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弱水,横于西方,鸿毛不浮,飞鸟不过,水轻之极。
地有龙涎,隐于山底,聚土之灵,负万钧山,水重之极。
龙涎,细如沙粒,重比铅铁,聚之如水,其色可分五彩,民间传言之太极土,即为龙涎。此物乃后土之灵,阴阳汇聚风水极佳之所,千万年孕育,或有一捧。
自古以来,风水术士皆以此物断定龙脉生气最浓郁之处,龙涎现身之处,可葬帝王。
一头扎进这龙涎聚成的黑潭,随即又被现出魔像的无量菩萨法相随手一击,铁凌霜顺着劲气破开背后黑砂水,瞬间下沉三丈,周身重压袭来,胸间肋骨咔咔作响,挤压的一身气血都涌上额顶,血液霎时在耳边悲吼雷鸣起来。
嗯?
铁凌霜正自咬压坚持,身体左侧的潭水猛然一松,身边大亮,黑水裂开三尺,暴躁嘶吼声猛然冲来,铁凌霜刚自庆幸,就被右侧的重水推着要翻滚出去。
这肯定是头上那和尚狂乱劈砍下来的无量剑气,自己双锤只能砸开一丈,没想到这老和尚剑气能劈砍四五丈深,远远不是对手。还好潭水只是张开一瞬,随即闭合,铁凌霜不再耽搁,转身奋力拨水,一路朝着更下方游去。
龙涎极重,聚集似水,凝若山石,周身重压之下,鲜血顺着手掌伤口汩汩流出,铁凌霜不顾掌心裂开,忍着剧痛在这幽暗漆黑的水下用尽力挣扎拨动了一息,又艰难往下潜了了三丈左右,再也冲不下去。
身下龙涎黑砂隐隐透着热气,波动间似水,但凝滞沉重如山,任凭铁凌霜再如何划动,再也拨不开。
不过还好,头顶也没有劲气再传过来,铁凌霜稍稍放心,艰难调整身躯,盘坐在这一片漆黑混沌中,心下甚是鄙夷,什么少林无量菩萨,什么心魔要出来了,见到地龙涎也不敢下来,缩头乌龟一只。
《山川经》有云,龙涎,上承巨山,下接火浆,在龙之口。
地气倾泻之时,如大龙吐息,龙涎波动似水,地气收束时,如饕餮吞噬,大张其口,龙涎底部生出无穷吸引力,一路撕扯的其中之人往地底岩浆坠去,看来头顶和尚被书中记载唬住了。
这老和尚本是罗汉相,偷着修习无量菩萨相,当年为争少林内掌门之位,以无量菩萨相败给了药师菩萨,想来那时候就心魔已深种,否则绝不可能来到南疆仙人门下,此刻他心魔骤起,魔相尽露,怕是一时半刻还消停不下来。
龙涎似水非水,沉重无比,此刻铁凌霜好似被挤在山石中,上下左右前后的重压之下,体内鲜血奔涌,都从手掌心被震开的伤口中冲去,铁凌霜只能紧握拳头,收束血脉。
前一段时间,也不过是在长江大水之下一两米,下潜最深处是在夔门,下过十丈深的水底,如今在这龙涎砂水之中,只下了七八丈深,就再也难以往下游去,果然不愧是沉重龙涎。
身处混沌重压之下,一口气息即将耗尽,体内气血被压制的直冲头顶,铁凌霜紧闭双眼,收摄心神,朝着体筋脉内视而去。
手掌紧紧握拳,掌心已经不流血了,四周巨力挤压,手臂胳膊间本来通畅的血脉现在被压的紧紧闭了起来,一身血脉都被涌在胸腹间,五脏移位,膨胀了几倍大的心脏被挤的紧紧贴在肋骨上,剧烈鸣响着。
铁凌霜咬压鼓气,强撑着对抗,眼看气息即将耗尽,心脏跳动剧烈,周身气血找不到出路,只能朝着头顶冲去。
寻常时候只是细微的血流冲过耳脉,就如同擂鼓,现在浑身气血都冲到头颅,脑中轰隆隆的,好似天雷霹雳,一口气息快要耗尽,再加上耳中巨响,铁凌霜不得不收回心神,思索下一步要如何去走。
刚刚见到那尾金鱼身上的小孔似是被外力破开,一时冲动,钻入这龙涎黑潭之下,原本是想着躲开头上的和尚,一路往下去看看是否能找到藏在下面的神兽地卵,没想到被卡在了这个地方,上不来也下不去。
咔咔
细碎生响传来,腰间微微刺痛,铁凌霜心神一动,看来是挂着的青桐熏球被压碎了,还好听了秦扶苏的,放小骨鸟回去传信,要不然它此刻八成要被压成碎片。
艰难的伸开着手掌,朝着身下微微波动的沙石用力压去,只沉下一寸,再用力时,掌心细砂浮动间,手掌不由自主地随着一起一浮,如同按在沉睡的巨龙背上,再难以下去半寸。
下方死路,上有疯和尚,口中一缕气息将要耗尽,铁凌霜坚持不住,挣扎着站起身来,心跳越来越快,冲到头颅的血气找不到出口,一路胡乱冲撞,铁凌霜只觉得头大如斗,胀痛难忍,看来再不出去,很可能就要爆裂开来,伸出就要拨开头顶砂水往上冲去。
嗯?
