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宗见他面色虽不虞,但仍然称臣,稍微放下些心来,口气也略和缓“孤已经着人去召她俩,杨叔叔还请稍安勿躁。”
二人君臣而坐,然而下首的男人,丝毫没有松弛的迹象。
杨劭腰间的龙泉剑金光盖地,衬在玄地蟒袍上,宣示着主人的威严。可他俊朗的脸上神色阴沉,整个人都太冷肃,比外头深秋的夜晚还要萧索。
“杨叔叔,是不是……她俩哪里得罪了您?”无声最为难熬,沈延宗心中七上八下,率先开口问。
“哪里是得罪?”杨劭转头,盯着沈延宗的脸,一字一句道,“是下了毒手,要取臣的身家性命!”
“这!”明王那稚气未脱的脸上,骤然惊慌失措,可他不明白,两个弱女子,又如何能威胁到世间的杀神?
就在这最为尴尬的档口,门外赵凤莲已坐着步辇而来。
“延宗哥哥,你叫我来干嘛?”
小公主一身翡色罗裙,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主子模样,扶着婢女的手慢悠悠下轿。可待她转头,瞥见厅中坐着的另一人,原本粉白的小脸,立时涨得通红。
摄政王杨劭!
她只在献俘大典上,远远见过他一次。此刻近在咫尺,赵凤莲心中忍不住泛起丝丝恐惧与异样,这就是那个把皇兄逼入绝境的人么?
“凤莲,你过来。”
沈延宗紧张地咽下一口吐沫,向她招招手。
赵凤莲提着裙摆,缓步不前。
然而杨劭,却没打算给来人磨蹭的时间。
“殿下,娘娘似乎走不动路,臣失礼了。”说罢,他面无表情一挥手,两个右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尖叫的小姑娘。
三两步,人便拖至跟前。
“你…你……放肆!”对上那双冷酷的眸子,赵凤莲眼底的恐惧无限放大。
“我只问一遍。”男人的声音凛冽,像结了寒霜的刀,“下午,送我夫人的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右卫上前,打开手里的木盒,里面是几本书和残余的糕点。
原来这事儿,是和顾予芙有关。难道她俩给是王妃下了毒?难道顾予芙死了?沈延宗在旁看着,心中的慌张愈盛。
“我……我送她东西,你怎么还抓我?”赵凤莲的声音已经有了哭腔,“是…是顺嫔替我准备的,她说顾予芙是汉阳人,她说她喜欢吃甜……”
听到确切的“顺嫔”二字,赵凤莲便没了用武之地,杨劭心中的猜测得到印证,便转头看向沈延宗“殿下,您听到了?东西是李疏桐准备的。启禀殿下,就在今日下午,这两个贱人联手,欲给我妻下致命的毒药!物证确凿。”
“放开我,我没有……我不知道!”哭哭啼啼的小公主被拖至一旁,所有人的目光,都交汇沈延宗身上。
少年的君王瞠目结舌,面色几变。摄政王爱妻如命,若下毒为真,那顺嫔的命,这回杨劭必然是要定了。
只是,怎么会呢?疏桐明明只是个骄傲的姑娘,她与自己相处时是那样娇俏,怎么会无缘无故,要去杀顾予芙?
疏桐也是爱着自己的啊……无论如何,也该为她争取一下。
“杨叔叔,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疏桐性子是要强了点儿,但她和婶婶……那如今,婶婶她……”沈延宗脸色发白,正结结巴巴辩驳着,门外已传来一串娇媚的笑“让我来替殿下问一问,杨劭,你告诉我,顾予芙她是死了吗?”
紫衣裹身,盛装娇艳,李疏桐缓步而来,裙幅褶褶挽迤三尺有余,使她原本便端方的步态,愈显雍容。
还没来得及除掉德嫔,便被找上门,又在门口听到,自己被确确凿凿地供出来。
汪为事败,这万般无奈的险招,眼看已功亏一篑。李疏桐知道,事到如今,任何的狡辩都为时太晚,她的命运已板上钉钉。
既然横竖都是死,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的不甘……还有什么好低声下气?
那美丽的眼睛里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惊慌,李疏桐对着杨劭嫣然一笑,似哀似嗔“杨劭,想不到,你竟这么快就找来了。奇怪,怎么竟然没哭?莫非老天无眼,你那心肝肉似的宝贝儿,还没烂了肚肠?”
“什么!你…你真的下毒杀……”眼前的一幕令沈延宗始料未及,他几乎语无伦次,“杨叔叔,这件事,我!”
“李疏桐!”杨劭霍地站起来,冷峻的脸上杀意毕现,“予芙与你无冤无仇,你下毒杀我妻儿,竟然还敢口出如此狂言!”
