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人间的历史如何改变,天象这种自然规律,是绝对不会变的。
王晊看不见阳光里的黑点,但是他清楚的记得史书上关于今日天象的描述
【九年夏六月丁巳,太白经天。】
太白经天,还有另外一个说法,叫做“金星凌日”。
“太白”,指太白星,也就是金星。“经天”,是古天文学术语,换成一般的说法,就是“昼见”。
具体解释就是金星轨道在地球轨道内侧,某些特殊时刻,地球、金星、太阳会在一条直线上,这时从地球上可以看到金星就像一个小黑点一样在太阳表面缓慢移动,天文学称之为“金星凌日“。
古人讲究天人合一,对于天象变化总是能找到人间的寓意与之匹配,作为解读。而“太白经天”这个天象,在古代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根据卦书上的说法,兑为星月,处西方,故兑卦代表金星。过午为经天,午为离卦。所以组合卦象为周易中的《泽火革》。革就是革命的意思。卦辞“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义大矣哉!”
所以“太白经天”所对应革卦的含义,就是革命。
武德盛世,太白经天,要革谁的命?
谁在位就要革谁的命!
王晊突然眼前一黑,恍惚间,回忆的画面闪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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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还是东宫的模样。
天上还是一样的阳光,地上是一群人,一群慌张的人。他们从不同的宫门间跑了出来,口中喊着一样的话
“快来看呀!太白经天!”
人声如潮,在王晊的耳边翻腾呼啸。恍惚间,他看见了惊讶的赵弘智,迟疑的魏征,还有迟迟才从承恩殿内踱出步子,一脸铁青的太子李建成。
日光照的他脑袋嗡嗡作响,所有人的动作整齐划一,都是用手挡住眉间,尽力去瞧那百年难得一遇的景象。
王晊也想去看,可是回忆里的那副身躯似乎被人禁锢了一般,只是眼神在众人的脸上来回游移。他甚至能感受到胸膛里心脏的跃动感,仿佛那是一个在全力挣脱枷锁的猛兽。
突然,没有一点点防备,有人捂住了王晊的嘴巴,并使劲朝他的唇齿间塞下了一颗药丸!
王晊终于回头,可是身后的凶手早就在松手的一瞬间消失了踪影。
那颗药丸就这样卡在率更丞的喉头,上不能上,下不能下,阻断着他的呼救,更阻断了他的呼吸。
围观太白经天的奴仆很快被长林军遣散,太子和魏征等人回到了承恩殿正殿,坐回到各自的的桌案前。
今天本是太子宴请东宫属臣的日子。
每个人的桌前都摆着简朴的菜肴。太子宽仁,知道河北诸州正在闹饥荒,已经十几天没有吃过细粮和肉了。
侍女捧着慢慢一大盆黍米粥来到餐桌前,为太子和一干近臣舀盛入碗。第一碗端到太子面前的粥,黄橙橙的,上面还冒着热气。
也许是品级太低的缘故,王晊并没有列席。他眼睁睁看着李建成用木勺挖出一小口粥,即将送入口中。
如鲠在喉的率更丞脚下突然发力,冲出偏殿的珠帘,在席上众人的惊愕目光中冲到了太子身边,一把夺过了木勺,将那匙粥米一口咽下。
他太难受了,难受到已经顾不上君臣礼仪,顾不上太子的身份。
粥水入喉,那卡住他命脉的药丸终于被送下。尽管这会加速毒药的发作,但是王晊终于享受到了最后的舒适。
他长叹了一口气。
“王晊!你这是犯上!”
恍惚间,魏征的呵斥冲入耳膜。但是他已经不在意了。毒药在肠胃中迅速分解,发酵,紧接着是从腹部道舌尖的一阵酥麻与苦涩,最后的最后,是一丝甘甜。
那一丝甜,是血的味道。
“书臣!书臣!快传太医!传太医!”
王晊眼中最后的画面,是太子李建成焦急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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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率丞?王率丞!”
徐师谟摇晃着王晊的肩膀,将他拉出了回忆。
而回到现实的王晊,隐喻仍能感到强烈心跳的余震,还有喉头的哽塞。
他回望来路,不过只是过了一瞬。
“吓死我了,还以为有人给你施了蛊呢!”徐师谟满口酒气的笑道“别看今天老徐要立功,可是这主心骨可是你王书臣。这个时候,就是魏玄成来,没有你也得抓瞎。”
王晊没有理会这个酒徒,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刚刚被下毒的场景。
太白经天的天象不常见,整个武德年间,只有三次记录。
第一次是在武德九年的五月,第二次是在六月丁巳日,也就是今天。
第三次也不远,六月己未,即六月初三,也就是玄武门之变的前夜。
按照这个记录,回忆出现了太白经天,应该就是五月那一场。那一天,也恰好是他为太子冒险替死而昏迷,从而穿越夺舍的日子。
太巧合了,而且在巧合之中,还隐藏着一份异常。
实际上,从回忆的内容来看,他并非替太子中毒,下毒之人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没有在宴席上的率更丞王晊!
为什么会对我下杀手?
难道是自己内通秦王被人发现,惨遭灭口?可是太子若要灭自己口,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又怎会将捉拿奸细的重任交给自己?
不,就是有人要害我。但是那凶徒如果铁了心要置自己于死地,从五月末醒来已经这么多多日,那人为何又放过自己了?
问题越来越过,可是答案,却更加扑朔迷离。
他一边想着,一边和徐师谟穿过忙碌的人流,来到了承恩殿偏殿。
“这个地方好。在东宫多年,徐某都没想过此地是下手的好地方。”
他满意的点头,调开珠帘“从主殿望不见这里,可是从这里,却能够清楚的看见主殿。你看那些擦地板的阉人,从这连他们在哪偷懒都看的一清二楚。你看,多迈一步都不行。”
他指着大殿上方穹顶木雕的盘龙“东宫诸殿的穹顶都刻着雕龙。外人只当做是相争天家威仪的装饰,殊不知,那龙口中的明珠能映射整个大殿的景象,只要正座上的太子殿下一抬头,就能一览无余。偏偏就这个偏殿看不见。要不是你王率丞找了这么个好地方,老徐这次只怕就不是贬官那么简单咯。”
王晊没有理会徐师谟的自鸣得意。他眼下只想剖开自己的脑袋,看看到底还有哪些致命的回忆藏在大脑的深处。
“不管你的药效是什么,秦王不能在东宫发作,这点你知道吧。”王晊对徐师谟冷冷说道。
徐师谟笑道“那是当然,这件事要瞒着太子殿下。所以我只会用半瓶左右的剂量,剩下的我和魏玄成约好了,等我官复原职,会想办法让秦王服下的。徐某人不傻,他魏玄成别想用完我,就把我踢开。”
酒徒炫耀的将那个药瓶在王晊眼前晃了晃,然后一把攥回了手心。
王晊这次看清了,纯白的瓷瓶上,隐约雕刻着一直飞鸟的图案。
那振翅高飞的形态,像是一只火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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