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水脸色稍稍变化,不是因为他已经被秦梓说服,而是因为秦梓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件事——五天前的那阵雷声。
当时听到雷声时他就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后来知道是剑槐前辈出事了。
本来他只是以为那一天剑槐前辈是大限已到,所以才选择渡劫,可是现在想来,剑槐前辈的年龄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万年了,本身状态一直很好,向她那等修为的强者早就对自己的生死有感应了,怎么会这样突然毫无征兆的遇上大限呢。
而如今结合秦梓的说法,很显然,这是大势来临时,世间灵性活跃的影响。
他再次看向那份山水邸报。
人道覆灭!
其实如果让他选择的话,他本人是很愿意去守护那些凡人,只是不会将宗门赌上,可是现在,一切线索隐隐指向凡人,这里就如同水下的暗流,已经不知不觉间将整个修仙界卷了进来。
他在脑中回忆过去的大事件,作为一宗之主,他对那些大事了解要比秦梓多得多。
在他的印象中,虽然修仙之人不常干涉凡间,但是大规模屠戮凡人的事情其实也发生过数次,毕竟对于有些人来说,凡人真灵可是好东西,积少成多总会有大用的。
在那数次大屠杀中,甚至有几次是魔宗集体出手,死的人可比这次蓬壶洲多得多了,毕竟一方面蓬壶洲本身就很小,凡人也少。
其次这次事件本质还是宗门之间的争端,妖族宗门胜后也只是将凡人迁走,甚至还有不少凡人留在蓬壶洲,可以说这次事件凡人死伤人数称得上是很少了。
那么,人到覆灭……
这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难道真的是凡人的影响?”他自言自语道。
“不,不止如此!”秦梓肯定地说到,“我之前问过沈长老,这次蓬壶洲的事情,看上去只是和以往类似的两个势力之间的角斗,赢家获得对方的领土,对吧?”
陆水点点头“没错,蓬壶洲的人族和妖族,都是五大洲大宗门的下宗,这件事情表面上应该是两个大宗门的矛盾,这种事情以往发生了很多次,而且这一次矛盾显然没有扩大,冲突的规模很小,更换的领土也只是一个小洲,所以你在山水邸报上面看到的报道很少。”
“那我几乎可以确定了,对方就是假借小冲突的名义,用某种方法动摇人道!”
“蓬壶洲本身其实无所谓,甚至其内即使还有人族也无所谓,他们需要的,就是让一整个洲彻底沦落妖族的统治,以此来动摇人道!”
“人道?”陆水皱起眉头,“可是究竟何为人道呢?”
秦梓气势一滞,他也不知道。
“这一点我们必须弄清楚,人道,何为人道?凭什么一个小洲统治的交替就能影响整个修仙界,甚至是全天下,以往妖修宗门的领土也并不少啊,比这小小的蓬壶洲要大得多了,为何一直都没有发生这种事呢?”
“会不会是洲界的问题,想要动摇人道,需要占领一整个洲?”
“不,你对外面情况知道的不多,天下的小洲数量多如牛毛,完全由妖修宗门掌控的并不是没有,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多,你可不要小瞧了妖族,自远古年代人妖大战已经这么多年,人与妖的界限早已模糊,除了那些山野小妖,正经的妖修其实与人族修士区别很小了。”
秦梓也懒得去继续讨论这种话题,只是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凡人一定是很重要的一环!”
陆水凝视了他一会儿,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说服了我……”
秦梓松了一口气,并没有表现得有多开心。
这四年中,陆水前后一共四十六次对他动了杀心,都忍住了。
这样一个因为害怕他心性不好,日后为害一方,宁肯错杀也不放过的人,又怎么可能在意手段呢?
