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匡王府后,万年出来迎他,见他比清晨离开时还要憔悴,不问也知道是因为韩来他们的原因。
匡王去祭拜,那些人必定会为难的。
“殿下。”万年只得说道,“您早上就没用膳食,奴已经备好了昼食,您好歹吃一些再休息吧,瞧您这脸色,必定是劳累过度了。”
匡王看着站在万年身后的那个人影,摇了摇头,说道“不吃了。”
万年很是担忧,但是也没有强行劝阻,便说道“梁女史刚才来过了,殿下还是把太后送来的补药喝了吧。”
“送去书房吧,我等下就去喝。”
匡王吩咐了一声,万年得令照做。
匡王并没有先去书房,而是去了后花园,那个素衣男子的身影也跟着他,自从上次出现后,他便再也没有消失过了。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可以每天看到三弟。
栩栩如生,仿佛从未离去一样。
“老三,你也坐吧。”
匡王坐在凉亭里,对着那人说。
“殿下在和谁说话?”
身后响起一道极其温柔魅惑的声音,匡王眼睛一抬,他对这个声音最熟悉不过了,是曹琦,这人又私自进了自己的府邸。
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匡王并没有发脾气,而是转过身去,看着那个穿着暗红色衣袍的女子,她脸上并没有擦胭脂涂香粉,但却没有宋端和罗衣那样,清水出芙蓉。
即便曹琦是干净的一张脸,但那五官构造的深处,有着浑然天成的媚态感,仿佛天生的家。
曹琦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冷面少年,像是一个铁柱子一样。
不是锦安。
那人已经因为殴打宋端被处死了,或许是这人的新男宠吧。
“你怎么来了?”
匡王说着,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刚才人影的方向,微微一愣,因为跟了自己半个多月的人,突然又消失了。
是因为曹琦的出现吗?
不知怎的,匡王忽然有些害怕,害怕川王的鬼影不会再出现了。
“听说殿下最近寝食难安,身子也不太好,又讳疾忌医,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特地过来瞧瞧。”
曹琦说着,走过去凉亭处,摸着那冰冷的柱子,殷红的指甲轻轻的敲打着上面的红漆,平静的说道。
匡王直直的坐在那里,像是一个成年的弃儿,整个人像是一潭死水一般没有生气,也没回答曹琦的话。
“殿下这是怎么了?”曹琦坐在旁边问道。
匡王目视前方,他对于曹琦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他也知道,自己的身边全都是曹家的眼线,自己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他们的法眼。
“我最近总能看到老三的身影。”他呢喃道。
曹琦闻言,丹凤眼微微一眯,她没想到,川王的死会引起匡王这么大的愧疚之心,竟然精神恍惚,出了这么严重的幻觉。
承受能力这么差,将来能坐镇江山吗?
