兰山,金翅真解见到龙之后,虽然没有真气,但铁凌霜对气息的感触敏感了许多。
不久前藏在房梁上收回心神,没有仔细感应,现在看来面前这个人身上隐隐一股铜臭铁腥,果然不愧是财神,应该是五行金属,就是不知道动起手来,具体是什么招式了。
贺兰山也在盯着铁凌霜,他很愤怒也有担忧但没有表露出来,铁凌霜在金陵五年,贺兰山对她了解的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她身后是隐卫左统领钟离九。
装作不认识铁凌霜,贺兰山呵呵哑笑,一副谈生意的样子,对念去去躬身轻声说到,
“念大阁主,我手里新进来几个不错的女伢,个顶个的眉清目秀,要不要明天给你送来?”
这...堂堂仙门中人扮作人贩子?
铁凌霜嗤笑不已,并没有放开压在念去去肩膀的手掌,另外一只手拎起长刀,猛然拍在桌案上,砰的一声撞散琴音,惊醒那群嫖客,铁凌霜环视周边,最终把目光凝聚在贺兰山身上,冷冷的说到,
“滚。”
二楼鸦雀无声,刚刚依稀传来调笑声的三楼也静悄悄的,贺兰山面色陡然阴沉下来,瞥了眼弹琴的鐡凝眉,气息悄悄散开,感触周边是不是隐藏着其他隐卫中人。
身为老板,念去去不能再无动于衷,肩膀微微一缩想甩开铁凌霜的手掌,没想到铁凌霜变掌为爪,轻轻扣住她的肩头,并未用力。
念去去不知道铁凌霜打的什么主意,只能稍作试探,一股内息从丹田冲上肩井,要震开鹰爪,不想铁凌霜手掌也猛然收紧,气息凌厉,死死扣住她。
“阁内照顾不周,各位公子今日的酒水全免,还请暂回。”
收回气息,感觉到肩膀上的鹰爪也缓缓收回力道,念去去只能坐着对众人致歉。
这群嫖客大多都是在金陵厮混的人物,刚刚沉迷琴声,自动忽略了铁凌霜,此刻被惊醒霎时间想来了这母老虎的行为作风,相熟的人对视一眼,都暗暗叹息今日有凤来仪阁估计要毁于一旦了,可惜了这风骚的老板娘,可惜了母老虎姐姐这么好听的琴声,但脚下未停都扎堆的冲了下去,应该是更怕铁凌霜手中的长刀。
念去去招过来那个圆脸的小女孩,低声吩咐两句,那个女孩带着人上了三楼,不过片刻,上面也冲下来一群衣衫不整的人,嘴里骂骂咧咧,但是看到铁凌霜,都噤若寒蝉,闷着头朝楼下冲去。
不过片刻,二楼已经空荡一片,那些女子想来都留在三楼,没有下来。
铁凌霜回头对摸不着头脑的秦扶苏下命令,
“带着那个弹琴的下去,不要打扰我和这个不滚的人贩子谈生意。”
......
“我杀了朱高煦。”
轻飘飘扔出来了一句话,不去看气息骤然凌厉的贺兰山,也不去管身边念去去猛然瞪大的眼睛,铁凌霜拎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美酒。
鲜红的葡萄美酒在夜光琉璃杯中,好似一团鲜血,铁凌霜端起酒杯轻轻摇晃,像是庆祝般,仰头灌下。
贺兰山没有怀疑,铁凌霜身为铁铉的女儿,和朱棣一家血海深仇,以前或许是修为不够隐忍着没有动手,可自从南疆回来,自己收到的消息她的身手大概已经到了道门万象佛门菩萨的境界,出手杀人在情理之中,不过汉王死了,仙门给自己的任务就作废了,怎么办?
和贺兰山不同,念去去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依然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铁凌霜,她恨不得把朱高煦撕碎,食其肉寝其皮,但是一直被牵制,因为弟弟在他手里,而自己无论如何探察,都寻访不到丝毫踪迹,最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破釜沉舟一次,没想到还没动手,汉王就死了,死在铁铉后人的手下。
铁凌霜放下酒杯,幽幽的说到,
“本来打算去杀了汉王全家,不过藏在议事厅的时候,遇到了你,仙门中人贺兰先生,呵呵,我决定和你做个交易。”
这时候贺兰山才反应过来,知道刚刚和王妃的交流被他听在耳中,贺兰山自知修习的功法有缺陷,专注攻杀近乎魔道,对身体损伤极大,且常年在汉王府,卸去了心房,没有察觉到有人偷听,看着铁凌霜戏谑的目光,眼中闪过羞怒随即被阴狠覆盖,嘶哑着嗓子问道,
“什么交易?”
铁凌霜心下暗喜,嘴角高高挑起显得有些狰狞,禁不住拍了拍念去去的肩膀,算是安慰,低声说到,
“我好歹也在隐卫中五年,你既然是仙门中人,潜伏再金陵,肯定也是奔着天下大乱去的,对吧?”
