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家的人,坐稳江山后,读书虽然多,偶尔也会诗兴大发,但太祖皇帝和本朝永乐皇帝,高兴至极或愤怒至极时,最喜欢用白话圣旨,即使是街头巷尾那些没有读过书的人,也能听懂其中的意思。
不过戚辰倒是没有关注圣旨,已经到了城墙下,远远的和秦扶苏对视一眼,两人齐齐飞掠向城墙。
快到顶的时候,戚辰手掌在城墙上轻轻一搭,翻身落在城上,没有带起丝毫声响,周边军士还未反应过来,那名身材瘦削的刺客感应颇为灵敏,耳朵一抖,察觉不对,也不想着逃跑,微微侧身,竟然伸手往自己腰腹拍去。
想自杀?
戚辰眉头一挑,右手虚握成拳,内力涌动,疾速砸在刺客颈后,内息透体而入,瞬间将他砸晕,随后左手虎爪,紧扣那人要拍到胸腹的手掌。
刺客身影一软委顿下去,戚辰迅速蹲下身来将他平放在地,此时周边军士才反映过来,就要持枪冲来,却瞥见戚辰手中扬起的腰牌。
锦衣卫。
周边军士瞬间定住身躯,高高挺直,专心护卫城墙起来,这种时候锦衣卫出现,那肯定不是小事,不找自己是好事,就当作没看见,没看见。
戚辰瞄了远处的秦扶苏一眼,正好见他把另外一个人贴墙放下然后看向自己,两人齐齐一咧嘴,然后谨遵胭脂公主的安排,不去检查脚边的刺客,站起身来,当起了城墙护卫,气息放开蔓延到身边几人,眼睛在下面的人群身上来回扫视着。
最近《地藏经》修习勤奋,戚辰搭眼扫视几圈,隐隐察觉不对。
远处龙头宝船上,有好几股气息,沉厚敦实,和自己的内功路子很像,应该是佛门功夫,都安静的呆在船上,没有异常动静。
不过下面的人群中,竟然还有三处紧绷如弦的气息,和脚边躺着的刺客气息很像,阴狠隐晦,毒蛇一样。
还有刺客?
戚辰不禁皱起眉头,船上的人可能是下面这位宝船队统领郑和的护卫,可是散在人群中的这几个,应该是也是奔着当朝太子来的,想到脚边躺着的人刚刚拍往腰腹的动作,虎眼猛然瞪大。
不是自杀!可能是有暗器藏在胸腹的间,只需要轻轻一拍,就能发射的那种,比如说外江湖的流星灭天锥,暴雨梨花针?
坏了,下面那几个打扮成商贩一样的混在人群中的刺客,身上可能也有,这可怎么办?刚刚公主明确吩咐,让打晕刺客后,就守在这里,那自己就干等着?难道下面已经安排了隐卫高手?
想到此处,戚辰稍稍放心,眼神在那几名刺客身边瞄来瞄去,在城楼上的当朝太子朱高炽丝毫不觉,还认真读着白话圣旨,
“很多王国的国王王子和公主都随你来金陵,要领略咱们大明朝的繁盛,这很好,朕也听说,最西边有个国家的使臣带着瑞兽麒麟跟你一起回来,朕都快等不及了,快牵过来让朕看看,朕已经摆好了宴席,等着你们,快来吧。钦此。”
随着这白话圣旨念完,下面人潮又汹涌起来,都轰叫着对着城楼上挥舞手臂。
遥遥地看着下方,依稀可以看见那几名刺客渐渐把手移到胸腹间,好像是要掏出什么东西,戚辰着急的额头冒了汗,但看来看去也没有找到他们身边潜伏的隐卫。
果然,戚辰盯着一个灰色衣服的人,他也在高高举起双手挥舞不停,面色欢笑,但眼睛却是阴冷冰寒,而且那高举的右手掌心中,贴着一个鹅卵石般的暗沉铁块。
不知道是什么,但人群中其他两个人掌心同样有一样的东西,他们气息越绷越紧,看来瞬息间就要发射暗器,戚辰等不及了,和秦扶苏对视一眼,看到了他眼中同样的凝重焦急,两人一点头,就要飞掠而下,身体却忽然凝滞下来。
嗯?怎么回事?
