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从没有来过荣宝斋,也没有被我擒住。”顾予芙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记下了么?”
那目光不见丝毫凶狠,清澈又平静,却有不容置疑的迫人。
“明…明白了!”小太监哆嗦着,话也不大利落,“我今日,一直…只远远跟着王妃,在…在车后盯梢。”
“放了吧。”顾予芙挥挥手。
这些小黄门大多十岁不到便入宫,先损了身躯,然后一辈子为宫闱卖命,只要目的达到,予芙不愿再多为难他们。
“多谢王妃,多谢王妃!”小太监手脚冰冷,骠骑卫刚一松手,便连滚带爬地跑了。
处理完正事,终于可以放心看料子,予芙买一匹素绸,替谈玉茹和阿靖都置了做衣裳的布料,又选了好的,准备送给冷云。
再问关静斋,她依旧是不要。
“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关静斋神色仿若古井,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每月自有例银,我如今孤身一人,什么都不缺。”
“这钱不是公库,是我私房钱。”顾予芙解释两句,“咱们是姐妹,有福同享。”
整个摄政王府库,还不是随你支取,又有什么区别?主上自是疼你到骨子里,可这,何必再显摆给我们听。
关静斋想着只觉好笑,缓缓摇了摇头。
不要也罢,顾予芙并不勉强,扶着阿靖往楼下去。
“您慢着点儿。”掌柜谄笑浓烈,刚眼看着一个小子,在这温柔清丽的王妃手下,被吓破了胆放回去,他的后颈早透出冷汗。
也是,能叫冷心如铁的那位,折下腰来的姑娘,又怎可能徒有其表?
“买的东西还像从前一样,劳烦送到府里……”店门前,顾予芙含着温煦的笑意,正和点头哈腰的掌柜说话,就听着不远处,响起一道老迈迟疑的声音。
“芙丫头?”
顾予芙扭头一看,那身形矮胖,头发花白的来人,居然是她在安庆时候做绣活儿的主家,杜家铺子的老板娘。
“静斋!你怎么也在这里!”
杜大娘往后一看,又惊又喜,手里还抱着一包做好的绣品,便要走近。
江有鹤眉眼凌厉,匕首已摸上了掌心。
“等,等等……”掌柜吓得连忙要去拦,杜家这是店里的供货商,他没想到这老妇人胆子竟这么大。
还好顾予芙已然走上前,眼里全是惊喜,亲亲热热捧住来人的胳膊“杜大娘!想不到,竟然能在此处再见着你。”
时间像把雪亮的刀,但剔不去记忆里的温柔,杜大娘从前对她照顾有加,这恩情,顾予芙不会忘。
江有鹤迟疑了一下,慢慢收回了握刀的手。
“芙丫头,真的是你!”杜大娘扫视予芙身后的人,略有些畏惧,但很快,就被她隆起的小腹吸引,“啊呀呀,都有身子了?好好好!几个月了?”
“五个月。”说起孩子,予芙泛红的面颊藏着幸福的喜悦,“今年闰九月,得明年头上生。”
明年生就是小马驹子,劭哥笑说过,不管是男是女,恐怕都是个爱撒野的。
“那你这肚子可不小!”杜大娘啧啧称赞,忍不住摸摸予芙的孕肚,嗓音慈和,饱含着动情的温度,“从前我就说,何苦苦熬着!看你如今这么体面,崔恒的确待你不错,你俩这孩子……”
什么叫崔恒待你不错?还有你俩这孩子?
掌柜的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脸色刷白。顾予芙的小脸霎时憋得通红,这里头误会可大了去。
“大娘!不清楚的事,可不能乱说!”谈玉茹吓得一愣,连忙解释,“予芙姐和那个崔恒,早再没半点关系了!”
崔恒……
若论劭哥如今最忌讳的人名,怕不就是这两个字。众目睽睽,顾予芙再提起这个名字,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杜大娘,您误会了,我没嫁给崔恒!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嫁了……青梅竹马的杨家哥哥。”
啧!青梅竹马的杨家哥哥?
掌柜的不禁竖起耳朵,同时大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怪不得那时候,你非死扛着不嫁崔家……”杜大娘也觉尴尬万分,忙转头,笑眯眯问另一个,“静斋,那你呢!你怎么和予芙在一起?看她过得挺好,那你和祝校尉呢?如今几个孩子了?”
“我……”关静斋无话可说,眼眸中的光芒晃动几下,彻底熄灭下来。
这老太太,怎么专捡叫人头疼的话题问?
谈玉茹目瞪口呆,连忙要上去唬她几句,却听顾予芙已抢先一步,扯开了话题“杜大娘,你不是在安庆开铺子的么!怎么如今,也到淮南来了?”
“你不知道,老杜在淮南有个亲戚……”这下杜大娘,终于停止了问东问西的关怀,絮絮叨叨倒起了家常。
荣宝斋大门口,马车和骠骑卫等在一边,顾予芙和关静斋被杜大娘拉着叙旧,谈玉茹渐渐也被故事吸引,唯独江有鹤在旁立得笔直,不敢放松一丝警惕。
他身为王妃的侍卫长,责任重大,况且上回在徐州,脑袋都已遛过一次弯,怎敢再有差池?
