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很开心。
昨日和姚广孝那老秃驴唠叨了整个下午,心中郁结消散大半,早朝的时候众位大臣见皇帝面色欢快,也没了这两个月的战战兢兢,都畅所欲言,君臣甚是和谐。
散了朝后,朱棣正在工部闲逛,身边跟着内官监太监隐卫右统领郑和,君臣相知多年,郑和依旧守着宫里的规矩,站在朱棣身侧后一步的地方,指着前方小船的模型,轻声介绍着,
“臣在极西之地一个叫威尼斯的地方,见到的这种船,他们交战时,用此船冲锋,外语称作恰机宝。”
朱棣凑到近处,看着那两尺大小的船模,船身匀称,船头处用硬木为栏,像是一块大盾牌,想来冲锋的时候可以勇士可隐身木栏下,这样寻长的飞箭火枪是阻拦不住的。
“威尼斯是座水上城市,他们的堡垒都是巨石堆砌,平常往来都是顺着水道,驾着小船穿行,对水上小规模作战即为擅长,这种恰鸡宝,长三丈,宽一丈,每艘船携带三十名勇士,顺水如同飞箭,逆流也可以通过两侧的船桨滑船,无须担心箭弩飞矢。”
挥手打断郑和介绍,龙眉扬起,指着小船模型旁边立着的那个高高的木偶,上面挂着一套盔甲,和中原鱼鳞甲大相径庭,是沉重厚厚的铁甲,完美的遮盖住身,头盔也是即为厚重,还有漆黑狰狞面甲,想来一个人要部穿上,行走在飞矢如蝗的战场也很难有伤损。
“他们冲锋的时候,都穿着这么厚的甲胄?不会掉到水里淹死吗?”
郑和摇摇头,
“这副甲胄是拜占庭骑士的标准装备。连身高,也是如此。”
话说到这个地方,朱棣面色沉重起来,身边跟着的是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大将,驾着宝船也到过大洋的彼岸,论眼界当世应该无人能比,他不会无缘无故的请自己到工部来看船看甲胄。
两人在军营里耗费了数十年光阴,最为关注的都是刀兵之事,朱棣转身对他示意,
“三保,无需顾忌,有话就说。”
郑和微微躬身,眉宇间也凝重起来,轻声解释到,
“威尼斯擅长造船,更擅长贸易,富甲天下,拜占庭的军士身高普遍都是九尺高,他们的马匹也要比中原高很多,同样有严格完备的训练,加上这一身甲胄,战场上是个劲敌。最让臣担忧的是,西方国度的文化和中原差异很大,侵略为先,到了任何一个新的地方,最先想到的总是用手中的刀枪杀掉原始的居民,然后宣布,他们是那片土地的主人。”
冷着脸走到那副铠甲人偶近处,朱棣抬头挺胸,双眼正对着这副木偶的下巴处,自己身高七尺五寸,在中原称得上高大武威,没想到在极远处的西方,大多数人都比自己要高上半头,真是岂有此理。
郑和的话,朱棣懂了,有这么擅长造船和贸易的威尼斯人,如果拜占庭的勇士手中有他们造出来的大船,想来不用跨过无边无际的土地,只需要顺着大海,不过几个月就能到达大明的土地。
“很好,这些年总是在边疆吃沙子,对手也都是骑着矮马的瓦剌和阿鲁台,没想到在遥远的地方,也有着这么强大的国家,三保,你是在告诫朕,他们将来会和大明为敌吗?”