不过曹琦并没有说出来,眼前的人似乎不能再多刺激了,只是她盯着匡王的眼神,让那人倍感不适,垂眸道“我没事,你回去吧。”
“本是父亲也惦记着,殿下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
曹琦假惺惺的说道。
匡王冷笑一声,是惦记着自己的身体吗,是怕自己命不久矣,不能做他日后的傀儡君王吧。
想到这里,匡王只觉的头痛,伸手抚了抚额头。
短短几秒内,头就像是要炸开来般。
好痛好痛。
看着匡王如此痛苦,曹琦温温一笑,起身将他搂在怀里,迎面一股女儿家的清香扑鼻,匡王一愣,不知不觉间,连头痛也缓解了许多。
他忍不住,双手环住曹琦的腰身。
杨柳一般纤细,仿佛稍微用力就会折断一般。
不远处的十四瞧着,面无表情,垂在身侧的手指却缓缓攥紧。
有攥紧骨骼的咯拉声响起。
“无妨,殿下且宽心。”
曹琦摸了摸匡王的脑袋,像是哄小孩儿一样哄着他,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曹家都会帮您铺平垫稳的。”
闻言,匡王的手霍然勒紧。
曹琦身子一晃,皱紧眉头,并没有说话。
“韩来他们复职了。”匡王蓦地松开手,有些疲倦的说道。
“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曹琦说道,“不论如何,三殿下已经死了,韩来他们就是蜉蝣,朝生暮死,没什么好烦忧的。”
“老三没死。”
匡王胡乱的说着“我每日都能看到他。”
曹琦叹了口气,蹲下来,抬头看着匡王有些苍白的脸颊,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过是殿下的幻觉,死人是不会复生的,赵元白无论如何也不会活过来搅乱局面,和您抢夺太子之位的。”
“我不要这个太子之位。”
匡王想都没想就说道“我只想要老三活过来。”
曹琦闻言,眼神一凛,站起身来,伸手抄过匡王的下巴,态度像是腊月的冷风袭来,让人胆寒。
“赵元洲,事已至此,你没有退路了。”
她决然的说道。
匡王一愣,这人的语气和态度,像极了当日的圣人。
——这世间只有后悔一症无药可医。
不过,他们说的都没错。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匡王有些拒绝。
曹琦知道多说无益,她端详了匡王几眼,说道“罢了,殿下还是好好修养着吧,一切有我和父亲为您筹谋,您就等着坐享其成吧。”
匡王没说话,有些固执的抿着嘴唇。
曹琦狭长的睫毛掩盖着瞳孔深处的情绪,忽听脚步声,抬头看去,是万年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过来,说道“殿下,您怎么还没去书房,这药都凉了,这是太后主子送来的药,您不能不喝啊。”
万年看到了曹琦和十四,脸上有些谨慎,但这女子出入王府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便也习以为常了。
匡王接过,一饮而尽。
曹琦沉默着,带着十四离开,出了月门,她问道“那药里有什么?”
十四跟在她身后,刚才万年端着药路过的时候,他闻到了,作为一个宗门的专业杀手,他嗅觉异常灵敏。
“不过都是些安神助眠的中药,主子放心。”十四答道。
“安神助眠。”
曹琦似笑非笑的说道“太后从来不疼爱他,哪里会这么好心。”
“不过还有一味药。”
十四轻轻的碰了一下鼻尖儿,又思索着摇了摇头,看上去并不是十分的确定,所以秉承着杀手的严谨性,没有说出来。
曹琦站住脚,回身看着他。
十四微微皱眉。
曹琦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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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送过去了吗?”
九华宫里,太后沉肃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她靠坐在软榻上,正在闭目养神,有小宫女在给她轻轻的捶着腿。
梁吉站在一边,恭敬道“送过去了,您送的药,他不敢不喝。”
太后满意的点了下头。
“只是……”
梁吉说出心头担忧“只是二殿下近来忧思过度,有些伤身,您能给的可都是大补的药,怕是殿下虚不受补,怎么看上去更颓唐了。”
“颓唐是因为他心里有鬼。”
太后挥手,叫那小宫女退下,随即张开眼睛,她年过甲子,可是那对眼睛仍旧精明,没有老年人的浑浊之态。
“元白是因他而死,忧思过度?哀家看是抱罪怀瑕,只怕午夜梦回的之后,元白的鬼魂会向他索命呢。”
