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久以前,秦梓就已经明确了自己的目标,那就是求道长生。
不同于大多数人那样,对于某样事物有着强烈的追求,秦梓其实是没有这样的追求的。
即使是现在所说的追求长生,其实也不同于其他人所追求的事物。
对于他而言,长生一直只是一种手段,他需要的不是长生本身,而是长生之后,自己可以得到的一切。
很多人追求财富,追求力量,其实也是如此。
对于那些人而言,追求财富者所追求的不是财富本身,而是财富所能代表的价值,是可以通过财富购买需要的东西。
而追求力量的人也同样如此,在这样的世界,有时候力量本身就代表着财富与权力,所以他们追求的,本质上也属于同样的东西。
对于秦梓而言也是如此。
他所需要的,从来不是长生本身,而是长生之后,他能够得到东西。
不用再对死亡提心吊胆,不用再考虑时间这样的概念,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在这一点而言,他与世间大部分俗人也并无不同。
不过,也许他们之间的确相似,但是总是有点不同的。
秦梓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悲伤的少年。
岁月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却将他的精神摧毁的一干二净。
然而最讽刺的是,他的全身上下,最坚强的,却正是有灵体所决定的精神。
在无尽的岁月中,他连用失去理智的方式逃避,都注定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长生者的悲哀,这就是秦梓如果继续下去,日后必定会面对的东西。
但是,他不是其他任何人,他是秦梓
他有着他的骄傲,有着他自己的觉悟。
如果是时间绝大多数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想必也会迷茫吧,即使是那些能够全心全意追求长生之人,其实也不过是放弃了思考,将其作为自己的一种执念。
那么如果某一天他们真的达到了那一步,也只会将其视为自身的痛苦,会为曾经的无知而后悔。
可是这些秦梓都不会。
他是理智的,也是冷酷的,他可以强迫自己去与其他人共情,自然也能做到控制自身的情绪。
长生者的悲哀?
那种事情他早就知道了,这世间有得必有失,如果只想要享受成果,却不愿意去付出代价,那么注定会是一事无成的。
秦梓从一开始就知道日后也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他又怎么会在意呢?
离别的痛苦?见证亲友离去的悲伤?
也许会有的吧,但是秦梓不会后悔。
如果没有丑恶,那么美好就不会凸显出来,同样的,如果没有痛苦,那么那些快乐,那些幸福,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分别的相逢又能代表什么?
这些道理他早就明白了,所以他不会迷茫,绝不会!
……
没有人知道他抱着怎样的觉悟,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很难想象他平时在心中都在思考着什么。
也许这世上只有与他几乎心意相通的木木能够稍微窥探他的内心。
他的道路,注定是孤独的……
不对,也许有人能够明白,至少他一直这样相信着。
曾经他将其视为威胁,对那个人警惕万分,可是当他真正开始负重前行之时,那个人似乎又成了他的救赎。
不论如何,秦梓一直期待着,那个能够理解他的人的存在。
……
朱楚瑜倒是没有那么多想法,当他看到那个右心族的少年苏醒后,就开始观察他。
想要弄清他是否是那场惨剧的真凶,其实是有一个办法的,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做到的办法,一个听上去无比可笑的办法——
那就是看看这个人是否善良。
如果这是个善良的人的话,那么他就是背后真凶的可能性就会很小;相反,如果这个人本身就足够冷酷,那就要好好防备了。
当他想到这个办法时,其实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然而最可笑的是,这样看上去无比儿戏的方法,似乎还真就是他们现在唯一的选择了。
不过想要观察一个人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短期的观察,即使是他也只能看出对方身上最深刻的性格,例如秦梓身上那股热情,例如张彪身上的怠惰,再比如,这个少年身上,那股退之不去的暮气。
朱楚瑜能够在他身上看到某种近乎是厌世弃俗的感觉,虽然他没有秦梓的感觉那么深,但是也觉得,对于这个人而言,似乎仅仅是活着,就是一种惩罚。
所以,现在他们三人就呈现一种很诡异的情况——厌世的少年眼神空洞地看着屋顶,而身旁不远处,另外两个少年正在观察他,这三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达成了一种一样的平衡。
终于,躺在简易的小床,或者说某种勉强能够称之为“床”的平台上的少年,出生打破了这种平衡。
他的声音就如同秦梓二人所猜想的那样,虽然还有少年人的稚嫩,但是语气里却透露出一种如同暮年之人般的衰败,对秦梓而言,这样的声音就仿佛是一截枯树枝一般,到处都透露出腐朽的气息。
当然,对于这个少年而言,秦梓的感受其实也差不多。
“请问,和我一起的那些人,他们,”少年转过头,用虚弱的声音缓缓说,在说道某处时,不可避免地有了很长一段的停顿,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用词,“他们,还有人活着吗?”
