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芙一见几个粉团儿,满心满眼都是怜爱,急忙喊阿靖把备下的礼物拿来。
“多谢夫人,赵家上下本就全赖主上赏赐,何劳您再费心。”冷云看顾予芙亲自给孩子戴项圈,忙含着笑柔声细语道,“思宁,这位夫人是爹爹的主子,便也是你的主子,快叫夫人。”
小小的稚儿还有些怕生,起初窝在乳母怀中不肯开口,听她一唤又立刻叫了声“娘——”,伸手便要母亲抱她。
冷云眼中尽是疼爱,急忙接过孩子到怀里“夫人恕罪,思宁生来就有些娇气,许是随了妾身小时候吧。”
“小孩子懵懂可爱,何必叫她学大人这些客套。”予芙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心都融化了,想起杨劭说要溺爱女儿的种种傻话,更是不禁弯了眉目,“何况姑娘家的,娇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她说着,忍不住又转身取了食盒里的点心,塞到小女孩儿手上笑盈盈问“小宝贝,你是不是叫赵思宁?告诉姑姑,你今年几岁了?咱们先吃个点心。”
这下小家伙顿时眉开眼笑,那一笑,眉眼间愈发的和冷云一模一样,只有下颌的轮廓,隐隐看出赵云青的影子。
“思宁两岁半了,这是妾身给她起的名字,思盛世安宁之意。”冷云抱着孩子眉目全是温柔,说完又看向乳母怀中的婴儿,“这是思南,才不到半岁,夫君给起的名字,愿主上早日挥师南进,一统山河。”
“你女儿像你多,但儿子长得却十分肖赵指挥使,像了足有八成。”予芙正取了另一个项圈,给乳娘抱着的小男孩儿戴上,那孩子十分乖巧,咧嘴一笑,糯糯地叫了声“姑姑好”。
“啊呀,真乖!”予芙又惊又喜,忙转身取了点心,“快告诉姑姑,你叫什么?”
“他叫赵思平,如今两岁了。”冷云仍噙着笑,却不似刚刚那般亲热,只缓缓道,“惟盼主上靖平四海,天下归心。
“靖平四海呀……”顾予芙陡然愣住,赵思宁两岁半,赵思平两岁,这显然并不是一母同胞。
“思平的生身母亲,是姨娘万氏。那时候妾身有孕不能侍奉夫君,便选了万姨娘,帮妾身照料一二。”冷云看予芙神色异动,轻声解释着,“妾身还有个陪嫁丫头泠儿,也给了夫君作媵妾。泠儿自小与我一处,十分伶俐贴心。我们三个亲如姐妹,如今一道侍奉夫君,也是莫大的福分。”
“赵夫人……”
冷云说这话的时候,端庄又得体,言语之间不骄不妒,全心为赵云青着想。可顾予芙却看出,她远不如方才那般神采飞扬,心中忽然无端难过起来。
赵云青精明强干,对杨劭忠心耿耿,她又听劭哥说过,冷云是他亲自开口替赵云青求来的,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便先入为主以为他俩和自己一样。
以致从没想过,连赵云青也有侧室,而且庶子,还是在妻子有孕时怀上的。
“夫人,夫人?”冷云看顾予芙突然不说话,低声轻轻喊她。
“赵夫人!”顾予芙这才从忧伤中惊醒,“对不起……我不该多问。”
“您说哪里话。”冷云又亲了亲怀中孩子,笑意清浅,“夫君待我极好,侍奉好夫君,多几人为他开枝散叶,本也是妾身的份内之事。还好有万姨娘,为赵家传承了香火,不像我,至今都没能替夫君诞下嫡子,太不争气……”
“哪里有不争气?在我眼里,你端庄大方,宅心仁厚又善解人意,聪慧也是女子中少有的。”顾予芙伸手,轻轻摸上了冷云的手腕,“切勿妄自菲薄了。”
“是夫人谬赞。”冷云眸光微垂,唇边一抹苦涩的笑意,“连我母亲,都说……”
“你才是赵云青的妻,也是我的姐妹。公子以后会越来越多,你生的,才叫赵家的嫡子。”予芙顺着手腕,滑下去握住了冷云的手,“再说自己不好,我可第一个不答应。”
顾予芙用过午膳方从赵府回来,冷云心细如发,备的吃食均是小锅专做,适合孕妇食用的清淡小菜。崭新的汝窑天青莲瓣碗盛着,由她一碗一碗亲自奉上。
赵家所有人,都垂手立在一边伺候。
回来睡过一小觉,顾予芙又在屋里做了会儿针线,是给杨劭的寝衣,只差最后几针收边。院外高树上声声的蝉鸣,扰得人心烦意乱,她叹了口气,放下东西便喊阿靖,说想到花园凉亭去坐坐。
空中的云压得很低,捧着的鸡心杯里,几朵泡开的茉莉花轻轻舒展,予芙盯着花瓣纯白,想的仍然是赵府内的事情。
吃饭的时候,她见到了冷云口中的万姨娘和泠儿。
万姨娘是个未及双十的漂亮女子,一身浅桃红云熟绢的夏装,衬得她愈发唇红齿白。
不同于冷云的端庄大方,万姨娘娇俏可爱,赵思平一见她,便腻上去喊着“姨娘”,她立时弯了眉眼,抱着孩子一同来给自己见礼“王妃万福!妾身万春儿给您请安,也给世子爷请安。”
这样一个伶俐的女郎,若不是赵云青的妾,赵思平的亲生母亲,予芙或者真愿意和她倾心相交。
可一想到冷云眼中那淡下去的光彩,她便觉得心中隐隐的难受,自然而然与她起了隔阂。
张尚书于情事上肆意乖戾,他的房里人再多几个予芙也不意外,可赵指挥使,分明是爱他夫人的。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可能快下雷雨了。”
声音响起,予芙才从恍惚中猛然醒来,杨劭的手因多年执剑,有一层薄茧,抚着她的后颈已然贴过来“我先回屋见你不在,才寻到这儿。是闷得慌么?”
