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一红,两条石龙,盘踞在这方圆百丈的阴山深处,粗若长河,蜿蜒纠缠中,两只三丈大小房屋一样的龙头在山顶对峙起来。
龙口大张,齿牙暴起,里面漆黑混沌,散出汩汩腥臭阴寒之意,带着隐隐吸力,对着山顶那块丈许方圆的石台,色泽通透,端正大方,好似玉玺,又如明珠,双龙抢珠之相。
铁凌霜气息微促,眉心一条纤细的银蛇印记,嘴角还有一抹血迹,正站在左边那条青龙空中,眯起眼睛向里面观望。
看了一阵,没有看出什么名堂,回过身来,看着正对的龙口那方形似巨大兽卵的椭圆石台,石头白中泛黄,触手温润,是极品的昆仑玉髓,就是仙人用来刻印龙凤精血专用的玉石。
这么大一块昆仑玉髓,应该是世间罕有,不过铁凌霜只是盯着石头中那只微微泛着蓝色的蛇形物体。
陷入玉石表面下三寸,大概只有三尺长,鳞甲皆备,张牙舞爪,可惜就是眼睛紧紧闭着,那张开的龙口,正对着身后那大张的石龙大口,还不断的散出冰寒气息。
“这是一条带有冰寒属性的龙,在晒甲山葬龙洞里,刚出生不久,就被前代代寒舆带到了此处,打散了神识,刻印在这玉髓当中,用于压制平衡左边青色石龙的凶气,它体内,也有金蚕蛊。”
晒甲山葬龙洞中,曾有朱允炆和鐡凝眉留下的几行诗文,铁凌霜也根据朱雀传出的消息去过那龙洞中,确实有股冰寒之意。
铁凌霜听到姐姐的解释,伸手轻触石面,感受着淡淡冷意,又扬起身来看了看对面那个红龙大嘴,感受着明显比身后青龙要暴躁许多的气息,嗤笑一声,
“看来什么龙落红崖的传言大概都是乱说的,不过葬龙洞内确实有龙,你和那姓朱的还是真有风度,都被扔到洞里了,还有兴致吟诗作词。”
盘坐在玉石上,鐡凝眉看着铁凌霜眉心那条蛇形印记,摇头轻笑,
“可能是和你在一起太久了,也渐渐的变的心大起来,霜儿,你知道你眉心的印记是什么吗?”
铁凌霜伸手轻抚眉心,闭目感受一阵,只感受到淡淡的温热气息,控制着身血液汇入眉心地渊,收放之间,并无任何凝滞迟钝之感,体内除了刚刚扛不住劲气带来的伤损之外,也没有其他伤痕,只能对着姐姐摇摇头。
看见妹妹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鐡凝眉微微苦笑,指了指地洞周边。
随着鐡凝眉的指尖,铁凌霜望着青红交接的山洞侧壁,闪烁着纤细的银光,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将阴山洞底这方圆百丈多的空间笼罩在内,已经没有了仙人和他手下的踪迹,只有姐妹两个,两条石龙盘旋成的大山,还有一枚光芒越来越亮的神兽玉卵。
鐡凝眉轻抚着怀中光芒愈亮,也变得越来越热的玉卵,低垂下脸颊,眼中温和平淡而决绝,
“你体内的气息是带着一抹君临境界先天阳气种子,而我身上是带着阴气的蛇蛊,阴阳相遇,必有一战。”
“我渡过雷劫后,会被脑中的蛇蛊控制,神思混乱,被阴气牵引,会追着你撕杀,现在我们又都被锁在这个牢笼里,就像是石台上那个养蛊大石瓮,咱们姐妹两个,或许只有一个,能活着从这里出去。”
铁凌霜伸手握住刀柄,仰头扫视着那藏在山洞缝隙里的细微银光,最后转头看着下方石台上那个黝黑似是大缸的石瓮,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你这些年,是不是经常被锁在那个石瓮里,金蚕噬体?”
“嗯。”
听到身后轻轻的回答,铁凌霜转身挑起眉头,眼中水光映着那玉卵光芒竟神采奕奕,战意大起,
“我在青城五年,在钟离九那厮手下五年,学地是爹爹的将军令,偷学的青城功夫,还有金翅真解,你在南疆仙人牢笼十年,身为金蚕母蛊,又会前隐卫左统领羊玄墨的琴剑,那咱们姐妹俩就看看,是谁的进步更大,谁都不许放水,我现在的毛笔字,可比你强多了。”
“霜儿,你啊,还是这么争抢好胜。”
幼年学字时光掠过心头,想起那暖暖阳光穿透窗棂洒到的小书桌,还有铁凌霜那经常肿起来的掌心,鐡凝眉忍不住瞄到她放在刀柄上那只手,禁不住扬起嘴角。
姐姐嘴角那抹难得戏谑和嘲讽的笑意好似细针,刺的铁凌霜手背发痒,掌心好似也好像肿了起来,铁凌霜冷哼一声,眯起双眼,狠狠压下当年没有胜绩的羞愧,转移话题,
“不过,这个代寒舆,把咱们两个当成蛊虫,到底咱们家有什么仇怨?”