僵在城墙上,戚辰瞪大虎眼,身体动也不能动,要强提内息可本来听话的内息此刻却如同一只安静的小猫,静静的趴在丹田之中,任凭自己怎么奋力挣扎,都一动不动。
这?
戚辰忽然想起来,铁凌霜那母老虎也曾经被左统领禁锢,动也不能动,只能干瞪着眼睛,好像就是自己现在的情况吧。
也是有前车之鉴,戚辰瞬间明白,有高手,和左统领一个层次的高手,就在这一群人中,自己不能动,那下面也没有看到秦兄弟的身影,他应该也被禁锢住了。
坏了!有这样的高手在,即使胭脂公主能够察觉,也打不过,那本朝太子殿下岂不是,死定了?
宝船队归来,普天同庆,又有很多其他国家的船队使者随着大船一同来到金陵城,要亲眼看看我大明的繁荣昌盛,这个时候太子被当街刺杀,这就不是大丢颜面的事情了。
太子若亡,必生内乱,内乱一生,外祸必起,大明朝朝夕之间,有倾覆之患!
这可不行,上一次靖难,大军过处,尽是白骨,父亲远赴济南,死在城下,母亲带着舅舅和自己在杭州府艰难度日,如今好不容易在这金陵城中快活了几个月,怎么再起战乱!
想到此处,戚辰心底一声虎吼,眼睛中血丝遍布,眼底闪现出一朵漆黑莲花,疯狂旋转,猛虎困于囚牢,奋力挣扎冲撞间,终于右手小指头微微一颤,不过,也只能如此了。
喉咙轻微响着,说不出话,戚辰正要不顾一切拼了内伤也要挣扎大喊出来,忽然停了下来,他眼中余光看到下方那三个刺客,他们脸色也呆滞下来,竟然收回了双手,面无表情的挤开欢闹的人群,直直向城墙边走来,动作僵硬似木偶。
这,到底是怎么了?
正当疑问之时,身边的无形牢笼竟然消失了,戚辰喘了喘气,四周扫视一群,见秦扶苏一脸茫然的盯着自己,也在大口喘息,两人眼神交会,都看到了对方的眼中的疑惑,也看到正收回圣旨完好无损的太子殿下。
“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面清澈平稳的声音盖过人群的喧嚣,传了过来,戚辰伸头看向城下,只见一身大红官袍的三宝太监郑和在恭敬叩首,而那三名刺客走到城墙边,面对着城墙,好似私塾里被罚站地顽童,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
......
三宝太监已经随着刚刚下了城楼的太子殿下朝皇宫走去,身后跟着一群衣衫各异长相也和中原人差别很大的远方来客。
他们有的浑身雪白金发碧眼,有的浑身焦黑如炭,还有几个袒胸露乳,半披红色袈裟,应该是天竺国的和尚,至于走在他们前面的那只瑞兽麒麟,被一个干瘦矮小浑身裹在白布里面的人牵着。
这麒麟要有两丈多高,浑身片片黄云似地花斑,身体雄壮如狮,但脖子却要有一丈长,像个大烟筒,路过凤仪门地时候,那杵的高高的麒麟头撞在了城门上,哞哞的惨叫,惹的围观的人群大笑不止,都追着跟了过去。
凤仪城楼,胭脂把玩着手中两寸方圆的暗沉铁块,面带笑意的打量着躺在脚边地两个刺客,他们从昏睡中醒来,瞪大双眼,身体微微抽动,但是被点了穴道,话也不能说。
戚辰和秦扶苏却没有他那么悠闲,戚辰扛着两个人,秦扶苏拎着一个,走到城楼上,把三个另外刺客扔在地上。
五个刺客并排躺在地上,都是浑身僵硬,只有一双眼睛能动,戚辰没有去看他们,瞥了眼欲言又止的秦扶苏,不禁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公主殿下,刚刚那禁锢住我们两个的人,修为很高,肯定也是君临佛陀境界,你知道是谁吗?”