“随便坐坐而已,唔……”
予芙陡然皱起了眉,杨劭身上一股子汗味,又酸又臭。
杨劭一见予芙捂嘴,连忙松手往后退了好几步“今日去了城外大营,是劭哥不好,一身汗臭还抱你,我这就先去沐浴。”
他一瞬间后悔起来,今天在营房,他还亲自下令斩了几个闹事的兵卒,万一血气冲撞,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他往后又退了两步。
“你也别久坐,仔细淋了雨。”杨劭远远看着她,“过会儿便让阿靖扶你回去。”
“我想和你一起回去。”予芙看向避之不及的杨劭,明知道原因,可失落还是丝丝缕缕缠上来,叫她自己也莫名其妙。
杨劭看不明白“孕期不比平常,劭哥这会儿难闻得很,怕把你熏吐了。”
“不,我就要你扶我!”
予芙如今难得这么骄横,杨劭见了反倒笑起来“好好好,我扶我扶,千万别生气。今天这是怎么了,不是去赵云青家玩儿了么,早上还好好的。”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予芙撇过头去低声道。
“真是喜从天降,我晚上得喝两杯。”杨劭走上前去,小心翼翼扶着顾予芙起身,心里已然起了疑惑,怕不是丫头今日有什么不快,但又不好言明。
浴桶就放在卧房的中央,杨劭双手架在桶边,只露出紧实的胸膛,肩背上肌肉,线条清晰又利落,一看便藏着许多隐而不发的力量。
只是零星可见几处疤痕,如同白玉藏瑕,叫人遗憾。
洗了许久,顾予芙还是不说话,一心提着针线来回,和一件淡青绸衣较劲。
“予芙,今天去赵家,是不是遇到什么糟心事?”杨劭观察着妻子,好一会儿才开口问。
“我!”予芙一听,手中的飞针凝滞住,迟疑了片刻还是闷闷道,“劭哥,我本以为,像赵云青那样重情义的人,不会纳妾,今天去才发现……”
“原来是为了这。”杨劭哑然失笑,“他有一妻两妾,这个我是知道的。”
“他的庶子,比嫡长女只小半岁。”顾予芙将手里的针线搁到一旁,“我知道我有点儿矫情,可……头回怀孕,本就是妻子最辛苦的时候。我听我爹说,我娘怀着我哥到了七八个月,夜夜都睡不好觉。”
“先妾后妻会被别人说闲话,所以在公侯里,正妻怀孕时纳头个妾,几乎是约定俗成。”杨劭解释道,“赵云青虽不似出将入相,到底也是朝廷的正四品官员,他这样实属平常。予芙,你犯不着为这个,恼了自己。”
“对你们公侯来说,这的确实属平常!”予芙被他一说,忽然有些来气,“那现在我也有了身孕,你怎么还不快去?”
“好好的,怎么又扯上我!”杨劭忙趴上了浴桶边沿,“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顾予芙心里怄得难受,垂下了头“对不起。”
“你骂我我也高兴,说出来比憋在心里好。”杨劭含着笑,心想都要当娘亲的人了,拧起来还是那个小丫头片子。
“赵夫人说,赵云青对她很好,她很知足。”予芙偃旗息鼓团坐在床上,像一只委屈的猫儿,“可我是女人,我能察觉到她明明不那么愿意。”
“她生下来就是郡王嫡女,又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而且这年头,顺风顺水嫁了赵云青当正室,夫妻恩爱。”杨劭说这话时,心里不禁对比顾予芙受过的那些苦,只恨谁都比他宝贝儿顺遂,不禁语气也生硬起来,“不过妾室庶子而已,她反正是正妻,不该知足么?”
“可我听我爹说,陆元忠陆大人,活着的时候就只有一妻,叫赵雪雁,也是雍朝宗室的贵女。”顾予芙恼怒道,“说明也不是,非要那样。”
“不用看陆公,抬头看看你相公。”杨劭又躺下来,“但咱们,管不了别人家里那点儿事。”
“是的,管不了……”顾予芙惆怅起来,“我只能管你,可世道如此,一生又那么长。将来我会老,会变丑,而到时候,你功成名就,会有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前赴后继往你身上扑……”
顾予芙抬起头,委屈巴巴看着杨劭,声音越说越低“劭哥,那你告诉我,你怎么能笃定,自己一辈子不会纳妾……”
怎么笃定?
那也只能把自己一颗心,掏出来看看了。
杨劭看着那双湿漉漉的杏眸,又是怜惜又是好笑。
这时候予芙正使着小性儿,哪怕自己赌咒发誓,恐怕她也会闹着说他只是哄人。
如此一想,杨劭坏了心思,干脆笑眯眯道“你若不信,那我便实话实说,那是因为,一直没看到别的合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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