鐡凝眉收起笑容,微微蹙起眉头,把自己了解到的一些信息告诉了铁凌霜。
江南柏家柏子期,被仙人以养蛊之法养大,自从娘胎里时,就细心呵护,直到成长为人,最终江南柏家,一夜之间,遭灭门之祸,血腥满院,人都被啃成了骨头,只剩下柏子期和他父母三人。
随后他的父母就带着柏子期到了青城山内门,说是修炼,应该是为了治病,或者说,为了取出体内的蛊虫吧。
“从他偶尔疯癫时的只言片语中可以听出,他随着父母在青城山呆过一年,最后他的父母莫名惨死,当时在青城山的娘亲,应该重伤了他,之后他就消失了。”
大凡仙人,选取接班之人,必先观其是否有求仙之心,而心又是否坚定。
仙道渺渺,非意志坚定之人不可,否则又何以放心将传承几千年仙门托付于他,故选取的接班之人,多身世坎坷,厌弃红尘而追逐红尘之上,远离人世而成仙。
当然也不排除,身世坎坷并非命运,只是仙人充当了命运之手,让他命运坎坷,让他厌倦人世,那仙人创造出来的接班人,可能追逐的是那看似高高在上的天道,心,却早已经坠入了九幽地狱。
铁凌霜听到鐡凝眉的话,微微颔首,难怪眉毛会说是这代寒舆杀死了上一个代寒舆,狗咬狗一嘴毛,他们自相残杀本就是应该,可惜没有同归于尽,否则就省了这么多麻烦事了。
不过铁凌霜并未在意仙人的信息,只是听到姐姐说起娘亲,想到钟离九那厮说过,娘亲应该出生在峨嵋山,是一只七彩灵凤,可为什么会跑到青城山?不应该在峨眉派吗?
咔咔
正要追问,那只被铁凌霜从玉龙雪山带出,又被姐妹两人一路带到这阴山地底的神兽玉卵浑身光芒一闪,猛然收缩回来,只有玉石表面的殷红印记越来越热,隐隐传出的咔咔生响,好似也有细微的裂缝沿着那纤细的红线显现出来。
“啪。”
铁凌霜思绪被打断,禁不住一巴掌拍到了玉卵上面,没好气的说到,
“带了你一路,终于直到钻出蛋壳了,胆小鬼。”
乘着长江大水的氤氲灵气,又在雄奇秀丽的玉龙雪山下孕育千年,好不容易化身神兽,藏在玉卵中,就等着有朝一日出世后领略世间风采。
可惜,命运多舛,还在蛋壳内就被铺天盖地的锤头教育了一番,知道了畏惧,这一路奔波,偷偷的感触着外面的世界,又了解到了很多阴邪奸诈,当然,罪魁祸首,应该就是外面这对姐妹了。
咔咔,咔咔
玉卵上传出的破裂声越来越密集,从那些细微裂缝中散出淡淡炽热气息,端正平和,又带着些许倔强生硬,带着玉卵表面也越来越烫,慢慢泛起了火红的光芒。
鐡凝眉抱着玉卵轻轻越下石台,看着右侧那只嘴巴大张,好似还传出阵阵暴躁龙鸣的红龙大嘴,将手中玉卵放在脚边,盘坐下来,低声安抚着,好像是在道歉。
铁凌霜自然不会放过这千年难得一遇的神兽出世场面,也闪掠过来,紧紧贴着姐姐,蹲在一旁,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好似回到了童年,两个姐妹一块盯着草叶上鸣叫的小虫子。
“吼吼!”
