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之时,铸铜鼎以祭天,又意寓问鼎天下。
上乘天道,下驭众生,是为王权。
青铜,即是权力。
青铜巨鼎之上,多纹兽面,且以凶兽饕餮为尊,狰狞恐怖,神秘威严,恰如南疆仙人,代寒舆。
天诛雷弓张如满月,弓弦响处,天雷霹雳,残剑胜邪化作透体猩红的巨箭飞射而出,直直刺向踞立在地两只金光大眼狠狠盯着钟离九的饕餮。
箭如流星,代寒舆所化饕餮刚要张嘴怒骂,森寒箭尖已到身前一丈,巨箭箭身凄厉不甘的鬼哭狼嚎之声带着凌厉劲风压迫而下,钟离九和饕餮所立那片火热的岩浆石面霎时凝结,又瞬间干枯成粉。
天诛血箭临身,没有时间再动口舌,凶兽饕餮六足一阵,脊背银光全部聚集到头顶,两只金黄大眼亮光一闪,张开满是獠牙的大嘴,气息疯狂涌出,又在面前凝聚成一只鼎。
不再是四四方方的青铜大鼎,这只鼎七寸大小,透体金黄,六只鼎足,鼎身圆润似小碗,气息温暖平和,丝毫不见狂暴之意。
聚在饕餮头顶的银光化作条条细线,攀爬鼎身,绘成一只面目狰狞的饕餮头颅,四只硕大的银色眼睛,两只睁开,两只紧闭。
鼎内漆黑混沌如无底深渊,鼎口数只漆黑冰冷的贪婪巨爪张扬飞舞,好似要撕扯冰冻的人精神涣散,一路堕落在深渊之中。
饕餮,寒食。
初春之时,气候干燥,枯木繁多,易生火灾。
远古之人为防大火烧山,熄灭保存在山洞之中的火种,仅靠着存储的冷食度日,待遍地青草之时,才会钻木生出新的火种,名为请新火。
熄灭旧火到请出新火,短则三五日,长则月余,这段冷食度日的时间,应是最早的寒食节。
寒食节中,自己尚不能饱餐,就没有多余的食物再去供奉贪婪暴食无度的凶神饕餮,饿疯了的饕餮,会肆意吞人,祸乱山林,吞不到人,还会吃鬼。
嗷!
凄厉哀鸣嘶喊中,粗撞如参天古树的血箭箭尖直刺在寒食鼎口,与那些黝黑巨爪僵持一瞬,直直刺入鼎内一片漆黑。
最初试探的碰撞之后,黝黑巨爪再也不把巨箭当作敌人,反而攀附着箭身,拉扯着血箭塞往往自己的鼎内深渊。
嘎吱嘎吱!
胜邪剑拘天地间恶鬼魂魄而成剑身,剑长一分,更恶一分,如今借着钟离九一身内息,胜邪化作了万鬼血箭。
但饕餮口中小小的银纹金鼎好似把血见当成了美餐,嘎吱的疯狂撕咬咀嚼中,肉眼可见,血红箭身一块块剥落碎裂,伴随着凄厉鬼哭和炸开的澎拜劲气,一路坠入漆黑之中。
寒食节,饕餮饥不择食,而食鬼。
站在饿疯了的饕餮身前一丈,随着那寸寸崩裂的长箭,体内也传来阵阵闷响,钟离九面色不变,血红龙目盯着那寒食鼎身上两只紧闭的银色眼睛,等着它张开。
转瞬间。
箭身崩碎了三丈,被吞进鼎腹,只有一丈多长被鼎口伸出的巨爪抱着,那小小的金鼎和它表面的银色纹路,越来越亮,饱食之后自当荣光焕发。
金鼎吞噬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毕竟,吃的饱了。
饱了也不行,这顿饭,要吃完。
箭身被咬掉大半,疼痛难忍,剩下一丈多长的箭身表面,幽魂嘶喊声更加凄厉,对着鼎口疯狂冲撞,抱着箭身的乌黑巨爪,不再拖拽,收缩堵在鼎口,要把它推出去。
冲撞越来越是剧烈,劲气闷响如雷,钟离九身上闪现道道血痕,嘴角也溢出鲜血,凶兽饕餮前胸后背也裂开道道细小伤口,腥臭黑血汩汩流出。
咔,咔咔。
细碎的破裂声传来,钟离九嘴角挑起,盯着那金黄鼎身,一道纤细的裂痕闪现,眼角瞥向饕餮身上。
果然,随着这道纹路出现,代寒舆所化饕餮身侧,忽然撕裂出一道三尺长的伤口,皮肉翻开,血流成河,还可以看到里面漆黑蠕动的内脏。
阴阳不均,鼎身瑕疵。
代寒舆以养蛊之法分出了体内两缕阴气,化作银蛇子蛊一道藏在鐡凝眉眉心,一道隐入建文帝身上,体内阴阳气息不能浑圆一体,如今腹内真气翻滚,瑕疵自现。
现在,开始选择吧,是硬扛下去身体碎裂,还是召回两缕阴气张开那两只阴眼?
