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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金缕衣(一)(1 / 1)

锦地蟒袍上的蛟龙张牙舞爪,头角峥嵘,第二天一早,杨劭早早便穿好朝服,神清气爽,心情奇佳。

予芙还在梦中,他也舍不得吵醒她,交代了王府管家和掌事孙姑姑他不回来用午膳,千万别让夫人等着,又事无巨细嘱咐许多,才恋恋不舍出了门。

等予芙醒来已逾辰正,她朦胧着睡眼伸手一摸,杨劭果然不在,又想起昨晚他说今日再不上朝,朝臣怕是要来把府门给堵了,不禁羞赧一笑。

自从烽烟四起,特别是爹爹后来带着他们迁去安庆,再到城破被囚,日子一天差过一天,她已经很久很久没睡得这样踏实。

起了身,在屋子里来回转两圈,周遭一切都如此不真实,直至看到床头那幅自己的肖像,十年过去历久弥新,予芙终于确信这不是一场梦,抑制不住心中泛起阵阵羞涩与甜蜜。

丫头们听了屋里动静,敲了门鱼贯而入,打水的打水,端茶的端茶,着实让她十分不习惯。

她好奇难道杨劭平时也这般麻烦,悄悄问一个丫头。

那姑娘笑嘻嘻答道“王爷平时严肃冷淡的很,我们都不大敢仰视威严,皆是跟着他的府右卫打点起居。还是夫人您回来了好,有您在,王爷如今处处都适意了。”

早早吃过午膳予芙便在府内四处逛逛,问了下人才知,这处府衙正是原来的淮南太守府所在。

她和杨劭的卧房正居府宅中轴,两侧有厢房书斋,自成一进,往前走出两道垂花门是前院,有一众厅堂供会客公务,工整宽阔,往后走则是花园假山和一应下房,设计错落精巧。

予芙头回在这般的深宅大院观览,走到哪里都觉得新奇,只是四五个丫头低眉顺眼一路跟着她,一时搀扶一时遮阳,着实让予芙有些不适应。

温言软语说了几回,丫头们才犹犹豫豫地答应不再随侍,留她一个人到处转转。

正是清朗的初春,天上一丝云也没有,蓝得像一块染布。

一身杏黄绫袄儿,柳茶襦裙绣着凤穿牡丹,予芙在这无人管束的小天地行走,仿佛一只挣脱牢笼的山雀,难得享受了轻松自在。

假山层叠,草木怡然,不知不觉越过花园,沿着青砖道一路看去都是仆役合院。不便打扰众人,以免引得他们叩首磕头,予芙本打算稍微逛逛便回去,却远远瞧见巷道尽头的那一处院落,有一树桃枝透出墙垣,正开得肆意。

小小的粉红花苞半开半合,合着湛蓝的天,更有点娇美动人的味道。

她不禁心痒,想去窥探春色,或许讨来三尺桃枝也不是不可,可以插在卧房的白瓷瓶里。

直到走近了她才发现院门是打开着的,里头正悠扬婉转传来念唱的声音。

顾予芙摸着墙停在门外,心里酝酿着,要如何问主人讨一枝春色才不显得唐突,她悄悄朝那门里看。

小院里桃树下面,孤零零站着个女人。

撒金红绸裳罩不住她妖娆曼妙的身段,远远望去比夭夭桃花还要惹眼,她捏着陨霜指,仰着芙蓉脸,眉色如望远山,正清唱一曲《金缕衣》。

居然正是那天冲出来,凿凿有据指控她的那个姑娘。

冷不防目光相接,予芙心中咯噔唬了一跳。

那姑娘面上透露一丝讶异,却很快垂了眉目平静下来。

“了不得了!夫人,是夫人吧!您可来了!”来不及整理这尴尬的情绪,院内已传来一阵甜腻的呼叫。

予芙循声望去,才发现院子一角还有个扫撒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那时候跟她一起到淮南的元香。

元香扔了手中扫帚,一路小跑过来叩首,红衣姑娘沉默着跟在后头,缓步到她跟前,不慌不忙福了一福。

“不必多礼,我只是…”予芙看着对面含笑的美人,泛起一阵没由来的心虚。

“怪不得我今早就听树上喜鹊喳喳叫,谁曾想是夫人您要来。”元香麻溜儿爬起来,绽着笑容的脸庞满是喜色,“奴婢从前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竟是摄政王元妃,天下谁人不知王爷是弥勒转世,奴婢托您的福…”

眼见她还要絮絮叨叨说下去,那红衣姑娘温温打断道“元香,兰儿叫你来是扫院子,既扫完了,还不快去?”

元香正巴望着和这位大贵人多说几句亲厚话,不免万分扫兴,只得暗骂一句,拍拍了身上灰尘悻悻去了。

红衣姑娘不卑不亢立直了身,自然挽过予芙的手臂低声道“肖蕖本就打算再去瞧瞧夫人的,奈何被王爷禁了足。这回可巧了,既然来了,姐姐若不嫌弃,也到妹妹屋里吃杯茶?”