他在落剑宗做的事情,本质上还是加强了落剑宗的实力,只不过对于门人弟子有点引导。
手段并不光彩,但是引导的方向其实陆水并不觉得错。
在陆水看来,修士集天地造化,本身就属于夺了其他人的机缘,几乎每一个修士都或多或少要承凡人因果,守护苍生原本不过分内之事罢了。
只是修仙界向来没有这样的传统,所以落剑宗也不好做这个出头鸟,他也没有类似的动作。
所以秦梓想做的事情,做就做了吧。
陆水对他动杀心,可不是因为秦梓心系凡人,想要引导其他弟子也去守护凡人。
毕竟引导心性这种事情,说实话他们也常做,所以秦梓做了也很难说什么。
真正让陆水动杀心的,是秦梓那种近乎偏执的性格,以及那种不择手段的心性,陆水害怕他日后会为祸一方。
毕竟这世上可是有不少将自己的行为冠以大义,从而毫无心理负担的做坏事的人的。
秦梓对于耿寒这些人的处理,就让陆水看到了这方面的影子。
可是在这件事上,秦梓做的到底对不对还要另论,毕竟总的来说其实是对耿寒有好处,凭这些杀他,还是不够。
陆水也不是那种完全不讲道理,觉得这人是个威胁就要干掉的人。
归根结底,还是秦梓这个人到底如何。
若是他本性是恶,即使是现在做的事情有好的一面,日后依旧会为恶,那陆水就会提前将其斩杀。
可现在陆水看来,他做的一切都是同情凡人,虽然手段不光彩,但本身已经很讲究分寸了,目的是好的,本身对自己要求也十分严格,凭这些,陆水还真不好对他动手。
更何况,按照秦梓的说法,现在凡人的重要性更大了,那他做的事情就更有正确性了,那么杀他的理由就更少了。
两人终于初步达成共识,陆水收起桌上的纸张,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你可知道我这几年有多少次想杀你?”
他不说还好,一说秦梓就跟生气了,没好气地说道
“你还好意思讲?足足四十六次!我没记错吧?”
陆水闻言一阵愕然,摇头失笑“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你这小子是真的不简单啊!”
“那你可知道我们为什么把你留在山上。”
秦梓撇了撇嘴“和我做的事也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想用落剑宗的良好氛围,给我种下正确的观念与所谓的良知罢了。”
陆水笑意更盛,连声赞叹道“妖孽,当真是妖孽,既然你知道,那我们的引导是没用了?”
“不,”秦梓却摇了摇头,“有用,因为我自愿被你们引导,接受了你们的观念和良知。”
“那是为什么?”
“无论如何,宁姨、沈长老这些人,甚至是你都是真心为了我好,既然都是真心为了我好的人,那么他们想让我养成什么样的观念,我为什么要反对呢?难不成以后特地去找些敌视我的人,学习他们的观念?”
陆水哈哈大笑,有趣,实在有趣,这小子小小年纪,最了得的不是近妖的智慧,而是他小小年纪看事情就这般通透,心思无比纯洁,让很多空活了千岁的人更显得丑陋不堪。
要知道这样的道理说起来简单,全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呢,那些辜负长辈期望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执意要杀你,你该如何?”
这是陆水最大的疑问,毕竟他曾经见过秦梓对长生的病态执着,很难想象他会在里完全把选择权交给自己。
秦梓闻言,笑了笑,闭上眼,默算了一会儿“现在大概,申时,嗯,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同时灵域之上,秦梓睁开眼,找到了他的目标——一个极小的光点。
“有人在这里放了一剑,一天中大概日落时分达到最强,以我的能力,若是拿起来,可以,但九死一生,”
他就像是与人聊家常一般,随意说着,嘴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容。
只是陆水分明能够感受到,秦梓的身上,一股无上的剑意缓缓升起。
那是真正的无上剑意,要比他曾见过的任何一道剑意都更强,即使是以他的自信,在这道剑意面前都显得无比弱小。
那剑意大气,霸道,一往无前又能包容万物,就好像是,此刻他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毛还没长齐的臭小子,而是这一整片天地。
在剑意达到顶峰的那一瞬间,秦梓语气陡然转变,原本如春风般和煦的嗓音瞬间变冷,带着一股无比强烈的杀意,不够纯粹,但极浓!
“而你,至少要丢掉半条命,怎样,敢和我拼命吗?”
陆水一瞬间汗毛竖起,一股早已被忘却的恐惧感不断涌上来。
下一瞬,剑意消散,秦梓也恢复成笑吟吟的样子。
“这就算是我的底气吧,我虽然想要长生,但也不愿意将生死置之人手,赌命的勇气还是有的。”
“哦对了,我其实也不想拿起那把剑,要是被放剑的人知道了,我拼死用那一剑对付你,还不得活活笑死。”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也不确定到底是谁放了这一剑,只是知道当初第一次看完落日之后,自己似乎就能和这一剑共鸣,随时都可以用出来。
当然,代价还是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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