忘战必危,更何况在这极西之地,战争和掠夺就是他们最原始的思想。
没有多余的解释,郑和担忧的说到,
“我们能造出大船,他们不久后也会造出,他们的勇士不逊色于我大明勇士,他们中也有极其聪慧之人,会建造攻城的云梯,有火枪,也有大炮,臣觉得若是我大明忽视他们,将来等到他们的战船飘荡在我们的海边,那对大明来说,很可能就是灭顶之祸害。”
东边的大海之上,有一群倭寇,破破烂烂的船只,游荡在东海岸边,只需要几十上百个人,昼伏夜出的劫掠,所过之处渔民死伤遍野,朱棣曾大为震怒,派出船舰追逐,耗费巨资,可茫茫无际的大海中,几艘破船甚为难寻,最终多不了了之。
若是将来的将来,有许多艘大船带着数以万计的人列阵在东海岸,那还真是祸从天降。
忘战必危。
看来自己这些年老是盯着长城外的那些人,眼界小了些。
拍了拍郑和的肩膀,朱棣感叹不已,
“你多出去走走是有好处的,唉,没想到朕成了坐井观天之辈。”
“臣惶恐,皇上高瞻远瞩,派遣臣远赴西方用意本就在于跳出天地,开阔视界,臣也是见到了这些船舶铠甲才略微领悟皇上的用意,臣愚钝。”
“哈哈哈,三保,你出去这几次,开始变得油嘴滑舌起来。”
君臣大笑着,拐出工部,来到兵部沙盘边,正和一群将领讨论着如果沿海发生大战要怎么相互攻防的时候,外面衣衫破风,纪纲脸色铁青的冲了进来,见此处人多,并未说话,只是低头站在一旁。
朱棣眉头一皱,挥手赶走众人,只留下郑和和纪纲,沉声问道,
“又有什么事?”
纪纲心里发苦,不知道自己的脑袋这次还能不能保得住,但并未敢有丝毫隐瞒,跪伏在地回禀到,
“皇上,汉王在校场军营中核对粮草时消失,不知所踪。”
遇大事,切不可心急,这是父皇朱元璋教导的,朱棣记得很清楚,也一直磨练自己,天塌地陷都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可是听到儿子失踪的时候,呼吸猛地顿住,眼角忍不住抽了又抽,郑和也是面色一变,伸手扶住朱棣,内息源源渡过去,就担心皇上气急攻心,伤了身体。
大儿子身居皇太子,做事兢兢业业,自己这些年常年在外征战,国计民生基本都是他在掌控,朱棣很放心,可惜就是身子不好,不是长寿之人。
二儿子自己亲手养大,战阵上也是优秀的统帅,就是嚣张跋扈,不知道收敛,长了个不臣之心,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
可无论如何,这两个都是自己最为看重的儿子,以后的大明肯定要交在他们手上,现在忽然丢了老二,朱棣火气冲天,一把甩开郑和,抬腿踹在了纪纲肩头,指着他就要怒喊,郑和忙走上前来,低声安抚,
“皇上,此事暂不宜声张。”
低声咳了两声,闷在胸口的气息在郑和温和内功的化解下散开,朱棣面色依然青黑,嘶哑着嗓子低吼到,
“具体在哪失踪的?带我去。”
“回皇上,在,在,”
“在什么在!快说!”
纪纲狠狠垂下头,
“在猪圈。”
......
金陵城外一片荒山中。
戚辰背着个大麻袋,欲哭无泪。
擅闯军营,死罪。
打晕皇子的从犯,死罪。
绑架皇子,夷灭三族。
说不定还要杀了皇子,自己肯定也是从犯,诛九族。
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九族之内自己还认识的,就只有亲娘和亲舅舅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荒山之中,戚辰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罪魁祸首铁凌霜已经走了,只留下一句不像话的话,
“被人发现了,别说是我。”
怎么可能,金陵城里锦衣卫没有一万也要又八千,再加上铺天盖地的军队,一寸寸的寻山也不是不可能,自己只能躲一时,但躲不了一世。
要不是这些年当捕头最善于追逃,再加上最近功夫大进,一路走来避开了人影,估计现在肯定被五花大绑的送到皇帝面前了,结果肯定不需要多想,不是凌迟就是五马分尸。
现在忽然成了替罪人,戚辰不由仰天长叹。
我只是想砍砍妖怪,带着舅舅娘亲在这金陵城里好好活下去,铁母老虎,我真不想绑架皇子啊。
“咳咳!”
戚辰正在茫然无措的眼泪汪汪,身后麻袋里微微挣扎,传来的轻咳声,静谧了一瞬,开始剧烈挣扎起来,怒骂声跟着传出,
“吃了熊心豹子胆,知道本王是谁吗?竟敢绑架本王,你等本王出去,一定要灭了你三族,把你们家女人都送到教坊司,让他们生不如死!”