这称呼叫的予芙一愣,懵懵懂由着她拖着手牵进门去。

里屋不大,几把圈椅铺着缎面团花垫,左手边菱纱帐后头,隐约瞧见一张雕花床。

床上还坐了一个丫头,穿着蓝布衣裙,见她们来起身相迎,待瞧清楚来人,脸色顿时一变。

肖蕖只管拉过一把椅子,按着予芙坐下,笑眯眯吩咐道“兰儿,看看谁来了,还不快给夫人看茶!”

眉眼含春,明媚动人,予芙不过意间,已不受控制地多窥了她许多,虽和自己像了七八分,但这姑娘着实更美。

屋子本就狭窄,兰儿沉着脸立在一旁,两相无言的主客各自吃茶更叫时间难熬,予芙心中七上八下,思量着该寻个什么由头早些脱身。

肖蕖却含笑自顾自盯着她端详很久,直看得她十分难受才莞尔道“那日肖蕖护主心切,误会了姐姐,还请姐姐见谅。肖蕖当时许是看花了眼,才错以为姐姐拧开机关,用什么秘物泡茶。”

她的声音很好听,娇柔中带着几分妩媚,乍一听似黄莺出谷,清亮又婉转,但这样棉里藏针的话头,却使予芙如芒刺在背。

“肖姑娘…”予芙勉强笑应了一声,肖蕖被罚禁足三月是她所致,对此她心有愧疚。

肖蕖悠着调子,慢慢放下茶碗笑看向她道“可那坠子既是王爷亲赐,又怎会有异呢?只是自十六岁那年,明王爷将我托付给王爷,一晃眼也有四年多,姐姐这些年不在王爷身边,不知妹妹眼见了许多阴险小人欲使手段对王爷不利,故而难免会比旁人多心些,还请姐姐莫怪。”

予芙不由愕然,顺着她灼灼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颈间,铁焰正安安静静垂在胸前,这番姐姐妹妹的“肺腑之言”,倒比直接挑明了怨她更惹的人难受。

“看我多嘴,一心只怕姐姐错怪我,光说这些有的没的。”见予芙沉默不语,肖蕖“啪——”的一声合上茶碗,含笑话锋一转,“姐姐今日出来怎么不见有人跟着?丫头们实在是胡闹。”

“是我不惯人伺候,故而不要她们跟着,不怪旁人。”予芙茶碗捧在手中,猜不透她这回到底又想说什么弯弯绕绕。

肖蕖听见果又是一笑“肖蕖真羡慕姐姐好福气呀…王爷如此爱重姐姐,藏得密不透风,大婚都不与人看见,这厢要是回来看见没人跟着,定是要发火的。”

予芙暗凝了眉,忖了一忖缓缓道“让肖姑娘见笑了,只是这件事原是我的主意,时局未定,劭哥又今非昔比,我俩既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便决意不拘小节。姑娘暂居府上,没请姑娘喝上一杯喜酒是我的不是,请肖姑娘不要误会他。”

“劭…哥?你不让办?”肖蕖舒展的笑容终于有了一瞬间凝滞,她微张着嘴,但马上又换上了柔顺恭敬的笑容自嘲道,“肖蕖不过如同府上歌姬罢了,世间如王爷般人物,百万得一,爱慕王爷者不知凡几,肖蕖能和姐姐一同伺候在王爷身边已是万幸,哪里敢误会王爷。”

“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顾予芙愣了一下,越是听着肖蕖柔柔说出这样信誓旦旦的话,她心中那份莫名的气恼失落越多。

杨劭有多好她自然知道,也不是没想过定然有别人爱慕他。但从前,她只耍着小意儿在心里悄悄揣测,这样的话第一次有人端到面前,言之凿凿来告诉她,还是令她惘然若失。

而且她还说什么一同伺候……

他那样温柔体贴的样子,十年间是不是也对着别人流露?男子与女子不同,礼教约束甚少,特别是像他这样身居高位的更无人敢管。

即便是时时念着她,十年也未曾相忘,可寂寞难熬时,是不是也难免有床笫间的纵欲肆意?

予芙咬了咬唇,猛然觉察到自己对杨劭的独占念头竟一如十年前,仍是舍不得把他分给别人一丝一毫。

这样的想法让她有些害怕。

明明,这一时岁月静好只是她背着父兄才偷来的,也许哪一天她不得不走,不得不死,到那时候,他就要是别人的了……

那时,她该如何是好?

肖蕖眼见予芙神态恍惚有异,低顺了眉目不再说话,闲闲用那茶碗盖子一下一下撇着浮沫,许久才听对面一个迟疑的声音沉沉道“肖姑娘…你从来这里,就一直独居在此么?”

“明王殿下是看王爷孤寂才送我来,可虽说是来伺候,也从没正经摆上过台面。”肖蕖心领神会,妩媚一笑柔柔道,“姐姐放心!肖蕖自知身份低微,不在乎名分,更从没有过逾越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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