“无冤无仇?你居然……说无冤无仇……”
当初,是自己爱慕杨劭,主动求了父王想嫁给他,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这一生的悲剧。
想到这里,李疏桐睛中的笑意渐冷,森然望着眼前人,唇边是一抹近乎凄凉的恨意“我困在这宫里不见天日,顾予芙又凭什么,在你怀里活得像个小姑娘!五年多了,当初是你,是你送我来这活死人墓,就没想过终有一天,会遭报应?”
即便恨不能立刻捅穿了眼前人,可杨劭没忘妻子叮嘱,处置宫嫔,要等殿下亲自下令。
他勉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可脸上已尽是阴鸷“我送你来?你靖越国自愿联姻,嫁予殿下,是你身为郡主的荣耀,你……”
“够了!事到如今,你还要扯这些假大空的道理!”李疏桐双眸猩红,不待眼前人说完,便蓦然大笑,“你明明,明明知道……我父王是想让我嫁给你!是你!不是当时才九岁的这个娃娃!我大好年华,都被你给糟蹋了,从日出坐到日落,从春天等到秋天,一年一年,伺候这个软骨头,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软骨头?比死了还难受?沈延宗如同遭到当头棒喝,愣在了原地。
可对这样字字泣血的哀鸣,杨劭置若罔闻,转身只欲要找明王定罪“殿下!李疏桐意欲毒害我妻,请……”
如此的冷漠无情,更甚淬毒的刀尖,彻底刺痛了李疏桐的心。
“杨劭!我到底哪里配不上你!”近在眼前的死亡,都不会叫她这么绝望,李疏桐一个箭步冲上前,滔天的恨意催得她几要发狂。
却立时被右卫拦住,折弯了臂膀。
“诸侯嫡女,艳冠陇西,从前多少好儿郎,趴在我的脚下,苦苦求我一顾!”李疏桐挣扎嘶吼着,眼中是出离的愤怒,“你凭什么!你怎么能为了一个罪眷,害我一辈子!”
沈延宗一惊,王妃的出身,可是摄政王最讳莫如深的隐痛。
果然,杨劭原本冷漠的脸上,陡然划过一丝凶光。再顾不了身份矜贵,他立刻转身,就要上前。
“你不让人说,我偏要说!”有了一丝复仇的快意,李疏桐状如疯癫,放声大笑,“顾予芙,人尽可夫的下流胚子,在街头被捏着下巴,像个畜生一样买卖,下贱,不值钱!她就是个婊子!”
“住口!”
这每一句话,都叫杨劭万箭穿心,他如同暴怒的野兽飞身上前,高举大手,裹风的巴掌立时不断落到美人的面颊。
“啊——!”痛苦的叫声混着沉闷的巴掌声响彻大殿。
一旁,沈延宗噤若寒蝉,小公主赵凤莲彻底吓傻,其他内侍早伏在地上不住颤抖,完全不敢抬头。
大庭广众,明王面前,再这样下去,等不到揭发全部罪状,人就要被主上给打死了。赵云青见情形不对,连忙扑上前去,低声“主上,夫人的叮嘱!”
那巴掌悬在了空中,予芙曾千叮咛万嘱咐,就事论事,不要意气用事……
杨劭终于转过身,咬着牙狠狠道“殿下,臣一时失态。”
“人之常情,顺嫔…是过分了。”沈延宗后背早都是冷汗。
刚刚的几巴掌,杨劭是用了全力。李疏桐已被打得直翻倒在地,几乎闭过气。可刚刚缓过来一些,强忍着脸颊的肿痛,她已艰难地又爬起来。
“杨劭,你以为你是痴情?你就是个疯子!因果报应,你拿别人当狗,自己去当她的狗!”往日明媚的娇颜惨不忍睹,李疏桐的唇角血迹斑斑,浑身都在颤抖,“送给你的女人…要么送人,要么…关起来等死,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连骂过她的人,你都要通通杀干净,为了一个女人,你害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
“多少人?这话我倒要问问你!”过了刚刚瞬间的怒意,杨劭反倒冷静下来,除了意欲毒害自己的妻儿,李疏桐还做过许多恶毒的事,这些账,该要一次算清,“宁嫔,桂枝,汪为,李疏桐,若论若论草菅人命,这三人难道不是你所杀?”
“害死他们的,难道不是你!”李疏桐钗环散乱,一身狼藉,怨毒的目光紧紧盯住眼前人,“是你对我那么冷漠,我才下定决心,一定要得到你……你为什么不看看我!为什么!杨劭,为什么!”
“殿下,李疏桐到底是你的嫔妃,她行不轨,想要毒杀臣的妻儿,另外还杀害了宁嫔,宫女桂枝及汪太医,证据确凿,你说,当如何处置?”杨劭的声音里,只剩下没有一丝人味儿的阴郁,他看着沈延宗,等一个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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