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夹缝欲要倾盖的夜空,偶尔疏漏几颗清寂的星星,与半边残月相映,冷凄凄一片。
舞台之上,一曲休了,环肥燕瘦的歌女舞女巧笑嫣然,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袅袅娜娜,芊芊作细步,像一群燕子般在众宾客不舍的眼睛下,抱持乐器走下台。
穆勋元走上台,抬双手压下众宾客的声音,又收手抱拳作揖,高声道:“今日是鄙人小女大喜之日,众位好友不辞辛劳远来庆贺,为了感谢大家,鄙人请来了万香楼头牌殷姑娘,为诸位表演助兴!”
台下顿时传来一阵拍掌之声,喜不自胜,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万香楼头牌啊,卖艺不卖身,听说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素来轻纱遮面,我等早就想一睹芳容啦!”
“殷姑娘一手飞天奇舞,让人拍案叫绝,也因此一举成名,兄台远道而来,可一定要好好欣赏一番!”
“六夫人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不知你们所说这殷姑娘能有六夫人几分姿色?”
……
众宾客还在相互嚼舌的时候,舞台之后,缓缓走上一道轻纱遮面的曼妙女子。
但见她脚步飘逸,若仙若灵。一身著云影白纱摇风,青丝墨染,白色镶嵌淡蓝边的蹀躞带,盈盈握住小蛮腰,螓首娥眉,宛如新月天边,万里无云。她的身材玲珑妖娆,仿佛水的精灵般缓缓从梦境中走来。可见冰肌玉骨,风采照人。纤细十指环抱晕红汉筝,犹如一副绝世出水芙蓉美人画,在画家的笔下睁开双眼,自带仙气,活过来了一样。虽着一面轻纱,看不清面貌,但从身形上看,此女子必是国色天香。
走上台站立,她轻轻抬头,扫了一遍满座宾客,微微作揖,才将双眼停留在薛平之的脸上,递过来一道秾丽的目光,如水一般灵动,似秋露一般晶莹。
数百宾客声音戛然而止,目光灼灼的盯着台上的女子,眼里一片惊艳之色。熟悉殷姑娘的人,此时眼里的震惊更是不可言喻。
双瞳剪水,仙姿佚貌,简直太美了,仙女下凡也不外如是!
穆府万盏灯火耀夜天,台上的女子舞袖一开,将汉筝抛了出去,拖动步子动了起来。轻盈而修长的右腿抬起,双手张开,反向仰头,无尘的白衾鞋在碰到半空的汉筝之时,又被弹腿踢出,完美落在她的双手上。抱着汉筝,她左右踱步舞动,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汉筝,经她轻盈般的在两手之间换动,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轻步曼舞像燕子伏巢、疾飞高翔像鹊鸟夜惊。美丽的舞姿闲婉柔靡,机敏的身体轻如风,妙态绝伦。转折拨弦三两声,乐声顷刻之间响了起来,清泠于耳畔,手中动作如妙笔,轻扣弦线,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悠扬悦耳,婉转连绵。她披纱抚筝,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欢快的曲声沉着或虚或实,变化无常,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
碧波微澜。高声似水聚成淙淙潺潺的强流,以顽强的生命力穿过层峦叠嶂、暗礁险滩,汇入波涛汹涌的江海,最终趋于平静,只余悠悠泛音,似鱼跃水面偶然溅起的浪花。
琴声悠扬,舞姿柔美!宾客屏息凝神,对着台上的女子爆发出无比响烈的掌声。
诸人心有猜测,这自来美人,不是温雅秀美,便是娇艳姿媚。哪怕是一脸正色的薛平之,此时也微微侧目,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此女若非有轻纱遮面,定是一绝色佳人。没人知道的情况下,无数紧闭的花园楼阁中,一道道持枪戟弓弩潜伏的黑衣人,也被那台上的曲声吸引,眼睛移向同一个方向看去。
此时,一道身影从房梁上轻声落下,将隐藏在假山下的两个黑衣人直接拍晕,拖在石头上靠着。
轻吁一口气,嘴角勾起一道笑容,望了一眼远处台上的掩面少女,李忘尘暗暗赞叹道:“想不到这丫头的琴技是如此之高啊,不过嘛……好戏还在后面。”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子宛如一道无踪的影子消失在原地,再看之时,他已然跃上了一棵枫叶苍翠的大树,上面,有三个持弓箭的黑衣人埋伏在上面。
“谁?”