浑身一松,胀痛啥事减轻了许多,铁凌霜轻哼一声,身形停滞下来,原本在头上胡乱冲撞的血气好像找到了出路,都朝着眉心涌去,难道那里有伤口?
两眉中心,印堂穴,佛门称之为须弥山尖,道门称为天阙地渊,是炼器士一身精气神汇聚之所。
不再挣扎,铁凌霜又盘坐下来,内视已身,只见身气血挤压在胸腹,一路沿着血脉往上,过颈间两条大脉,爬上面颊颈后,绕着繁杂如网血管而过,都涌向在印堂穴上,而这小小印堂好似深渊,殷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冲了进去,好似泥牛入海,一丝波澜也没有。
没有伤口,这是怎么回事?
凝聚心神,铁凌霜紧紧盯着印堂穴,那小小地穴道渐渐清晰起来,只见条条纤细如牛毛的血管密密麻麻好似蜘蛛网,一圈一圈盘旋环绕成一只狭长的眼睛状,竖在眉心,好似天开一眼。
血液冲进去之后,好似被重重挤压成细小一丝,就如真气一般,藏于气海只有毫厘,一出气海瞬间充塞身,这?
“任脉二十四穴,督脉二十八穴,任脉督脉,就如人体内的两条大龙,上乘武功,都要依二脉而行,而这两条大脉,交汇在额间印堂,为双龙抢夺之珠,是人第三只眼睛。”
“你一身气息已废,只余这印堂一处,不是不想废,要是废了,你就真的废了。”
“当然,这一处没有丝毫作用,没了内息,你要是想变的强大起来,只能凭着一身血气,练最粗浅的功夫,现在嘛,就从力气活开始做起,打扫院子去吧。”
想起当初刚下大黑笼子,浑身没有半分气力,拎着一柄铁扫帚在那小院子里扫来扫去,耳边还有钟离九那厮的调笑声。
现在想来却是不对,天开一阙,地陷一渊,印堂穴既被称为天阙,又被称之为地渊。
天阙的意思不好琢磨,天上宫阙,是为天阙,但阙字亦有残破的意思,天上的缺口?
地渊就很好理解了,地开一洞,深不见底,是为地渊,如此理解和那个阙字还对应的上。而且看着这一身气血涌到此处,果真像是到了深渊中,这地渊的名称,还真是适合。
难道说,印堂穴,不禁可以容纳气息,也可以藏匿一身精血?这难道就是突破金翅真解中力毁的关键?
