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嫔?那不是楼晚舟害死的么?
还有桂枝,汪太医?
为什么都要扣到顺嫔的头上?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宛若闷棍,沈延宗被敲打得几乎失神。但从刚刚的对话中,他可以确认一件事,李疏桐想谋害顾予芙的原因,居然是爱慕摄政王而不得……
朝臣武将支持他就罢了,如今,连自己宠爱的妃嫔都……
不由自主的,沈延宗只觉得心都被掏空,颤抖着一言不发。
面对明王这样的沉默,杨劭当然不满意,他强忍怒意逼问“请殿下明示,顺嫔该以什么名目,到底如何处置?”
“处置……”少年攥紧了拳,指甲都抠进了手心,他的眼神无助而痛苦,嘴唇嗫嚅,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不得不咽下。
“她要害的,是臣的妻子,臣唯一的亲人,是臣的命。”杨劭的声音寒冷到极致,“臣相信殿下,会给臣一个满意的交代。”
若得不到一个满意的交代,杨劭已打定主意,即便逾越,即便一意孤行,他也要让李疏桐死无葬身之地。
“摄政王说该如何处置?”
沈延宗猛地抬头,正对上杨劭冷厉的眼。胸中一股血直冲到头顶,脑袋嗡嗡地响起来,而背后,只剩下一片悲凉。
“殿下,汪为肯为顺嫔卖命,似乎是她以身为报。”杨劭上前一步,态度冷硬如铁,“既然这样,臣建议,顺嫔李疏桐身为嫔妃,私通外男,按律杖毙,死后头颅悬于宫闱之上,以儆效尤。”
又提汪为,她爱的,难道不是你么?何苦临死之前,还要被泼她一浇脏水……
就算疏桐是下了毒,可你的妻子并没有如何,极刑,杖毙,甚至还要曝尸……
那是与他共枕数年的姑娘,即便如今知道,自己并非她情之所钟,沈延宗心中的痛意依旧百转千回,勾出无限苦涩。
他实在下不了手。
然而天下未定,前路漫漫,若不答应,杨劭必不会善罢甘休。衣袖下的拳头挣扎许久,年少的君王最终还是咬牙艰难道“那就,随了摄政王的意吧……”
“多谢殿下,为臣主持公道。”
杨劭等这句话多时,一挥手,两个府右卫便立刻上前拖人。
“杨劭!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会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李疏桐挣扎起来,不甘和怨恨叫她发疯,可男人恍若未闻,转身便要离去。
直到背后传来恶毒的诅咒。
“你的血孽,都会反噬到顾予芙身上!我死了,也要拉她一起下地狱!我诅咒她,母子俱亡,流血惨死,她会生生世世再入不了轮回!”
杨劭闻言一颤,骤然止住了前进的脚步。
这个女人太过敏锐,显然知道如何才能戳烂他的心,待到转身时,杨劭已完全红了眼。
“贱人!”迅速上前,杨劭恶狠狠踹了李疏桐一脚,力气之大,那胸骨已然生生被踢断。
不住吐着鲜血,地上的女人唇角弧度诡异,涌动着复仇的快意,眼底的怨毒鬼气森森“你会…永永远远失去她…永远……”
“我和予芙会白头到老!”杨劭大力掐住李疏桐的下巴,颌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异常。
不顾满手的鲜血,他的眼中有近乎疯狂的偏执“我们生生世世相随,不管哪一辈子,都绝不失散。而你,我保证,你马上就会比下地狱更惨。”
说完,男人扔下她甩袖而去,再也不回头。
徒留再说不出话的女人凄厉尖叫,鲜血染红了她的裙裳。 &bsp&bsp
血……
地上到处都是血……
重重朦胧的迷雾中,杨劭低头,忽然发现自己一身麻衣,双手染红。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四周,千丈素缟染白了整座王府,正厅当中停了一口金丝楠木大棺,众人哭声震天。
是谁死了?
跌跌撞撞奔向案台前,他捧起那樽牌位,才看清上面赫然写的是
贞毅仁贤大明摄政王妃顾氏之位
“不可能,这不可能!予芙,不要丢下我,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予芙,不要…”
男人疯了一样爬向那口棺材……
“予芙,不要!”
杨劭惊叫一声,猛然坐了起来。
窗外夜色深沉,屋内静悄悄的,仍在摄政王府的卧房内,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顾予芙被吵醒,正朦朦胧起身。她迷迷糊糊伸出手,指尖所及一片湿冷。
“劭哥,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予芙霎时便清醒过来,“我去给你拿件干净衣裳!”