一黑衣男子忽觉身后有冷风拂过,让他脊背发凉,汗毛竖起,他慌忙扭头看去,李忘尘身影已如鬼魅般的闪到了他的身后,一道剑光划过,树上抖落下数片落叶,再次回归宁静!
三人的尸首,被李忘尘轻轻抬住,堆在大树树桠上卡住。他抬头望了望穹空被遮住的月亮,再次飞身而起,匍匐在楼阁上,偷偷从窗户中溜了进去。
舞台上的曲声如宛阳春白雪,天籁之音,充斥在众人的耳朵旁,仿佛在弹一曲仙乐,余音绕梁,不绝如缕,让人心平气和,又宁气静神。
而洛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悠扬婉转的曲声中,不知不觉被她融入了自己道行的意志,对众宾客乃至穆府上下众人都有一定的迷惑作用。台下,包括薛平之一众人,都已被曲声吸引住,轻轻放下手中酒杯,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台上女子的拨弦声。
李忘尘犹如鱼得水,在穆府各处进行摸索暗杀。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有很高的道行,乃是薛平之与穆勋元安排进来的数一数二的杀手,不过此刻因为被洛羽超高的筝声所吸引,大多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后,突然刺过致命的一剑。
李忘尘的整个暗杀过程,竟然出奇的顺利!
台上余音绕梁,让人陶醉不已,穆府之中,却有一股淡淡的血猩味儿渐渐弥漫起来。
洛羽眼角一眯,将手扶在筝上,压住筝弦,如同珠落玉盘,久而消失不闻。洛羽在众人还没回身的时候,曲声猛地豪放急促起来,如云兴起,乐曲悠扬,变化有致,让人惊叹。忽然,她微垂眼睑,将汉筝放双腿上,轻扇长袍,席地而坐,十指垂在汉筝上,美目盼兮。从之前的单手抚筝,到现在的双手弹奏,曲声和寡,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众人皆醉在其中,沉迷忘我。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她的嘴角在轻纱遮面之下轻轻勾起,双手变化却出奇的慢,琴声一换之前欢快的曲调,悠悠弹奏出一曲令人哀怨的曲子,曲声呜呜然,如泣如诉。上阙声如同秋风凄凉凉,卷起漫漫黄沙,凋谢的叶儿随它漫天飞舞。一片片如蝶,如精灵,在天空中久久飘零,挣扎着,不肯落下。后阙更是悲凉,哀弦声如同落叶安静地躺在地上,被雨水践踏,被霜雪掩盖,腐烂成春泥,孤独地诉说悲寂,令人哀从心来,泪下青衫。
台下的魏子云眉头一皱,突然拍案而起,内心升起一丝疑惑,猛地惊醒了过来,奇怪的打量着洛羽,发问道:“殷姑娘,今日是薛将军大喜之日,你为何弹奏如此悲伤之曲?”
所有宾客如同醍醐灌顶,一一从魏子云震人耳膜的质问声中惊醒过来,脸上也带着奇怪之色,纷纷看向洛羽。
穆勋元面红耳赤,忽有愤怒之意遍布脸上。殷姑娘弹此哀伤的曲子,不是故意打他穆勋元的脸面吗?快步走上舞台,他一把夺过洛羽手中的汉筝,疾怒道:“殷姑娘,此事你必须给本城主一个交代,不然,我让你下不了这个台子!”