“呵呵,小师弟,肚子里塞满血肉,手里还捧着一大团,感觉如何?”
杀人,还是要先诛心。
正在长嘴托着着小鼎饕餮气息忽然凝滞下来,两只血丝遍布的金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钟离九。
“啊!”
一声尖利暴怒嘶喊,远处两缕阴寒气息瞬息而至,隐入金黄小鼎。
鼎身上两只紧紧闭着的银色眼睛纹路忽然睁开,通体银色,代寒舆化作的饕餮本体,也睁开了一双银眼,血纹遍布。
鼎身光芒一闪,瞬间浑圆一体,鼎口的漆黑巨爪一把将一丈多长的箭身塞入鼎腹内,劲气炸响间那只六足黄金小鼎被饕餮一口吞下。
钟离九一口鲜血喷出,身行踉跄后退几步,长剑拄地,才勉强站稳身躯。
抹了去嘴角血迹,钟离九看着面前浑身伤口迅速愈合,冒出道道尺长尖刺的饕餮,他那两双眼睛一对金黄,一对银白,都是血气氤氲,气息圆融通畅,就是杀意凛然。
盯着钟离九恶狠狠的看了一刻,已经隐去獠牙变成一团漆黑的大嘴张开,代寒舆声音冰冷寂静,
“钟离九,大师兄!我这就送你下去,去见你的小羽儿。”
这自然求之不得,钟离九仰天长笑,长剑指着他,清澈激昂的声音响彻天际,
“多谢小师弟,接箭吧。”
随着声音落下,钟离九身上血光乍现,溢出阵阵凌厉锋锐的气息直冲天际,天空翻滚的漆黑乌云好似被利刃切割,破碎成片,悬在天边。
被血光笼罩的钟离九,仰天嘶喊,阵阵铿锵决绝的龙鸣中,一具鲜血淋漓的白色龙骨浮现在钟离九身边,一口咬住血光中飞处的游龙长剑,飞冲天际,咔咔轻响中,龙骨绷直成箭,游龙剑尖正对着下方大张的漆黑嘴巴。
血肉剥离,龙骨化箭。
天诛,第二箭,小白。
锁在方丈仙山地底的小白,只是一具龙骨,没有那片火红羽毛,这世间活着的,或许只是叫做钟离九的魔龙了。
站在下方的钟离九身边血光散去,好似变成了一缕幽魂,身行飘忽浮动似云,回头望着悬在天际的龙骨,笑意温润,最后却摇头苦笑,带着一丝悔意,
“早知道,就不听你蛊惑,何必要逃出来,在那地底做一世奴隶,也不错。”
“饕餮,吞天环。”
身边一声怒喊,钟离九转过身来,饕餮浑身筋骨炸响,爆裂间除了头颅不动,六足渐渐收缩到腹中,身体上的尖刺也缓缓缩回,整个身体慢慢就只剩下一颗越来越圆的头颅,四只眼睛被撕扯的狠狠瞪开,嘴巴大张,漆黑之中闪现出两抹光芒。
一金一银,一阴一阳。
两条光芒头尾相接,在圆圆的头颅内,疯狂旋转起来,撕扯的大嘴内所有漆黑气息都紧紧贴敷上来,越转越快,渐渐没有了金光,也没有银光,变成了一只巴掌大小漆黑圆环。
圆圆的头颅上那四只大眼齐齐盯着钟离九,嘿嘿一笑,黑色圆环飞冲而出,见风而长大,转瞬间幻化成一只三丈方圆的漆黑大环,悬在半空,轻轻旋转了起来。
没有惊天动地,没有狂风暴雨,但南疆阴山附近碎石粉末,天际乌云,都被那漆黑大环的中心吸引,一路飞冲过去,撞入圆环中心,变成了虚无。
万物化虚,重归混沌,饕餮吞天环。
“嗷!”
