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公头痛却不知如何制止眼下这群高官子弟,论爵他们都是高爵子弟也不愿意听自己一言。课堂内比较沉默的是一些小官子弟、低等军吏之子,可能祖上并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他们只是满眼羡慕的盯着那些人。
说来也巧,今日秦政想想自己也算是国学祭酒,怎能不去看看自己的学生如何。他带着一群官员浩浩荡荡的就往国学去了,等到被人引到应该上第一门课的吕公门外,听到殿内吵闹,脸色已经变得很不好看。
跟在秦政后面的各位家长,此时脸上也是红白交错,却是没有人敢越过秦王制止自家的小崽子。秦政回过头瞪了他们一眼之后,才一甩袖子迈入大殿。
这大殿中,中央位置摆了诸多案桌,案桌后能看到大声喧哗的都是些显贵之后,殿后那些衣着略微显得寒酸些也安静些。原本还扯着嗓子争吵的孟家后人看到门外逆着光走进一个人,细细打量一下发现竟然是带着冠冕的王上亲临。
他连滚带爬的跪拜在地,倒是让周边的学生们也发觉了秦政的到来,一个个跪拜在案桌一旁。
吕公看殿内终于安静下来,总算长嘘一口气,骄纵的孩子真是难以管教。他整整衣冠就要向秦政下拜,却被他拉住了。
秦政走到吕公的案桌前,看着底下的学生很是失望:“当日曾有人跟寡人说,建国学召学生,他日秦国多万余良吏良将,一统天下何其易也。今日寡人倒是没有想到,寡人寄予厚望的学生在先生面前如此不敬。
尔等以祖上功绩争辩不休,却不知脚踏实地勤恳学习,他日以自己功绩征服他人。徒以口舌之辩,宛如长舌妇人,妄为栋梁之后。”
秦政训完这群半大少年,径自前往边角空起的一个案桌后坐下,冲着不知所措的吕公说:“不知寡人今日可有荣幸听吕先生讲一课?”
吕公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正色对秦政说:“王上愿听臣下讲课,真是臣下荣幸。”
他看看还跪拜在地上的学生们,清清喉咙说:“都回座位,安心听课。”
殿中终于传出吕公清朗的读书释义的声音,立在大殿外的诸位家长,进退不得,生生站了半个时辰。等到秦政听完一节课出来后,他们忙不迭的跪下告罪,说自己教子无方什么的。秦政看着眼前官员意味深长说了句:“国学为秦国储材之地。”
大臣们等秦王走远了才爬起来,想着秦王的未竟之语。若是朽木,大概就会被清除出去吧。休息时间,殿内学生有大胆的走到门外,发现自己的家长皆在,已经可以想到归家之后的惨痛未来了。毕竟他们也算是丢丑丢到王上面前,真是给家族抹黑不少。
坐在殿中的蒙毅扯扯一旁蒙恬的袖子附耳悄声说:“还是大兄有先见之明,否则我们归家必定要挨一顿板子。”
蒙恬少年老成微微皱眉看着还是一番天真活泼的弟弟叹息说:“祖父去世,家族未来要靠我们,怎能如他们一般骄纵跋扈。”
想到祖父蒙毅也不免了沉闷许多,他拍拍胸脯表示:“我定会用心学习的。”
那一日秦王亲自教训了那些学生之后,他们在上课时再不敢喧哗。因为不能苛求每个学生都能学全国学中设立的诸多学科,他们往往都是专注学习一门。农门和水利学习的学生是最少的,不过有些志在牧民的法学生,还是会跑来旁听一番。
在吕雉还在往东前进的时候,李斯已经到达了韩国新郑。韩王安深知韩国存亡取决于秦王意志,不得不对李斯的到来用上宾之礼接待。
李斯看着亲自迎到宫城外的韩王,面上扯出笑容,心里却是很不屑。只是他看到跟随在韩王安后的韩非时,内心才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
他整理衣冠之后向韩王拱手行礼:“臣李斯代秦王出使贵国,见过韩王。”
韩王安拿出帕子抹抹自己额头的汗液,这秦使一来就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他身后一个大臣怒斥李斯:“尔既然为使臣,为何不跪见王上?”