洛羽闻言并不急,只是淡淡的站起来身子,莞尔一笑,看向众人,轻声道:“本姑娘弹的曲子,也只有那么几曲,诸位客人听得如此尽兴,本姑娘也不想扫了大家的性子,方才继续弹奏。穆城主若要问罪,本姑娘也无话可说啊!”
说这话的时候,她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从地面缓缓站起,轻轻踱步,圣洁温婉,风情万种。她一一掠过台上的宾客,声音空灵动听,宛如缥缈仙声,又似黄鹂悦耳,带着一丝哀怨,竟所有人竟生了不舍得责骂之心。
穆勋元一听此话,脸色顿时僵了起来,是啊,殷姑娘说这话可谓是完美。他若要定罪殷姑娘,岂不是不给众宾客面子。倒是有哪位宾客不满,对他穆勋元绝不是好事儿。
毕竟,这么多的宾客,哪怕其中的任何一个人的身份,也是他不能轻易招惹的。此刻,他不得不仔细掂量掂量一下自己,将汉筝小心的还给洛羽,并抱拳致歉。
“殷姑娘,此事不怪你,恕穆某太过激动了,你继续弹奏!”
穆勋元再怎么不满意,也只能硬着头皮让洛羽继续弹奏,琴声又起,众宾客再次安静下来,回味这沁人心脾的哀婉曲声。
前桌之上,薛平之坚挺的鼻梁微微翕动,双眼眯起,在空气中吸了吸,突然惊声站起,脸上带着一丝慌乱,沉声道:“这是?好重的血腥味,怎么回事?”
魏子云顺了顺山羊胡须,将面前的酒气挡住,仔细嗅了嗅身后的空气,低头略有思索,脸色猛然大变,不可置信的看向台上弹奏的殷姑娘,惑道:“这殷姑娘的曲声为何会带有一股迷人的意志,让我都陷了进去,没有嗅到这浓郁的血腥味儿……看来,是他们来了!”
一旁的魏不归醉眼大睁,内心“咯吱”一声,方才坐下的身子,又慌忙站起来,惊声道:“是我们太疏忽大意了,但穆府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怎么进来的,怎么会没有一点儿动静?”
薛平之脸色阴寒,知是大敌来临,一把拔出桌下隐藏着的长剑。身形展开,冲天而起,立在穆府上空,肃目扫视整个灯火通明的穆府,脸上的凝重之色越来越深。
“可有发现什么?”
薛平之洪亮的声音传递整个穆府,短短两秒后,穆府之下,飞起几道黑影,还没来得及报告情况,他们人在空中,突然感受身后有一股令人汗毛倒竖的寒气逼近。扭头一看,身后竟是扫来数道和夜色差不多的剑影,无声无息,快得惊人。这唯剩下的三人,在同一时间秉息,仓促抬兵器格挡,剑光过处,无往不入,所向披靡。唯看见三人口喷鲜血,身上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落在地面,气若游丝!
夜色中,一道清朗的身影从房檐之下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左手之中,擎着一把轻巧的碧莹长剑,上面,正一滴一滴的滑落着鲜血。
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自己的身后,一直有一个人在悄悄的放着冷箭。未知的危险会令人更加恐惧,而当这个危险实实在在出现在了面前,他们脸上的惧怕之意,早已化作绝望。手起剑落,李忘尘面无表情的解决了这三人。抬头望向穹空上的薛平之,淡淡的笑容瞬间转化为愤怒,恨意,让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薛平之,黄兄饶你一命,你却不知珍惜,今夜,我必将手刃你的狗头,以慰黄兄在天之灵!”
薛平之脸色狂变,飞快的闪身落在归云二老身后。眼角,投射出一道阴翳可惧的光芒,忌惮的望着李忘尘。李忘尘能够从容的走进穆府,自己安排的上百位杀手,恐怕无一生还,全都死在了他的剑下。
好一出漂亮的反间计,想不到自己辛辛苦苦埋下的网,不仅被李忘尘撕破了,自己,也陷入了危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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