天际乌云消散间,紫雷巨弓血色弓弦一震,龙鸣响彻天地,鲜血淋漓的龙骨长箭飞冲而出,箭身掠过之处,割裂空间,道道漆黑裂缝闪现,一头扎进那拦在半空的漆黑圆环中间。
吞天环缓缓旋转,好似以天地为磨盘,要把冲进其中的白龙磨成粉碎,尽归虚无。
白色骨龙一冲进吞天环中,好像是撞进了囚牢之中,身上殷红血迹瞬间消散不见,白骨龙头咬着长剑,带动周身道道漆黑的空间裂痕,在方圆三丈的空间里冲撞不停。
没想逃出,也不会逃出,它只想打碎牢笼,所以才一头冲进牢笼。
黑环白龙,像是一块美玉,悬浮在南疆阴山祭坛废墟的半空中。
下面,站着两道人影,钟离九身行虚幻,好似鬼魂,代寒舆也褪去了凶兽之身,黑袍加身,消瘦俊俏,狭长眼眸,漆黑的眼睛不在,第一次变的和常人一样,带着笑意,看着钟离九。
两人倾尽了全力,一个化作骨龙,一个凝聚黑环,现在没有了丝毫气息在身上,变的废人一般,也没了本就不该存在的仇恨,看着对方,静静的等着结果。
“小师弟,若是死了,有什么愿望吗?”
钟离九笑容温润,看着面前的小师弟,好似青城山上每次比剑前,轻声的提醒他扎紧衣袖。
代寒舆,不,柏子期,认真的点点头,
“有,师兄,把我送回青城山,那个山洞中。”
见大师兄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柏子期愣了愣神,随即脸颊露出一丝红润,腼腆一笑,不好意思的说到,
“再帮我摘颗柿子,大个的,给师姐。”
南疆距青城不远,以仙人速度,朝夕可至,以仙人道行,推倒青城山,也只是举手投足,不费吹灰之力。
即使成了代寒舆,在他心中,也仍守着一丝懵懂情谊吧,毕竟在青城,对他最好的,就是那个当初将他护在身后的师姐了。
“师兄,你呢?有什么愿望?”
钟离九回过神来,看着真诚的小师弟,眼神一阵朦胧,仰头望天,心神空洞,过了半响,才摇了摇头,
“想不到了。”
......
白色龙骨在黑环间疯狂冲撞,身上咔咔作响,道道裂纹闪现,不时剥落出细小的白色骨头碎片,掉落的瞬间,就被黑环中混沌力量磨成虚无。
看来,这白色龙骨,并非是黑环的对手。
眼看龙骨身上碎裂越来越多,它好像变得更加疯狂,身体摆动间,带动的空间裂缝越来越长,也越来越锋利。
咔咔,咔。
又是几片白色龙骨掉落,随着他们消散于虚无,那一直静静旋转坚韧无比的黑色圆环上,也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痕迹。
远远的悬在天际的羊玄墨,前隐卫左统领,听到这声轻响,缓缓睁开眼睛,瞥了眼下方和睦的师兄师弟,眼神轻蔑。
看你们青城人交手真是烦躁,要杀就杀,何必你死我活之后,还要情谊绵绵,早干嘛去了?
羊玄墨收回拉下的嘴角,眼神飘远,看着远方已经渐渐凌乱的兽群中央,那里盘坐着两道身影,气息平和,身上稍微有些伤损,但不严重。
好了,我的路走完了,没有任何愿望。
伸手挑断面前最后一根血弦,宫商角徵羽文武,文弦。
“文为天,心之所向。”
不同于武弦断裂后的一往无前的沙场血气,文弦过后,似有高山琴响,又如潺潺溪水,平淡闲适,自由烂漫。
这位被恩义二字束缚了半生的前隐卫左统领,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身行飘散成灰,而那缕流水般的轻轻琴音,缓缓飘荡,钻入黑色的饕餮吞天环上那丝裂缝之中。
二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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