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的早春,总伴随着淅淅沥沥的细雨。
温府门口,停了一辆马车——是永安王府的车。
很快便有热衷于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听说了吗?世子殿下这次是来退婚的!”
“真的吗?可容妃娘娘能答应吗?”
“早该退了,温家小姐就是个草包美人,怎么配得上世子爷这等风流人物!”
四周的窃窃私语,很快就安静了下去。
因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车帘。
有人动作优雅地踏下马车,执着伞,立在一旁。
一身玄青长袍,袖口处绣着几枚青翠的竹叶。
少年郎约莫十七八的模样,身姿颀长,气质冷然,整个人也如同崖边青竹。
墨黑的发如绸缎,两条长长的冠带垂在肩侧。伞下半露出清俊的容貌,飘渺似仙。
站了一会儿,听到前方传来雀跃的脚步声,陆臣衣手骨微动,从伞下抬起眼。
和檐下的少女视线对上。
墨黑如玉的眼里冷冷清清,瞧不出什么情绪。
温瓷也看着他。
相隔的距离不算远,但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她和那人之间好像隔了道怎么也越不过去的天堑。
她脸上欢喜的表情凝了凝,怯怯地喊“明昭哥哥。”
明昭,是陆臣衣的字。
陆臣衣微微颔首。
他向前走了走,停在温瓷跟前。
“婚事,退了吧。”低沉悦耳的嗓音,毫不留情地直接说明来意。
少女秀美的脸上原本尽是羞涩和欣喜,在听见他开口后,血色尽失。
“明昭哥哥,”温瓷眼中涌出泪花,哽咽着问道,“你不要我了吗?”
陆臣衣顿了顿,淡声道“这门亲事本就非我之意,何况,你这次做得太过了。”
往日里,不管温瓷仗着自己未婚妻的身份,怎么娇蛮任性肆意妄为,陆臣衣都没放在心上。
但这次,她竟然差点将叶将军家的小女儿毁了容,只因人家说了句心悦于他。
这便触及到陆臣衣的底线了。
“可娘娘,”温瓷还想挣扎,“娘娘不会同意的!”
她口中的“娘娘”,正是陆臣衣的姑母,圣上盛宠的容妃娘娘。当年温瓷的娘亲舍命救下了容妃,容妃便当即定下了二人的亲事。
“我会劝服姑母,也会予你诸多补偿。至于你的名声,不用担忧,我自会为你再寻一门好亲事。”
听听,多么考虑周到,郎心如铁!
陆臣衣从怀里拿出退婚书递给温瓷,态度疏离“签名吧。”
众目睽睽之下退婚,便是不给她一点妄想的机会。
似是看出了他的决绝,温瓷咬着下唇,小脸煞白。
从丫鬟手里取来墨笔,悲泣许久,才签下自己的名字。
然而众人并不知道,此刻看起来悲痛欲绝的少女,内心正在抑制不住地狂笑
——“哈哈哈哈老娘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苍天不负苦心人!统子,等陆臣衣也签下退婚书,一切就都结束了对吧?”
系统“是的,宿主的任务完成后,将会摆脱剧情,并得到丰厚的奖励!”
为了这一天,温瓷等得太久了。
两年前,她发现自己意外死亡后,竟然穿进了一本古言小说里。
成了男主的炮灰未婚妻,一个作精白莲花。
系统告诉她,只要维持人设走完剧情,就可以“下线”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温瓷还有这等好事?
她兢兢业业当了两年的小作精,每天在陆臣衣的容忍度上蹦迪,终于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但此刻的戏还是得接着演下去。
温瓷捏着那张退婚书,抖得像是风中备受摧残的小白花。
她颤声问“明昭哥哥,真的没有回旋的机会了吗?”
这般楚楚可怜,又这般深情款款。
连四周的吃瓜群众们都不由心生出几分怜惜,长叹一声。
然而陆臣衣那张清俊的脸上,始终半点变化也没有,只是沉默地拿回退婚书。
白纸上墨香暗浮,只需要他指尖动一动,在空白处落下带着名字的朱红印记,温瓷就能实现财富与自由双丰收了!
少年伸手接过侍从递上的印章,修长的手指与清润透彻的玉章相得益彰。
——“呜呜呜这混蛋的手真好看,但是能不能搞快点!”
正准备盖下印章的陆臣衣手一顿,抬头看向温瓷,墨眸中第一次有了些微的情绪波动。
他刚刚是不是……听见了温瓷的声音?
温瓷依旧是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见他看过来,心里咯噔一下“明昭哥哥?”
……果然是幻觉吧。
陆臣衣皱了皱眉,准备继续盖下印章。
——“陆狗在犹豫什么啊差点给我吓死,求求了搞快点,我眼泪都快被风干了!”
陆臣衣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装逼狗男人了,等过两天,我就拿着他补偿的钱,去妙春阁包养五六七八个好看又听话的小倌!”
陆臣衣握着印章的手渐紧。
——“虽然陆狗长得还挺好看,但是山鸡哪能配凤凰,家花哪有野花香!何况这个狗马上转眼就会爱上别的女人,为她生为她死为她哐哐撞大墙,半点记不起我这个可怜的前未婚妻,he~tui,铁渣男!”
莫名其妙背上渣男这顶锅的世子殿下,缓缓扣出了一个问号。
——“不过陆狗挺能忍啊,不愧是男主。我都故意演的那么作天作地了,居然还能坚持两年才来退婚。”
故意?演的?
陆臣衣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他平常很少笑,此时眉心舒展,便如一点春意掠过,冰川骤然消融开来。
只是温瓷此时生不出半分欣赏的雅兴,反而觉得莫名有点瘆得慌。
“明昭哥哥,你怎么了?”
陆臣衣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双桃花眼弯起好看的弧度“只是突然觉得,你说得对,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
他慢条斯理地收回了印章,又将那张退婚书当着温瓷的面,干脆利落地撕成了两半。
围观群众愣了。
温瓷傻了。
她觉得他撕的不是纸,而是她那颗脆弱不堪的小心脏。
但她还得用残存的理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明昭哥哥,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个屁!陆狗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
——“我都认下叶依依陷害我要毁她容的事了,不应该啊。”
陆臣衣眯了眯眼。
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觉得,从来没有认识过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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