对是对,可不是这样乱法呀,宗主郑重吩咐扶持汉王的任务被破坏了,贺兰山一时间也无话可说,他只是静静的等着铁凌霜说接下来的重点。
“一千万两,我杀了朱棣另外两个儿子,然后带着我姐姐远遁天涯。”
铁凌霜没有让他等太久,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见过做生意的,没见过这样直接找上门来狮子大开口,两个人头长嘴就是一千万两。
贺兰山那双阴鸷的眼睛盯着铁凌霜,见她面色不像作伪,脑中开始盘算起来,如果汉王真的死了,那汉王府没有价值了,毕竟死人已经成了定局,自己再呆在那里只是取祸之道,短时间和自己仙宗联系不上,如此看来,不如隧了她的交易,反正最初自己也是这样想的,釜底抽薪。
可问题是,一千万两,这几乎是大明一年的税收,上哪去找这么多银子?
念去去回过身来,眼中神色复杂,抓着铁凌霜的胳膊,声音略微颤抖着问道,
“铁姑娘,你真的杀了他?”
“嗯,在猪圈里,然后碎尸扔在长江中,不信你问他,他就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你们要给我保密,不然也逃不过一死。”
既然铁凌霜说出了在猪圈,贺兰山再也没有怀疑,至于碎尸扔在长江里头那也是必然,毕竟铁铉当年也是被挫骨扬灰沉在臭水沟中,朱高煦能死在长江,便宜他了。
从贺兰山目光中确认铁凌霜没有说谎,念去去又沉默了下来,她真的可以去找弟弟了,只是可惜,不是自己亲手杀的。
见两个人都沉默下来,铁凌霜也不着急,喝美酒吃小菜,她不担心这两个人会泄密,这事谁知道谁死。
心中打定主意,贺兰山深吸一口气,恢复平静,摇头说到,
“汉王失踪,朝廷肯定会皆备起来,接下来两个,你准备怎么杀?”
“无需贺兰先生担心,我自然会有我的手段,只要你们不要漏出风声,不出半个月,九能看到结果。”
贺兰山看着笃定的铁凌霜,也不再废话,谈起来生意来,
“这生意可以做,不过一千万两太多,短时间我拿不出来,即使拿出来,这样规模的银钱肯定会引起朝廷注意,会追查过来,可否少点?”
“不行,我此去没有十年不会回来,需要钱,而且不收定金,一次付清,不砍了他们两个人头我不会逃,你们都在金陵,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所以不要和我讨价还价。”
哪有这样做生意的?贺兰山一甩长袖,转身就要走,反正又不是我杀的,老子现在就跑,不信别人能追上。
“贺兰先生,你别忘了,我现在还是隐卫。”
刚转过身的贺兰山身体顿时凝滞下来,他听出了铁凌霜话语中的威胁,只要铁凌霜转身去鸡鸣寺,把杀汉王的屎盆子往自己头上一扣,那三个统领出马,即使以自己的修为,肯定也逃不过他们三个的追捕,而且这种事情沾上就说不清,他奶奶的,被阴了,这个可恶的丑八怪找上自己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要死一起死了!
现在只能同流合污,只要她杀了另外两个然后再逃走,那自己自然可以从容脱身,回到仙山中。
贺兰山走到另外一侧的桌子旁坐下,和念去去一起隐隐多铁凌霜形成夹击之势,也端出了商人身份,言语平静却生冷,
“我只能动二百万两银子,加上有凤来仪阁的收入,最多三百万两,多一分也没有。”
铁凌霜对自己的处境丝毫不觉,她有自信能在这两人手下撑过两招,再说念去去还在发呆,姐姐被自己赶到了楼下,明显没有走,那还有什么好担心,放心大胆的施行自己的计划,
“三百万两?哼!打发叫花子呢,不过,如果你们有珍贵的宝物,只要不是太重的,都可以抵钱,我要一千万两,否则就算你们两个出手,也别以为我没有反抗之力!真的打起来,你们就真跑不掉了。”
说着手掌按在刀柄上,眉心也渐渐烧起火红云霞。
外面锦衣卫横行,再加上确实是敏感时机,动起手来确实相当于暴露了,贺兰山心中一动,想到自己怀中两张《观音心经》,不由得想起来和天竺人做的交易,既然是杀太子,谁杀不一样,暂时拿这个做抵,待事成后再尾随此人杀掉抢回来,岂不正好,顺便还能追回天竺人手里的那张,一举三得,完美。
贺兰山压住要挑起的嘴角,装模作样的斟酌片刻,轻声的说到,
“我有《观音心经》中的龙头观音相,再加三百万两银子,这样足够了。”
入坑了。
铁凌霜也艰难的忍着笑,尽量表现的轻蔑,嗤笑一声,不屑的说到,
“观音三十二相?呵呵,一张不够,最起码要一半,十六张。”
“你懂什么!《观音心经》是东西方佛庙里的无价重宝,修成一张就有了一个保命的绝招,岂能是金钱所能买到的,就一张,否则此事作罢!”
“十张。”
“一张。”
铁凌霜长身而起,拎着刀走向楼梯,淡淡的说到,
“既然如此,此事作罢,就当没发生过,若此事泄露,我会带着隐卫来找你们。”
大步走向楼梯,铁凌霜心中默默数着,一,二,三。
“且慢。”
身后嘶哑的声音传来,铁凌霜嘴角高高扬起,慢悠悠的转过身来,眉宇间得意张扬。
贺兰山冷声说到,
“三百万两,再加两张观音相,我只有两张。”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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