杨劭这才发现,自己的寝衣已被冷汗浸透,他忙拦住正欲下床的妻子“我自己去叫水,擦擦再换。”
“劭哥,你做了噩梦?”予芙看他一直一瞬不瞬盯着自己,样子古怪,顿时猜出七八分。
“只是梦而已,没事,不是真的,不会发生的……”杨劭忽然伸过手,将妻子紧紧搂在怀里,呼吸不稳。他和予芙一定会白头到老,一定会生生世世,她答应过自己,就不会食言。
这样的反应,以及那近在咫尺,剧烈跃动的心跳,予芙忽然明白过来,这个梦是和自己有关。
也许梦里自己出了事,以至于让劭哥失魂落魄。
这样的杨劭叫她心疼至极,予芙轻轻拍着后背安慰他“傻子,梦里都是反着的。”
“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一定跟紧了你。”杨劭仍然不肯松手,反而将双臂收得越来越紧,仿佛要将妻子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予芙被他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不得不轻轻推他“劭哥,当心压着孩子。”
“孩子!”杨劭这才如梦初醒般猛然松了手,予芙捧着脸颊,轻轻在他额上落下一吻“快去擦擦吧,不换了湿衣服仔细着凉,我等你。”
杨劭点点头,唤了门外守夜的人送来热水,自己简单擦洗了才回到床上。
予芙果然坐着等他,两人相拥着一同睡下。没多久,予芙便又进入了梦乡,呼吸均匀,神态安详,杨劭却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了。
他从背后搂住爱人,将头闷在她的脖颈间,手轻轻摸上了她的孕肚。
那里是他们俩的孩子,可女子生产,自古凶险。
不受控制地不断回想刚刚的梦境,以及李疏桐死前,那双充满怨毒的眼。
孩子可以不要,但予芙绝不能有事。
满怀难以开口的心事,杨劭一直失眠到了天亮。
府右卫办事干净利索,第二天上朝时,疲惫的杨劭便在宫墙外,看到了高悬的头颅。
根据吩咐,艳丽妖娆的美人,是被挑了手脚筋脉,剜眼拔甲,浇了滚水再一杖一杖活活打死的。
那身她惯爱穿的华丽紫衣,被血污染成了黑红色,杖毙时凄厉的哀嚎在深夜穿透整座宫苑,像架在后颈上的薄刃,寒凉瘆人。
被迫观看全程的小公主赵凤莲,回去之后便高烧不退,一病不起。
杨劭还是称臣,沈延宗还是称孤,摄政王在唯一一次暴怒逞凶后,又退回了原来的立场,但年少的君王在第二天的朝会上,却显然无法做到万事如旧,选择了一言不发。
下朝的时候,杨劭抬头又看到了蚊蝇围绕的头颅,忽然止不住的有些反胃。
尸体他见过太多,征战沙场,焦躯残肢,血肉横飞是躲不过的冷酷回忆,这么多年下来早已习以为常。
不是为了君臣间陡然失衡的博弈,再来一次,他明白自己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失态。
他看着那尸骸发冷,是忘不了她临死前说的话。
“流血惨死,生生世世再入不了轮回……”
“你会永永远远失去她……”
被恐惧穿透的人,一瞬间如同坠入隆冬的雪夜,湿透了浑身站在风口里。
“下了吧,点到即止,还有,只说是明王下的令。李疏桐死的过程,不要让夫人知道。”
喊来赵云青交代几句,第二天那头颅便不见了踪影。李疏桐最后得了全尸入殓下葬,甚至府右卫还去请来高僧做了法事,意在超度亡灵。
与沈延宗预料的满城风雨不一样,这件事的后续,杨劭一直在刻意压制,除了当晚的血腥惩处外,再也没牵连旁人。
事发突然,气氛微妙,有朝臣觉出蹊跷,一个后妃通奸,为何会是府右卫动的手,琢磨着琢磨着,参照明王和摄政王的态度,也渐渐琢磨出一丝玄机。
心照不宣,根据第一天的情形揣测上头的心思,后头有几人上书,要求严惩顺嫔宫人及其亲属。
然而数日后,从前靖越国的郡王,如今的靖越太守得知此事,连上了五道请罪奏折,言辞之间胆战心惊,杨劭看着奏折沉默许久,最终也只是回批了一行小字
“已嫁之身,罪不及家小,望勤勉尽责,不负天恩。”
这件事突发得出乎意料,淡化得莫名其妙,暴风骤雨的开端,虎头蛇尾的结局,朝臣也摸不透上头那位的心意怎么变了,原本上书要求严惩的几人,只得彼此交换了难懂的眼神,纷纷偃旗息鼓。
加之前线捷报,下一步或许便是要引军南渡,挥师攻打金陵,顺嫔的事仿佛沉落池底的石子,潋起几圈暗波后,便无人再提。
十多天过后,已近十月末,淮南城落下了第一场初雪。
虽不大,城外群山却也被装点得银装素裹,宛若仙境。
中午下朝,杨劭看了这情形,难得推了政务挥鞭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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