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芙听完此话心中大惊,连忙提上自己的剑,匆匆掀开帐帘往外头去。
正是黎明前,天色忽然间转黑的那一小段时间,外头本该寂静无人,此时却杀声四伏,远远营帐的尽头处,甚至滚滚有了烽火。
看黑烟燃起的方向,来人应是自东南杀进来的。
“夫人!”
予芙正凝神察看,便听一声疾呼,一抬头,凌指挥使面色凝重,正带了一小队人马朝这里飞奔。
凌雪三步并作两步,转瞬便已急跑近了予芙跟前,她单膝跪倒,喘着气将长刀倒插进土里“夫人,有宵小劫营夺粮,徐州守军已在应战!属下护卫来迟,请夫人恕罪。”
“凌指挥使!”予芙暗暗吃惊,徐州早已平定,她没想到真如劭哥所说,还会有散兵游勇作乱。
凌雪忧心烈烈,环顾四周便将手朝天一举“事不宜迟,守军听令!先列阵,保护夫人!”
那十数人立刻以顾予芙为核心,面向四面八方,将她稳稳护在了最当中。
“予芙姐……”谈玉茹心里惴惴不安,不由得更靠近顾予芙,“如果匪兵冲进来了,我们怎么办?”
凌雪听到玉茹说话,凝着眉拔出长刀,将一把雪亮的兵刃横在二人身前道“夫人勿虑,外侧的守军应该挡得住,属下也会拼死护卫夫人周全。”
“我无妨。”予芙心里七上八下,却也将自己的剑握紧,尽量沉着道,“凌指挥使,粮草要紧,而且前面还有行动不便的伤兵,正是需要你指挥的时候,我应能自保。”
凌雪摇摇头坚决道“四卫先是主上家臣,然后才是大明卫卒,您的平安,远比粮草重要百倍。”
“粮草可以再补,可人命不行。你是燕山营的指挥使,不能为我一个,弃他人于不顾!”予芙急了,营中还有成百上千的伤员,若此时没有长官调度,匪兵真攻进来,那些行动不便的伤兵,将会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夫人……”凌雪仍然委决不下,顾予芙严肃起来,郑重与她道“凌指挥使,若你真要拿我当王妃看待,我现在冒昧命令你,立刻前往前线坐镇!”
“夫人!”凌雪心中波澜起伏,她没想到顾予芙是如此刚烈的性子,将普通士卒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
可是,以主上爱妻之深,若夫人真有个三长两短……
“阿凌姐!你去吧,这里交给我!”正当凌雪进退两难之际,突然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众人转过头,却看丁理面色沉毅,提了自己的银枪匆匆赶到,“丁理伤已无碍,几个匪兵而已,我定护夫人周全。”
“丁理!”谈玉茹一见是他,遥想昨日种种,不禁如骨鲠在喉,“你!你这时候来,莫非是……”
“谈玉茹,你当我是什么人!”丁理横眉冷对,缓缓走入了士卒围成的护卫圈,“夫人是主上的夫人,我再不是个东西,也绝不会对主上之妻心存不轨。”
“小丁将军!”顾予芙一听他这话心中跌宕,不禁欣慰看向丁理。
后者一见,立时低垂了虎目,将银枪放倒跪了下来,端端正正叩了一个大礼“丁理从前不知您的身份,多有僭越。夫人您放心,主上对我恩重如山,从今日起,丁理护您是为了尽忠,绝不会再起痴望。”
“丁理!”凌雪扶刀蹲下,本是为他看开而高兴,欲拍拍年轻的同僚。
她离得近,凝视叩伏在地上的人,还是不慎察觉年轻的小将,双手颤抖,抠住的两把黄土都捏成了粉齑。
“丁理……”凌雪心中霎时五味杂陈,伸至一半的手,还是轻轻按上了丁理的肩,“那夫人,就托付给你了。”
她回头望顾予芙一眼,鞠了个躬,随即拔出长刀,朝伤兵营飞奔而去……
这场出其不意的劫掠,直到旭日东升,阳光重新照耀大地,才将将平息下来。
所幸徐州守备英勇顽抗,终是将人数更多的匪徒挡在了伤兵营之外,粮草虽然损失不少,但好歹人员伤亡不大。
劫后余生的将士们忙着清扫战场,几处走水的营帐火焰也尽数扑灭,只剩缕缕青烟飘荡着,缓缓挥散在空中。
等凌雪处理完一干事务,马不停蹄赶回来时,顾予芙和谈玉茹、丁理,以及留下护卫的十几个士兵,正神色平静席地坐在帐前。
“卑职不知王妃驾临,疏于护卫,万死难辞其咎。”和凌雪一道来的,还有徐州太守傅怀仁。昨夜他闻讯赶来指挥守军退敌,才惊悉摄政王已有王妃,且王妃居然就在徐州,故而一早便跟着凌雪专程来叩见。
“傅大人快快请起!”予芙从不惯人三跪九叩,见傅怀仁长跪不起,连忙亲自将他扶起来。
傅怀仁见王妃平易近人,不禁平添了几分敬意,拱了拱手又道“卑职本是户部的郎中,得张尚书保举,王爷首肯,才得以入守徐州。王爷对卑职有知遇之恩,王妃您又如此宽以待下,卑职心中实在感激涕零。”
“傅大人,我之前在徐州,便已见到您勤勉尽职。您不必对我感激,若有抱负,只需继续兢兢业业,为一州百姓谋求福祉,便是对得起劭哥了。”
顾予芙满心诚恳,含笑和他说完,却见傅怀仁一脸茫然。
足足过了半响,予芙才陡然意识到是自己说顺了嘴,一时不禁面红耳赤“不是!我是说,便是对得起摄政王了。”
丁理眸子黯了黯撇过头去,凌雪见顾予芙窘迫,连忙打岔替她解围“夫人,傅大人,今日我军虽暂时击退了劫营的匪徒,但后患仍在,咱们还是要再行商议,早些制定个方案,彻底铲除隐患为好!”