没想过造反,戚辰一直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既有母亲舅舅的教诲,也有杭州府灵隐寺老和尚经常讲解经书的功劳,但戚辰也有底线,舅舅母亲,容不得侮辱。
随手把坚韧的麻布袋扔到一边,里面高高在上的汉王被山脚乱石撞得浑身剧痛,但常年沙场,身上剧痛,心里更怒,骂声不觉。
戚辰没有搭理他,细细算起来,也算是有杀父之仇,就算是把他一刀砍了,也说得过去,不过汉王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如今人为刀俎,你为鱼肉,还敢口中放肆,这不是找死吗?
不担心这汉王朱高煦会挣脱束缚冲出袋子,戚辰亲手把他绑起来的,用的是刑部最常见的生死扣,越挣扎收的越紧,任由汉王挣扎,反正他自找苦吃。
挣扎了半天,绳子越来越紧,勒的胳膊腿酸痛难忍,也没听到外面有丝毫回应,汉王朱高煦渐渐平复心神,和外面的劫匪做起了生意。
“外面的壮士,你是我大哥请来杀我的吗?如果你把我放了,我给你百万两银子,绝不追究。”
百万两很多,但也要有命花,戚辰没有被白花花的银子吸引,他在头疼,自己要怎么做,才算是万之策,既能保的性命,也不伤面前这傻货的性命,最终皆大欢喜?
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大军搜山,肯定马上就要开始了,说不定现在朱棣已经得到消息,很快就会有追踪高手到来,自己要把这人藏在哪?
“壮士?还在吗?听本王说,我那大哥寿命不长,以后大明的皇位肯定是本王的,你何必跟着没有前途的人呢?人最重要的是跟对主人,不是吗?”
戚辰一言不发,他知道皇家的情况,但实在没有兴趣,最终要的是他不敢说话,听说汉王睚眦必报,万一哪天不小心通过声音被认了出来,以后就麻烦了,反正不是三族就是九族。
不去管脚边喋喋不休,戚辰认真的思考起来,藏在哪呢?
冰糖胡同里面肯定不行,那里人太多,这汉王嗓门老大,不小心被外面的人听到了,正好抓个现行,娘亲舅舅谁都跑不掉。
可是自己在其他地方也没有房子了,临时租来不及了,而且最好还是要有密室的,还要有人给他暂时送些吃食,否则会饿死。
麻烦,真是天大的麻烦,铁二姑娘,感谢你不把我当外人,但是你把我当替死鬼,我真的很想和你一决生死。
怎么办?
戚辰焦躁的转着圈,忽然停下脚步,虎眼瞪大,嘴角也开始抽搐不停,最终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下定主意,就这样吧,死中求生。
大脚踹晕把银子加到了千万两的汉王,戚辰拎出腰间的青铜熏球,放出里面的骨鸟。
也是这两个月和骨鸟相处颇为融洽,戚辰轻声吩咐一阵,看着它欢快的飞走,戚辰欲哭无泪,他此刻也想变成这无忧无虑的小骨鸟。
接下来就是焦急的等待,戚辰知道,此处随在城外,但以锦衣卫的精明,想来不出一个时辰,肯定会有人来此处搜寻,而且是很多人。
眼看过了大半个时辰,荒山旷野中只有吹过的呜呜凉风,戚辰却急的满头热汗,对着高空中的太阳虔诚的祈祷。
求求你,一定要来,还要一个人来,否则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又等了半炷香的时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戚辰心入死灰,再也坚持不住了,拎起麻袋就要奔往更远处的山间,准备暂避马上要到来的锦衣卫,眼前红影一闪。
戚辰喜极而泣,扔下麻袋,抹着眼泪,恭敬地弯着腰身请求到,
“白虎大人,公主殿下,只要您给我一个能藏人地密室,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胭脂很是奇怪,她正在无聊的睡觉,没想到被骨鸟啄醒了,留下莫名其妙的信息,能看的出来,是戚辰的骨鸟,让自己去金陵城东越十五里的乱山中一聚,有重要且紧急的事情要拜托请求自己。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汉王哥哥此刻正缩在小小的麻袋中,只是面前戚辰虽说修行还低,但和人和妖魔对阵从来没有过胆怯,怎么今日是这样的一副模样?
胭脂打量着弯腰不起的戚辰,没有回他,只是用脚踢了踢一旁的麻袋,触感熟悉,应该是人,不禁疑惑的问道,
“绑架了?你绑的谁?”
抬起泪眼,戚辰不敢隐瞒,羞愧的说到,
“你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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