韩王安回头看看竟然是一个先王时期的老臣,自己还没将他清出朝堂,他就要给自己找麻烦了不成?他不顾周边臣子难看的脸色连忙打着哈哈笑到:“秦韩世交,秦使见寡人,如寡人见秦王。无妨无妨。”
韩王安领着李斯往宫城内部走去,李斯稍稍靠后些,看着本当壮年的韩王安竟然已经佝偻着些身子,内心叹息他如今也是难以挽回国势,被秦人压弯了脊梁。这一趟出使任务必定能顺利完成,到时候自己的官职也能顺势涨一涨。
韩非看着前列的韩王以及跟在其后的李斯,真是感叹不已。当初自己因韩国势弱求学于荀子,李斯就已经在那求学。在自己还未学成时,便入秦求官。自己学成之后,他已经能让一国之主亲迎,莫不是这一世终要落后李斯一步?
韩王与李斯重新回到大殿,将上座留给了李斯。他端坐在案桌后才看向面带微笑的李斯,心里惴惴不安强撑着笑意问:“不知李卿来韩,可是秦王有何指示?韩国虽小也可供奉于秦,但求秦王念及往日韩国一向谦恭,免使民众历经兵戈之祸。”
李斯安坐原位冲着东方拱手:“秦王此次派臣下前来,却是有一事想向韩王说明。王上言:‘寡人听闻李卿就学于荀卿门下,荀卿门下有一韩宗子名非,深得荀卿教诲。寡人愿请韩非入秦,不知李卿可愿出使韩国?’
韩非名传秦王之耳,不知韩王可如送郑国一般送韩非入秦?秦王必定厚待韩非,不知韩王以为如何?”
李斯话音刚落,就有一须发皆白老臣冲到韩王安台下跪拜劝说:“王上不可!昔日先王送郑国入秦悔之晚矣,如今怎能献王族之后于秦。臣请王上厚献财物向秦王赔罪,公子非不能入秦!”他长长跪拜在地,仿佛韩王不许他就不起来。
“相邦此言差矣,如今韩弱秦强。秦王愿召公子非入秦,也显秦韩之好。若是激怒秦王,大军扣关,不知谁人能阻?”另一个人站起来向着韩王安这样反驳相邦的话,他说完还回头看看缩着脖子的其余臣子叹息一声。
韩王安当初能即位,并非凭借才干,完全是因为当初先王矮子里拔高个,选出一个还算可以的继承人。只是如今的韩国朝不保夕,即便有抗秦之志也无抗秦之力。
他揉揉抽痛不已的太阳穴,问坐在远处脸色难看的韩非:“非卿意下如何?”
韩非心里咯噔一声,还是不得不按照礼节,站起身子走到韩王台下结结巴巴回复:“臣……不愿……入入秦,臣下下……原是……为强强……韩而……回国国。”
李斯好久不曾听到韩非磕巴的声音,现在听到有种回到过去在荀卿课堂中的错觉。
“斯说说刚才‘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纷乱理而归于暴。’是何意?”荀卿一身齐儒的代表装扮,宽衣高冠身姿挺立如松。他手握竹简,看着居然在出神的李斯,点名他回答问题。
李斯连忙站起来想想之前荀卿刚刚诵读过的字句,连忙回答:“顺从人的本性,必定会让人互相争抢不休,最后导致国家动荡不安。”
荀卿微微点头看到一旁两眼发亮盯着自己的韩非,便也叫他起来说一说。
韩非好歹是王族之后,与之前的李斯比衣着光鲜气度俨然,唯一的毛病是口吃:“人……性恶……也,须……以礼礼教……之,以以……法规……之。”
荀卿大喜,露出大大的笑容称赞他:“韩非可得我衣钵,坐吧。接下来……”
李斯恍惚好一会儿才发觉殿上之人正在看着自己,不免有些尴尬:“不知韩王可曾作出决定?是否允许公子非入秦?”
韩王安看刚才自己一番话他是一句没听进去,又不能发怒,只能按捺性子再说:“李卿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不如暂且休息几日。寡人与臣下还需好好思量一番,想必秦王尚能多等几日。”
李斯想想秦政虽然没说到底要在什么时间之内将韩非带回去,但明显也是希望他能越快越好。他装作为难的样子:“韩王不知秦王,王上曾说要韩非月内入秦,不然将派人带兵来请。请韩王慎思。”
韩王安听到李斯的武力恫吓,额头冷汗直流,笑着打哈哈:“且许寡人几日,到时候还请李卿多多美言一番。今日朝会便罢,诸卿且回吧。”
殿内臣工一一散去,韩王安身上的冷汗浸湿里衣,浑身粘腻。他站起身来发觉老相邦还跪拜在地未曾起身,空荡荡的大殿内只余他二人。
韩王安像是意识到什么,缓缓踱步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老相邦:“相邦且回去休息吧,公子非怎的也不是今日入秦。”
老相邦身子一歪,倒在殿内明亮的石质地板上,露出痛苦又死不瞑目僵硬面容,韩王掩面大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