欢快的吼声在阴山洞底响起,铁凌霜转头看去,空旷的洞中道道猛兽虚影,泛着荧荧白光,有狼有虎,有狮有豹,还有大象,犀牛,惟妙惟肖,在这阴暗昏沉的地方,凌空奔跑追逐,划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白影,不住点头。
“书中记载,神兽出世,若是走兽形状,会有万兽虚影降临,拜服恭贺,看来这胆小鬼应该是个野兽。”
真龙临,则蛇蛟鱼龟参见,凤至则百鸟朝拜,走兽之体,万兽齐贺。
鐡凝眉也回头盯着那在虚空中徜徉奔跑的百兽虚影,看了一会,凝神在那虚影身后一条条纵横的白线虚影上。
直,所有的野兽只会在自己那条线上往返的奔来奔去,交接之处,更是闪出点点炽热的红芒,好似在这洞底深处,搭建起白玉架子,要构建一坐玉石仙界。
那沿着殷红血线的裂缝越来越多,遍及玉卵周身,气息不断溢出,身边越来越热,兽影也越来越多,这本来空旷的山洞也被一条条白线穿插塞满,连姐妹二人身边,也不时跑过一只只狮子老虎。
看着铁凌霜淘气的伸手要挡住眼前要冲撞过去的一只老虎虚影,可惜那只老虎从她手掌间一穿而过,丝毫没有停滞的奔向白线尽头后又直直转过身体返身冲了过来,鐡凝眉松了口气,小声的说到,
“太好了,我本来还担心它受我们影响,会变得邪恶,看来现在只需要担心,它将来会不会找你复仇了。”
铁凌霜不解的看着姐姐,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放心下来,正要问询,众兽齐齐嘶吼一声,声音震颤,青红巨龙身上碎石霍霍落下,铁凌霜身边那条条白线光芒一闪,对着姐妹俩身边的那颗裂纹遍布的玉卵冲撞而去。
眼前光芒越来越亮,纯白刺眼,好似太阳,铁凌霜不禁眯起双眼,凝目看去,只见那团耀眼白光中,蜷伏着一道小小的身影,看不清楚形状,正要勉力再看,光芒大盛,照耀的洞力璀璨一片,铁凌霜只来得及握住身边姐姐的手腕,紧紧闭上双眼。
光影重重,强光刺闪后,道道琉璃光影在脑海里冲撞翻腾好似云海,铁凌霜只能静静调息,等着眼中光影缓缓飘散。
“咩~”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声稚嫩的羊叫声,铁凌霜正自奇怪,难道说自己从山洞中抱出来的,竟然只是一只小羊羔,这也算是神兽?
正自鄙夷,小腿忽然一痛,跟着心脏猛然抽搐起来,好似被火热的尖刺冲撞了一下,重倒是不重,就是炽热烧灼直入心间,好似地狱业火,焚烧曾经的罪恶。
愤怒的睁开眼睛,眼前光影缓缓飘散间,看清了面前那只羊羔。
还真是羊羔,不到一尺高,四只小短腿,抬起前蹄,轻轻的点着脚下青石,似在蓄力,浑身黝黑柔软的毛发,两只羊眼瞪的浑圆,一片温润纯白,带着记恨,狠狠的盯着铁凌霜。
就是头顶正中,突起了一只两寸长的羊角,通红如东升旭日,灿烂如荒野之火,嗯,稚嫩如菱角,可吃。
那只可笑的小角之下,两眼之间,一点金光印记,隐隐似是一只小虫子,这应该就是凝眉重下的金蚕印记了吧?
“大者如牛,小者如羊,浑身黝黑,双目如玉,知善恶,辨忠奸,分曲直,清平公正,掌人间律法,这是法兽,獬豸。”
好似听懂了鐡凝眉的言语,那只小羊盯着恶气汹涌的铁凌霜,奋力一跃,那只小角火光一闪又撞在了铁凌霜小腿上。
“啪!”
直入心间的焦灼刺痛感又让铁凌霜心脏一抽,怒从心起,一巴掌扇在小羊羔头上,果然刚出生的神兽,是没有什么力量的,就好像初生的婴儿,扛不住铁凌霜的蛮力,一头撞在身边的昆仑玉髓上面。
“不是约定了吗?等你长大了再来报仇,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无礼之人哪里都有,铁凌霜一把抓过那撞得头晕脑胀的小羊羔,拎着它背后的毛发,瞪着它的眼睛,羽眉扬起,不讲道理的问道。
生于天地,纵横如法,直来直往,驱人间罪恶的法兽獬豸,好似想起了不久前的约定,心下似有不甘,可现在四蹄悬空,无处借力,只好万千心思藏在心中,点了点羊头,声音稚嫩真诚,
“我错了。”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铁凌霜伸手把小羊羔甩给一旁鐡凝眉,现在可没有时间再跟它置气,瞥了眼鐡凝眉左右那闪烁不停的红色印记,
“交给你了,我在石台守着你,过了雷劫,咱们分个胜负。钟离九那厮,应该快到了。”
说着转身朝着下方石台走去,鐡凝眉抱着在怀中挣扎不停的羊羔,看着铁凌霜一路走下山去,走到那石台旁的大瓮边,一脚踹碎石瓮,然后转身盘坐下来,长刀横在膝上,低头好像水汽了大觉。
鐡凝眉静谧了半刻,收回眼神,低头安抚着怀中挣扎不停的小羊羔,不知道说了什么,那羊羔慢慢不再挣扎,安静下来,跳下怀抱,静静的趴伏在红龙口中,对着那深沉的黑洞,好似也睡起了大觉。
白影一闪,铁凌眉盘坐在那昆仑玉髓上,身上渐渐涌出翎羽,抬头看着石洞顶部,轻声又坚定的安慰着自己或是他人,
“铁家血脉,不会断绝。”
轰隆巨响,碎石遍布中,山开一线,一条紫电化作的粗壮长龙,带着狰狞嘶吼,对着那道白影疾冲而去。
九重紫雷劫,第一重,第一道,淬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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