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和白马上的骑士一见这老者现身,急忙迎到桥边,分站在桥头左右,神态甚是恭谨。待得那匹马走上河岸,马上老者勒住坐骑。白马骑士抢上前去,从老者手中接过缰绳。那老者翻身下马,看了那少年一年。那少年身子一颤,嗫嚅着说了一声“爹爹”,便即退后两步,低着头再也不敢看那老者。
那老者见厉秋风等人站在当地,微微有些奇怪,抱拳说道:“各位请了。”
厉秋风等人被这老者的气势所逼,见他举止有礼,便也纷纷抱拳还礼。司徒桥和孙光明虽然都是桀骜不驯的人物,可是在这老者面前,气焰却不由自主地低了三分,再也不敢有丝毫嚣张。
只听那老者说道:“我这犬子一向粗鲁少文,虽然教训过他几次,却总是惹下祸事。方才他一时兴起,纵马狂奔,没伤到诸位罢?”
那少年嘟囔道:“您看他们一个个的模样,哪像是被我伤到了?”
那老者面色一沉,扫了少年一眼。吓得那少年身子一抖,便即低下头去,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此时玄机和尚已然恢复了平静,双手合什,口中说道:“老施主,方才只不过是一场误会。这位公子虽然唐突了一些,却也没伤到人,施主不必生气,更不必责罚于他。”
那老者这才松了一口气,见玄机和尚相貌不俗,却也不敢小觑,口中说道:“瞧大和尚的模样,定然是一位大德高僧。不知大和尚在哪座寺院出家?”
玄机和尚道:“实不相瞒,贫僧自幼在山东济南府灵泉寺出家,其后四海云游,眼下在洛阳白马寺挂单。”
厉秋风站在一边冷眼旁观,见那老者听说玄机和尚提到“洛阳”二字,眉头微微皱了皱,道:“原来大师是从洛阳来。听说南朝要大动刀兵,不知道大和尚这一路走来,可曾看到大军北行么?”
这老者此言一出,众人都吓了一跳,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人人心下均想,大明虽然北有鞑子兵虎视眈眈,东南又受倭寇骚扰,不过自靖难之役之后,天下可以说承平日久。虽然其间有过土木堡之变和宁王叛乱,却也并未动摇大明根基。此时这老者却在说什么“南朝要大动刀兵”,实在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老者见众人一脸惊愕,只道自己说话唐突,将这些人吓住了,是以微微一笑,道:“是我问得唐突了,大师莫怪。”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那白马骑士道:“咱们骑马走了一夜,总算穿过了这片大雾的包围。二十余年前,我曾到过这里,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诡异的雾气。眼下咱们迷失了道路,须得抓紧时间赶路要紧。”
那白马骑士略一躬身,答应了一声,便将老者的坐骑牵了过来。那老者翻身上马,冲着众人抱了抱拳,口中说道:“咱们还有事情要办,就此与各位别过。”
他说完之后,双腿微一用力,胯下坐骑便即向前走去。白马骑士向着众人抱了抱拳,又和玄机和尚说了几句客气话,便也翻身上马,紧跟着那老者去了。那少年却冲着玄机和尚做了一个鬼脸,飞身上了坐骑,脚跟一磕马腹,那匹枣红马一声长嘶,便即向着那老者和白马骑士追了过去。
众人看着三人的背影,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却听孙光明说道:“这位老人家好厉害的气势。虽然身着布衣,却像是一位统帅千军万马四处征伐的大将军一般。”
厉秋风沉声说道:“孙先生好眼力。这人绝对不是寻常百姓,更不是普通的文官,定然是带兵带打仗的将军。”
孙光明一怔,道:“厉大侠难道瞧出了什么端倪不成?”
厉秋风道:“孙先生,你没有留意他们三人所骑的马匹么?”
孙光明仔细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道:“这三匹马虽然极是威武雄壮,不过所配马鞍却都是普通的百姓所用之物,并没有骑兵战阵上必须携带的肚带和护甲等物……”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开口说道:“那骑白马的年轻人和那少年过桥之后,便即翻身下马。两人都松开了缰绳,并没有寻找树木将两匹马拴好。而两人下马之后,那两匹马便即站在原地不动。只有军队中的战马受过训练,才会如此听话。换作其它马匹,虽然也有不少受过训练,却绝对不能如此听命于主人。而且我瞧着这三匹马的脸上都有戴过护甲的痕迹。是以我可以断定,这三人都是军官。尤其是那老者的气度,绝非寻常军官,只怕是手握重兵的统兵大将。”
司徒桥和孙光明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都有些惊疑,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玄机和尚却在一边说道:“厉施主,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军队中的事情?”