秋高气爽,云淡风轻,店外人来人往,喧闹的街市上,不时传来小贩叫卖的声音。
“请问这儿是荣宝斋吗?”
一个半大少年似是问路,说着话便越走越近,笑嘻嘻的。
他的目光游离向说话的几人,眼神快到还没被发现,立马便又转向别处。
他在看什么?
可这转瞬间的动作,依旧没有逃过江有鹤的眼睛,他顿时凝紧了眉。
“你找谁?进门先等……”
掌柜忙着招待贵人,不耐烦敷衍他两句,然而话音未落,那个少年一瞬间已忽然露出凶光。
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袖口闪过一道寒芒,是刀刃的折射,猝不及防地,径直扑顾予芙而去。
“小心!”
就在刀光出现的刹那,江有鹤腰间匕首已瞬间出鞘,他挡至顾予芙身前,快如闪电。
铛——!
匕首碰上那闪光,发出清脆的相击,当其他护卫反应过来时,江有鹤已经与少年战在了一起。
“保护夫人!”
惊醒的骠骑卫们迅速抽出长刀,将顾予芙团团围住,谈玉茹也反应过来,迅速搀紧了顾予芙,防止她在慌乱中跌倒。
荣宝斋的老板,却已吓得跌坐在了地上,杜大娘腿软如泥,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孩子刀法奇快,几乎划成了一片雪光。没有人看清两人的身形,只听见不断传来的刀刃相接声。
江有鹤眼神冷冽,浑身散发出肃杀之气,银光闪动间身随刀进,生死之间,他与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样判若两人。
未占到先机,又不是对方对手,少年与江有鹤缠斗片刻,佯装要斜刺江有鹤肩头,却突变方向,试图从他腋下穿过。
这一下,是孤注一掷,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后背暴露于人。
“欲留你生,偏要找死!”
飞转的刀刃被猛刺过去,江有鹤没有半刻犹豫。
匕首从那孩子背后反划了个弧形,直插入了他的背里。一声惨叫,鲜血淋漓溅出,那少年赌输了对手的速度,来不及回望,便如同被抽了脊骨,软软倒了下去。
“死人了?”
“有人杀人!”
“哎呀,这孩子最多十来岁……”
繁华的大街上突然出了人命,倒下的又是个半大孩子,免不了引来路人频频围观。
摄政王妃遇刺,捅天的大事,不该成为市井的谈资,更要谨防后续有杀手混在人群里。
想到这儿,江有鹤急忙从怀中摸出令牌,冷声高呵“看什么看!四卫办事,不想死的都给我滚!”
四卫?摄政王府!
那令牌如同驱魔辟邪的催命符,围观众人立刻作鸟雀散,再没有一人敢做停留。
“不要留在门口!”顾予芙沉下一时的慌乱,冷静指挥起众人,“都先进店堂,锁门!”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退回荣宝斋。谈玉茹惊魂未定,不断上下仔细检查顾予芙是否有受伤。
还好予芙并无大碍。
江有鹤收了匕首,大步流星走进来,手上还提着那个瘫软的刺客,在地上拖出一道狰狞血痕。
“江…江有鹤!你把他带进来干嘛?”谈玉茹吓得几乎要哭,“万,万一突然醒了!”
“夫人,刚刚我那一刀,应该不会要他的命。”江有鹤不敢靠太近,手里卡着少年的脖子。
“做的对!”顾予芙瞬间明白他的用意,“绑好了看住,准备带回去审问。嘴得塞住,防止他待会儿醒来自尽。”
“是!”江有鹤立刻点点头,喊一个手下来处理。
“芙,芙丫头……这是?”杜大娘面如土色,颤颤巍巍蹲坐在地,“怎么…会有人要杀你!”
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此时的顾予芙,心头也不禁涌起一丝后怕。
若是从前遇险,她练过武,好歹能闪躲一二,但如今身上愈发沉重,如果刚刚没有江有鹤,此时自己恐怕已经一尸两命,到时候,留劭哥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她不敢再往下想,闭眼用力摇了摇头“我暂时……也还不能确定原因。抱歉,事后我会安排人送您走。”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杜大娘又怕又急,要去拉她的手,“芙丫头……”
“顾予芙如今今非昔比。”关静斋看江有鹤正警惕地盯着杜大娘,不由自主轻笑一声,“从前是芙丫头,现在……她可是大明摄政王的王妃,大娘,你得小心话说。”
寥寥数语,似要把这些年的情谊全部模糊,顾予芙听得如芒背在刺“关姐姐,别乱说!”
“王,王妃?杨家哥哥,是……是杨劭?”杜大娘瞠目结舌,打着颤要给顾予芙下跪,被她连忙拉住。
“夫人。”阿靖在旁忍不住颤声问,“我们总不能一直留在这,要么…我们这就乘车回去?”
就是不知,对方见一计不成,会不会还有后手……
想到这里,予芙凝眉沉声道“如今我怀有身孕行动不便,我们不要冒险,大家听我安排。”
听这一言,堂内众人一起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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