“对对对,凌指挥使说得对!”傅怀仁一听连忙道,“据战况来看,那伙人并非乌合之众,极有可能是落草的雍军残部,数量也多,而徐州守备有限,咱们的确需要早作打算!”
“雍军残部?!”予芙猛地一怔&nbp;,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她自小受身为大雍军官的爹爹教养,真有一日要与旧朝为敌,还是难以平静。
凌雪不由挑了挑眉,她不知顾予芙为何反应如此之大“回禀夫人,目前是这样猜测,属下建议,当务之急不如先派斥候打探敌情。”
予芙满怀心事,看了看二人点点头“一切全凭凌指挥使和傅大人做主。”
徐州守备不敢怠慢,一日连派几路斥候刺探,匪兵情形如抽丝剥茧逐渐明朗。
那伙人果然是逃窜的雍兵残部,约莫有头两千人,有的是自沐阳一路烧杀抢掠而来,还有从淮阴附近流窜而来的逃兵。之前就到处打家劫舍,近日几股人纠结在一起成了气候,在徐州东南霸下山头,才肥了胆子试图劫掠徐州明军,干一票大的。
凌雪和傅怀仁得了消息,便连夜组织商议清剿对策。顾予芙身份已瞒不住,自然被奉为首席,丁理和几个守备将领也一并参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徐州如今军力有限,几人聚在主帐中商议一番,最终都一致认同,若要彻底铲除隐患,只有调兵一条路可以走。
“大军如今在淮阴对峙,若说派人飞驰过去通报,调个三五千人来解徐州之急,王爷应当会同意。”
徐州一名守备将领如此建议,可立刻便被凌雪给否决了。
“若论平时,这样的方案自然是最合理不过,只是如今……”凌雪蹙眉望顾予芙一眼,欲言又止,“若主上问为何调兵,该怎么说?”
傅怀仁不解“这还能怎么说?燕山营遭劫,连王妃都身陷险境,王爷难道还会不肯发兵?”
顾予芙却立刻领会了凌雪之意“凌指挥使,傅大人,我也觉得问大军求援不妥。前线正当关键时刻,劭…王爷不该为此分心!”
予芙说得含糊其辞,其实她明白,凌雪的意思是说,一旦杨劭知道自己涉险,可能会有极不理智的行为。
而这,予芙比她更笃定,更担忧。
“那王妃您看,如何才更合适?”傅怀仁一时捉摸不透二人之意。
予芙想了想道“临行之前,我听王爷说骠骑卫袁九曜大人,领了万余人马驻扎在睢宁,也许我们可以向袁指挥使,借两千人马来剿匪。”
原本予芙还因雍朝残部一事颇为伤感,可自从听探子所叙,那伙人烧杀抢掠的暴行之后,她对匪兵只剩下彻底的痛恨。
凌雪一听这话,立刻点了点头“四卫皆是摄政王府府兵,况且夫人凭摄政王令调用骠骑卫,袁九曜岂有不从之理?”
“王妃现下,居然持有摄政王令?”傅怀仁一听大为欣喜,他没想到,摄政王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王妃,当真放心得很。
凌雪满肚子腹诽,最后只皱着眉,又望向顾予芙道“夫人,只是…属下实在不敢向您擅借王令,这调兵的事……”
“我自己去!凌指挥使,王爷把令牌托付给我,我亦知干系重大,不敢让它离身。”顾予芙立刻答道,“所以只想问您和傅大人借向导一名,快马两匹,如果你们不放心,再派几个将士与我同去便是。”
“护卫自然是要配足,只是去睢宁,途径东南,属下还是担忧您的安危。”凌雪忧虑不减。
“回程便有骠骑卫随行,去时若带太多人,反倒过于引人注目。”予芙略一思索道。
“卑职自会挑选守备军中,最最精锐的骑兵,和王妃同去。”傅怀仁不禁觉得,凌雪有些过于小心了。
“傅大人,你有所不知。”凌雪有口难开。
正在她踌躇之际,身旁一直一言不发的丁理,忽然闷声开了口“各位,我愿请命,立军令状,护送夫人去睢宁调兵。”
“丁理,你……”凌雪不禁叹了口气。
“这样是最妥当的。”丁理透亮的虎目低垂下来,偷瞄了一眼不置可否的顾予芙,踞促道,“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只要…夫人愿意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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