秦梓看着他的眼神,那种眼神中根本不带有一丝希望,仿佛他只是走流程一样的询问,根本没有期待过这个问题的答案,秦梓在他的眼神中甚至看不到一点悲伤,只剩下摄人心魄的空洞……
即使是冷静如秦梓,也不太愿意正面回答这样的问题,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少年,不,是有着少年外表的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甚至都没有去期待过什么好的答案,只是随便问问。
但是即使是眼神只剩下空洞,他依旧会悲伤,尽管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泪水还是从他的眼中流了下来。
秦梓还看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要知道之前身上那么重的伤,也只是让他的眉头稍微皱起而已。
这边的对话引动了另外一边正在激烈讨论的几人,他们相继围到他的身边,看着他的这副无声流泪的模样,再配上迷惑人的少年外表,即使是心肠最硬的人,也难免会有些于心不忍。
少年模样的他似乎并没有感受到眼中的泪水,甚至冲着众人露出一个笑容,只是那样悲惨的笑容,杀伤力甚至要比他直接哭要大得多。
“在下名叫阿古兹,多谢大家救我一命!”这个名字明显不是离国人,倒是符合他右心族的身份。
他这样说着,甚至想坐起身向众人道谢,只是刚有动作就被拦了下来。
这时张彪站出来说
“阿古兹兄弟,我看你的穿着,应该也是经常跑商的吧,大家都是同行,相互关照一下是应该的,不必道谢。只是你的同伴的事情,还请节哀。”
张彪就是对阿古兹心有不忍的其中一人,好心出言安慰道。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阿古兹好像真的看脱了一样,虽然看上去还是难掩悲伤,但是比起张彪以往所见的那些一下子失去亲人的人,他的样子明显要好很多了。
再联想到他小小年纪,居然在外跑商,这让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应该也是个苦命人啊。
道完谢之后,阿古兹有用那种虚弱的语气继续说道
“诸位,相比你们也知道我是右心族,以我的恢复能力,只要等明天,大概就能和你们一起下山了,还请各位能够等我一天,然后将我送到黄州城。我也跑商好几年了,还是有点积蓄,倒时候一定会弥补各位的损失。”
老实说,其实对于素不相识的人而言,这样的要求已经有点过分了,可是谁让他看上去只是个可怜的少年呢,就连那种成熟的语气,都被认为是年轻人故作成熟而为之,反而越能激起旁人的同情。
秦梓觉得这些应该是他故意的,这倒是他醒来之后第一次展现长生者的智慧,不过总体还在秦梓的意料之中,甚至他觉得如果是自己应该能做得更好。
不过不管怎么说,大家即使是有些微词的,都知道将他放在这肯定活不了,他们还不至于如此灭绝人性,之前犹豫更多的处于他现在的状态经不起长途跋涉,众人也不可能一直在这等他。
既然他本人都表示只用等一天就好了,再加上人家都说了会付钱弥补他们等了一天的损失的,那么他们也就不用那么犹豫了,虽然麻烦了点,但是他们一天还是能等得起的,等就等吧,到时候把他一块送到黄州城就是了。
对于众人的善良,阿古兹连连表示感激,更是做足了一副少年人麻烦别人之后不好意思的样子。
这点虽然可能还是有些故意成分,但是可以看出来,对于将其他人牵扯进来这件事,他还是非常不好意思的,看来这个人原本应该就是那种比较腼腆的性格,即使是活了这么长时间,性格上的东西似乎还是没有那么容易改变。
接下来的一天更加印证了秦梓的想法,随着他身体的迅速改善,肉眼可见的精神状况也好了很多,一开始还时不时对着屋顶发呆,到了后来身上的暮气已经削减了不少,可以和众人有说有笑了。
这倒是让秦梓若有所思,因为他觉得,此时阿古兹与众人相处的姿态,隐隐中有些讨好的感觉。
他想了想,很快就明白了原因。
因为经历过失去,所以才更加珍惜与他人之间的情感,每次失去之后,也必然会不遗余力地寻找一份能够缓解伤痛的,新的羁绊,只是这样新的羁绊,总有一天也会为他添上新的伤口,可是对于这一点,他却乐此不疲。
这样的感觉,在秦梓眼中,就如同是飞蛾,情不自禁地扑向可以将自己焚烧殆尽的火焰……
真是何其可悲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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