果然如曹琦所料,太后当真不心疼这个二孙子。
只不过眼下圣人重视,她作为皇祖母,也不得不表态。
“太后,圣人来了。”
门外有人道。
太后叫梁吉退下,不多时圣人走了进来,问安后坐下,说道“儿子刚去了长杨宫,皇后看上去有些不适,想起母后来,特来看看。”
“死了唯一的亲儿子,你是该好好去陪陪皇后。”
许是刚才和梁吉的对话,勾起了太后的怒意,这会儿和圣人交谈的时候言辞间也有些火气,那人不知道,以为太后是生自己气。
“儿子也是没办法。”
圣人有些为难的说道“也只能先把韩来等人官复原职,剩下的日后再做考量。”
“若不是曹家从中作梗,哪里会有这么多事。”太后也不领情,仍旧冷淡的说道,“曹家和韩家是赵国的柱石,哀家知道你当初心急,想要帮匡王铺平垫稳,却也做的太冒失了些。”
“是,母后教诲的是。”圣人无言以对。
“只是……”
圣人迟疑着继续道“老三死的突然,儿子不得不一意孤行。”
“曹家不是什么善类,你且防着去吧。”
太后说道“当初你若是留住韩来等人,哪里会让曹家一步登天,你要知道,老三已经走了,不管韩来他们如何闹,最后登基的都是你唯一的二儿子赵元洲,你要做的,是说服韩来扶持他,而不是打压韩来,叫曹家将你这个儿子捧上来,岂非养虎为患。”
圣人听太后这么说,便知道她是真动怒了。
“你当初那么做,无非是动了心思。”太后冷冷的瞥他,这样的眼神让圣人不由得紧张了些。
“你真的怀疑,老三和那个秦凯有过勾结。”
太后说道“你自己的儿子什么样,你做爹的不清楚,元白是什么样子,都是你一手教导出来的。”
太后这一席话,算是说到了圣人的心里。
他当时的确怀疑了。
可是这也怨不得他,当初高颖之乱,实在是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总觉得会被背叛,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太后也是他的生身母亲,怎么会不清楚圣人此刻一言不发,心里是在想什么。
“哀家知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太后也逐渐缓和了语气,又说道,“但你要提防着曹家。”
“儿子知道了。”
圣人应声,母子两人又说了些什么,他便称前朝还有些政务,匆匆离开了,太后随之叫了梁吉进来,那人道“太后有什么吩咐?”
太后压低了生意,摩挲着掌心,说道“隆延那边怎么样了?”
梁吉想了想,道“前几日传来消息,说九殿下调皮落水了,不过没什么大碍,隆延那边比靖安还要温暖的多。”
“一群糊涂的东西!”
谁知道太后忽然动了怒,猛地拍了一下腿,说道“行宫里大大小小伺候的婢子有一百多人,连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还看不好,传哀家的口谕过去,所有人罚奉半年,贴身伺候的罚奉一年!”
梁吉并没有立刻传令,而是脸色有些为难的说道“太后,您这样做的话,只怕底下的人会有异心,况且下臣听说,是九殿下自己太过调皮上了假山,那些丫头妇人伺候着,可到底是奴才,主子发话,谁又敢多嘴呢,不过是夹在您和九殿下中间,太过为难。”
梁吉说的不无道理,太后想了想,摆手道“罢了罢了,好歹也是个半大小子,落个水也不算什么,叫她们好生照顾着,若是再出什么意外,哀家可就不会再这么心慈手软了。”
“是。”
梁吉道。
太后挥手,梁吉连忙过来扶着,随后走进了卧房,从妆奁盒子底下抽出一个小锦盒来,轻轻打开,里面是一个碧色的手镯。
梁吉认得,那是献宁长公主的遗物。
想来已经都十五年了,献宁长公主赵嘉是太后最疼爱的孩子,所以自那人弃世后,太后隔三差五就会拿这个镯子出来看。
“你先出去吧。”
太后道。
梁吉应声离开。
太后坐下,摩挲着那冰凉的镯子,响起献宁长公主十三岁及笄的时候,自己亲手将这镯子给她戴上,还让她的手腕疼了许久。
“嘉儿。”
太后呢喃着爱女的名字,眼睛不由得酸楚起来,当日那个常常抚在自己膝上,说着要给自己颐养天年的女儿,就那样在血泊中离开了自己,当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心痛到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母后……嘉儿害怕……
——我还不想死……母后……母后救我。
——照顾好他。
回忆里,献宁长公主的瞳孔在逐渐涣散,直至眼皮重重的合上,太后记得自己走出房门的时候,整个人都冰冷刺骨。
“赵嘉。”
太后攥紧那镯子,无奈的叹道“作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