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之中,弥漫着油泼辣子面的香气。
顾予芙一边吃,时不时瞥向看她的杨劭。被他笑眯眯看得久了,多少不自在起来:“你老看我干什么?”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整整四十四天没看到,当然要多看两眼。”杨劭心头泛酸,却仅仅是支着头笑,“万一哪天看少了,说不定就有胆大包天的,敢和我抢你。”
顾予芙红了脸:“你这人!一天天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完低头继续吃面,不再理他。
嗔归嗔,予芙原本想一重逢,便先同他坦白见到崔恒的事,奈何昨天杨劭回来得急,又死皮赖脸缠着她做了半夜荒唐事,到底还没能提起。
此时正是时机,顾予芙已开始酝酿如何开口。
总得稍微婉转些才能让他不生气,不然飞醋吃起来,要多无赖有多无赖。
遥想多年前,表哥薛永年端午带她去鹦鹉洲玩儿,只不过稍微殷勤了些,又和她同骑一匹马,这人知道后脸上就挂不住了,逼着她到墙角,咬人一样亲上来。那是他第一次亲她,亲完还唬她,亲过等于许给他了,再不能嫁给别人去。
“劭哥,这次我收留了一对姐弟,霍乔和霍靖,他们年纪小又无依无靠,我想留他们在府里做事,以后跟着我。”予芙想了想,起了个由头。
“你喜欢就留着,身边有几个贴心的下人我也放心。”杨劭点点头,“府库一早就交给你了,你爱怎么用怎么用,花光了哥哥再给你挣去。”
“这次大龙山平匪,除了他俩,还救出许多遭劫的百姓,也给你挣了个好名声。”顾予芙抬起头,意图循序渐进,“我是不是没让你失望,还挺能干?”
“这事儿我知道,都传到淮阴去了,摄政王妃心怀苍生,调兵剿匪救百姓于水火。”杨劭一听乐了,从怀里掏出丝绢,替她擦擦嘴边的辣渍,“何止是不失望,以后我都得学学夫人,不能每天只盼着能干,在外也得能干。”
“什么能干不能干的。”予芙一愣,被他打断了思路,“你不问问救人的事么?而且我在大龙山,还遇见了……”
顾予芙看着杨劭意味深长的笑容,突然明白了他意有所指,不禁将筷子一拍,羞恼地要去打他。
“好了好了,宝贝儿别气。”杨劭忍笑,连忙伸出大掌包住她的手,“劭哥心思龌龊,我先替你骂了,但这,还不是因为这些天,实在想得厉害。”
这对话的进展,实在出乎予芙意料,看着一脸柔情的杨劭,她只得抽出手,把快到嘴边的崔恒之事又咽了下去。
踌躇之际,帐外传来赵云青的声音:“启禀主上,镇国将军冯京从淮南来了,属下已把他安置在中军帐等候。”
赵云青隔着一层布,在帐外恭敬禀道,并不敢进来。
“冯京?他怎么会到徐州来。”杨劭蹙了眉,冯京是先王表弟,向来跋扈,而且他是梁党,此时专程前来,实在蹊跷万分,“我昨天才临时决定过来,他原本是要来见谁?”
“冯京未说,但他见到属下时,大吃了一惊。”赵云青继续道,“他信誓旦旦说自己是奉了明王密旨来,而且白策领命和他一道来了,还带了个个没见过的白面公子。”
白策是明王禁军的都尉之一,平时都在宫中。
“密旨?白策也来了?”杨劭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越是蹊跷,越该早点儿弄清楚。”予芙看出杨劭疑虑,轻轻推了推他,“快去吧,明王殿下可是你的君上。”
“不用猜就知道,冯京出马,十有是梁固安排的。”杨劭这才懒懒起了身,“和夫人吃个早饭都不得安生。”
杨劭前脚才走,谈玉茹拉着阿靖后脚便进来了。
“对不住,昨晚害得你们无处可归。”予芙一脸歉意。
“这有啥,就算留我,我也不敢睡。”谈玉茹忙拉着予芙左看右看,忧虑道,“予芙姐你没事吧,昨晚上可把我担心坏了。”
“担心?”予芙一愣,“有什么好担心的。”
“主上有没有恼你调兵不报?有没有问丁理和崔恒?还有你受伤的事,主上怎么说?”谈玉茹说着朝予芙颈间一探,立刻惊慌失措道,“我和江有鹤说,他还笑话我幼稚,让我别管。你这儿怎么红了,主上不是最疼你么,怎么还掐你?”