按下心思,不再硬扛,放松身形,任凭周身重水挤压,咔咔,肋骨断裂的声音传来,铁凌霜眉头皱也不皱,凭着万斤巨力,挤压着一身血液涌往眉心地渊。
若是有人观看,就能见到铁凌霜颈部以下,再无一丝血色,四肢被挤压的干枯起来,腹部紧紧贴着脊梁,五脏都被挤到了肋下,面色也是冷白,紧紧闭着双眼,只有眉心好似开了一只暗红深沉的眼睛,血色渐渐浓郁。
心跳愈来愈缓,铁凌霜一丝心神牵引,将藏在胸腹的气血源源不断的带到眉心,还好最近一段时间的修炼,对血气掌控愈加娴熟,本来只受心跳控制的血气现在逐渐控制的得心应手。随着一身精血不断涌入,竖在印堂穴上的那只眼睛红色越来越深沉厚重。
不过,凡人血脉有十,失一分体虚,失三分有性命之忧,失了五七分那想活都是难事。现在九分血气都涌在眉心,只余下一分守在心脉,心脏收缩的只有小小一团,已经看不到搏动,铁凌霜那缕精神也渐渐涣散,只能强撑着放在眉心。
勉强维持着神识等待了半刻,那身气血涌往眉心勾勒而成的血目,只是深红暗沉,隐隐紫黑,血液只进不出,并没有如心脏一般搏动,也没有任何异状出现。
控制着心神从眉心移开,盯着盘踞在胸间的最后一分血迹,铁凌霜心下已定,不再留手,牵引着那缕血脉往眉心冲去,向死而生。
那一缕血脉如纤细的小蛇,冲向眉心,铁凌霜心跳隧停,无穷的黑暗笼罩,掩埋在这深沉龙涎之下的铁凌霜浑身冷白似是死尸,咔咔生响不断传来,胸口肋骨扛不住重压,不断崩裂。
仅剩的那丝心神再也坚持不住,慢慢消散间,好似有鹰啼声自九天而来,直冲而下。
盘坐在龙涎黑砂深处神智消散的铁凌霜不会发现,她干枯成骨的身上正溢出淡淡色光芒,脸上两道狰狞疤痕好似被金砂沾染,明暗闪烁着,而眉心那竖着的那只眼睛,在最后一缕气血钻入后,一抹泛着金色的血红光芒骤然升起。
......
昆明城,黔宁王府,中门大开。
外院一片忙碌,下人们正在急匆匆的洒扫庭院,修剪花草,内院却颇为安静,左右厢房的门都紧闭着,只有正房房门敞开着。
只有沐斌衣衫整齐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外,变成了守门侍卫,手掌紧紧握着剑柄,支起耳朵偷听着房间内的声音,面色凝重。
门内两道身影,黔国公沐晟端坐在椅上,将一块巴掌大小的黝黑木片递给一旁的钟离九,苦笑摇头,
“果然是仙人,如此行事。”
接过木片,半寸来厚,入手温润如玉,是极品的黑檀木,钟离九轻笑一声,低头看向上几行烫金小字:
黔国公沐晟大鉴:
居南疆多年,久慕足下,今日午时三刻,亲至贵府拜访。
仙门寒宗,代寒舆。
上下翻看着木片,钟离九摇了摇头,
“午时三刻,这个时间,可没有久慕足下的意思。”
大奸大恶之人,枭首腰斩车裂,都要在选在午时三刻,只因此时阳气极盛,阴气荡然无存,自然不会化作鬼魅再投胎转世危害世间,是极大的惩罚,无异于投到无间地狱永不超生。
沐晟倒没有放在心上,沐家一身富贵,都是刀枪里挣来的,岂惧生死?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钟离兄,需要请胡源节大人过来吗?”
听到沐晟问询,钟离九沉默片刻,还是微微颔首,
“涉及建文皇帝,胡源节在场更好。”
当今天下,沾染上建文二字,基本上就是在刀刃上行走,越是位高权重,越是危险,还是请皇帝的亲信来见证一下比较稳妥。
沐晟点了点头,对着门外喊道,
“可观,去隔壁宅院去请胡大人过来。”
在门外偷听的沐斌领到父亲吩咐,忙应了声是,朝着院外冲去。
“嗯?”
将木片放在桌案上,钟离九翻看着右手掌心,那只大鹏虚影又闪现出来,不再是上一次的血红,反而闪烁着淡淡的金黄。
钟离九呵呵一笑,伸手拎出腰间酒壶,仰头灌了一口,对一旁的沐晟说到,
“沐兄,今天这亏,代寒舆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