秦扶苏刚刚也被禁锢,不过现在看来,那人应该并无恶意,只是让自己两人不要慌乱,惊扰了这盛大场面。
胭脂却没有搭理戚辰,瞥了眼躺在地上的五个刺客,冷冷一笑,
“敢刺杀我皇家人,真是胆大包天,我不会审问你们,你们会被送到北镇抚司,那里有十八层地狱,一层层的向下爬吧,我可以保证,你们来回爬上几百次,也绝不会死,我想知道的消息,你们嘴巴闭的再紧,也守不住。”
正说着,几道黑影一闪出现在城头,当先一人身材雄壮,挎着宽大腰刀,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他对身后一挥手,几人走上前来,一把抓起刺客,手掌印在他们丹田。
戚辰见那几个刺客嘴角瞬间溢出的鲜血,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和秦扶苏对视一眼,妈的,上来就废了丹田,真不愧是北镇抚司出来的。
那几人又娴熟的卸开刺客下巴,防止他们咬舌,快速的在他们衣服发丝间搜索片刻,除了那暗沉铁块之外,没有找到其他东西,几人拎着刺客掠下城楼。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对胭脂躬身一礼,声音低沉,
“公主,皇上召你回宫。”
丝毫不给锦衣卫指挥使面子,脸色阴沉许多的胭脂对戚辰和秦扶苏招了招手,转身朝城门下走去。
三人下了城墙,穿过汹涌人潮,一路来到朝鸡鸣寺,走到钟楼下,胭脂看到了坐在钟楼边低头念经的小蛙和尚,面色才稍稍好了点,挥手问道,
“小蛙,老和尚呢?”
小蛙应该还是没有说出来被偷走的鲸杵藏在哪了,还在用头撞钟,脑门依然紫红,看见下面三人,停下念经,指着后院,
“师傅去后院了。”
胭脂望着后院隐卫大本营的方向叹了口气,也不走了,登上钟楼,走到小蛙身边,闭目盘坐起来。
戚辰和小蛙一同经历过生死,关系很是亲密,跟他挤在一起,开始讨论起《地藏经》,秦扶苏站在一旁,瞥了眼闭目盘坐眉心紧皱的胭脂,大约知道她为何心烦了。
此次从南疆回来,前建文帝朱允炆暂时被秘密囚禁在承恩寺中,永乐皇帝还没有去见过他,只是将大部分锦衣卫都布置在承恩寺周边,太子身边的护卫才空虚下来。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黔国公沐晟上奏疏请罪,奏明云南指挥同知韦渡河被一股奸人掳走,沐国公出动三万大军搜寻三日,终于在距城池一百多里外的荒山中发现了韦同知的尸体,因南疆多野兽,大军略有伤损,且南疆在自己治下竟然发生了同僚被掳走之事,实在是罪不可恕,请皇上治罪。
黔国公有没有被治罪秦扶苏不知道,但是汉王府最近老实了许多,听说汉王朱高煦被永乐帝召到皇宫,出来的时候,走路都是瘸着的,其后几天更是罕有的被永乐帝当众口谕斥责。
今天的五个刺客,都是外江湖的高手,有隐卫在,仙人很大程度应该不会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那出手之人,有两个可能。
一种是靖难中败亡但仍以建文帝遗臣自称的人,这些人十年间不知道多少次入皇城刺杀朱棣,没有任何意外,都死在锦衣卫的手下,只有一少数人还藏在深处,没有露出手脚。
还有一种可能,是同室操戈,不用民间传言,认识汉王的人都知道,汉王朱高煦,睚眦必报。
这几年耀武扬威惯了,丝毫没有把太子放在眼中,没想到因为韦渡河被朱棣当众训斥,大跌脸面,而且,本来依附在汉王身边的人,有些开始摇摆起来。
脸面事小,势力才是最重要的,想要稳定势力,还是要登上太子之位,所有的一切才会平稳下来。
怎么登上由汉王变成太子?很简单,现在的太子没了,解下来自然就是汉王了。
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秦扶苏正在感叹,远远看见鐡凝眉打开后院小门,挽着小娅的手朝着这边走来,忙甩掉这些烦乱的消息,飞身穿过佛堂,掠到她们身边,笑着问道,
“凌霜怎么样?还在发火?”
鐡凝眉摇摇头,回头看着小院子,轻声说到,
“这次她没有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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