予芙一听脸羞得通红,连忙把她的手从自己领子间捉出来:“尽胡说,那是小虫子咬的包。”
“阿靖马上帮您把床上用的都换了。”阿靖听完诚惶诚恐,着急便往里走,“不过床单被褥,我都才换洗过,怎么会有小虫……”
“不用了!我自己来。”予芙想起满床的污痕,慌忙要自己上前。
奈何阿靖已先行一步到了床边,她看了眼床铺,腾地一下脸也红了。
“阿靖!”予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好阿靖三两下便把床单裹了一团,紧紧抱在怀里:“夫人,您放心,东西我收去洗了。从前在别的老爷家做过活儿,我也见过这种小虫子,不碍的。”
“那…那劳烦你了。”予芙狼狈僵在原地。
“你们俩神神叨叨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谈玉茹望向不自然的二人莫名其妙,“主上叫我和阿靖搬去隔壁帐中住,如今得趁主上不在,快点收拾东西。阿靖,你也别磨蹭了。”
话说两边,那头冯京正懒洋洋在中军帐喝茶,白策坐在他对面,一旁有个玉面书生,居然是崔恒。
“哎,我说白都尉,你猜这杨劭,怎么会居然在徐州呢?”冯京歪在圈椅上悻悻道,“咱们也没走漏风声吧?”
“冯大人,我…我怎么会知道呢!”白策急忙放下手中茶碗,左支右绌道,“卑职一介武夫,不过奉明王令,陪同您前来罢了。”
“冯大人,白都尉,那…那…我们现在如何是好?”崔恒自从听说杨劭在徐州便吓了一跳,此时更是坐立不安。
“如何是好?来都来了,还能回去不成?”冯京一看他这孬样,不禁失笑,“老婆都被杨劭夺了,你就打算咽下这口气?”
“可…那可是摄政杨王!”崔恒诚惶诚恐道。
“有我在,有明王殿下的旨意在,杨劭还能吃了你不成?”冯京一笑,说完又贴近了他,声音压得极低,“而且不管能不能成事,答应你的都会兑现。到时候,我再亲自派人护送你回上虞,山高路远的,他又能拿你如何?”
“也是,也是。”崔恒擦了擦额汗,连连作揖,“那就全仰仗冯大人了。”
“放心。”冯京虚与委蛇道,“即便杨劭在,也不会让你白来。”
杨劭朗声如钟,正从帐外踱步进来:“本王在,是要让谁白来了么?”
崔恒闻声抖了几抖,急忙跟着白策叩下去行礼,倒是冯京不客气,等杨劭走到了跟前,仍然不慌不忙:“摄政王可真是日理万机,非得三邀四请,才勉强来看一眼。想必连明王,都越发不放在眼里了。”
“你大驾光临,是代表明王。”杨劭扫地上两人一眼,淡淡道,“可杨某怎么记得,先明王遗命,我与延宗如叔侄相待。我体谅你王命在身非比平日,未计较你礼数不周,见我不拜,阁下怎么反倒糊涂了?”
冯京闻言张口结舌,一会儿才站起来身来,哈哈大笑道:“我倒正好就是延宗的亲表叔,一样为臣,你仗着先王宠信,还真是得意。”
“岂敢,同为大明效力,不过手上拿着兵权,不能和冯将军一样,天天在家享清福罢了。”
杨劭稳如泰山,一边挥手叫地上人起来,一边健步至主位落座。
“这些亲戚论起来,着实是麻烦,还好我这次来,论的关系就简单明了多了。”冯京话锋一转,瞥一眼崔恒,又含笑看看杨劭,“听说杨王铁树开花,近日悄悄娶了新王妃?”
“王妃就王妃,何必加个新字?”杨劭双眼微眯,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一听到这消息,就奇怪怎么有人娶老婆还藏着掖着,莫非见不得人?”冯京捋着自己的胡须道,“可你猜怎么着,我正疑惑,淮南发生了一桩奇事,就正好替我解了惑。”
“这和你来徐州有什么关系。”杨劭目光一凛,冷冷道。
“有关系,最大的关系。”冯京微微一笑,已然迫不及待走到了崔恒跟前,“这位上虞的崔恒崔公子,不知杨王可认识?”
杨劭一听“崔恒”二字,心里咯噔一下。侧首正见那白面书生应声而起,向自己微微一揖。
就是这个人,舔居了予芙未婚夫的名声,而此时,还居然敢到了自己面前来。四目相对,杨劭攥紧了木椅扶手,胸中汹涌的怒意几乎就要穿膛而出。
崔恒被杨劭看得浑身一颤,急忙又低下头去。
还好多年朝堂历练,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就算有再多的不甘,这会儿杨劭也强压了下去。待开口时,已然是慢条斯理的冷傲:“冯大人说笑了,哪里来的蝼蚁,也要本王认得?”
“可这位崔公子,却与杨王你的王妃,颇有渊源!”冯京仔细观察着杨劭的脸色,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崔相公,你自己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