厉秋风道:“大师奉命前来截杀厉某,给你下命令的那人,没有说过厉某曾在锦衣卫当过差么?”
玄机和尚听到“锦衣卫”三个字,登时脸色大变。司徒桥和孙光明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两人心下得意,暗想:“你这秃驴牛皮哄哄,一副佛祖老大和尚老二的嘴脸,可是此刻听到锦衣卫三个字,还不是吓得面如土色?”
厉秋风却没有理会玄机和尚的神情,接着说道:“厉某在锦衣卫当差,自然经常与军马打交道。锦衣卫的马队也有上千匹战马,只不过训练的可没有边军那般厉害。我瞧着这三人的战马要比锦衣卫的马队厉害百倍,只怕这三人都是驻守九边的军官,胯下坐骑才会如此训练有素。”
他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喃喃说道:“可是他说的‘南朝要大动刀兵’,又是什么意思?听说关外鞑子兵称呼大明军士为‘南蛮子’,总不成这三人都是鞑子军队的将军罢?可是这三人的相貌举止,明明是汉人无异。此事当真蹊跷……”
玄机和尚等人虽然将厉秋风的自言自语听得清清楚楚,却也不知道这三人是什么来路,只得默然不语。过了片刻,却听苏岩说道:“咱们身陷雾中之时,有一阵子曾听得马蹄声忽左忽右、忽前忽后,还听到有人说笑之声。难道就是这三人不成?”
孙光明点了点头,道:“或许真是这三人也说不定。方才那老者也曾说过,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冲破了这片大雾。想来昨夜他们也被困在大雾之中,东奔西走找不到出路。以这三匹马的脚力,在咱们左右前后到处出没,倒还说得过去。”
厉秋同心下暗想:“这三匹马虽然甚是雄壮,可是也绝对不可能像夜间那些可疑的人马一般,移动得如此迅速。这三人突然出现,来历可疑,身份未解,可要加倍提防才是。”
孙光明见厉秋风沉吟不语,接着说道:“瞧这三人的相貌气度,倒不像是卑鄙小人,想来不是要与咱们为难。咱们还是速速离开此地,回到谷口村再作计较。否则一些心怀不轨之徒若是跟了上来,不免横生枝节。”
孙光明说到这里,瞥了玄机和尚一眼。他所说的“卑鄙小人”、“心怀不轨之徒”,自然便是指玄机和尚而言。
厉秋风想想也是,便即点了点头。对玄机和尚说道:“厉某不欲与大师为难。只不过大师若是还想强行拦阻厉某,只怕厉某不得不与大师放手一战。此处杀机四伏,厉某劝大师还是不要妄动,以免为人所乘,到时后悔却也晚了。”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再理会玄机和尚,转头对司徒桥等人说道:“咱们走罢!”
司徒桥等人见厉秋风握刀前行,便也纷纷跟了上去。直到走出五六丈后,见玄机和尚并没有跟上来,司徒桥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厉兄弟,这和尚武功高强,又一心与咱们为难,何不趁他落单之机,一举将他挑了?否则给他找到了机会,或是他的同伙大举杀到,咱们可就大大不妙了。”
厉秋风道:“此人武功极高,又练有奇门异术,即便咱们以多打少,胜他不是难事,只是要将他擒拿或杀死,却要比登天还难。何况此人师出名门,并非是江湖上的邪派人物,只不过是被人欺骗,这才与咱们为难。是以他罪不至死,厉某也不想杀他。”
司徒桥叹了一口气,道:“厉兄弟,你待人太好,只怕非吃大亏不可。”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若不是厉某待人太好,只怕司徒先生的人头,早已经不在脖子上了。”
司徒桥尴尬一笑,道:“厉兄弟,那日我偷偷溜走,并非是想陷你于困境。你的武功我是亲眼见过的,无极观那些婆子再厉害,却也胜不过你。我武功低微,若是留在观溪台上,只能碍手碍脚,反倒拖累了厉兄弟。是以我趁着厉兄弟大显神威,将那些婆子打得抱头鼠窜之时偷偷走了,便是不想成了厉兄弟的累赘……”
厉秋风听司徒桥在自己身边絮絮叨叨,十句话中连一句真话都没有。只不过他懒得揭穿,便任由他在一边啰嗦。待走了百余步后,却已到了那草屋门前。方才远看之时,只觉得这草屋不大,只是走到近前,才发现这草屋占地足有二三十步,规模着实不小。院子中收拾得甚是干净,门前竖着一根高杆,上面悬着酒旗,写着“太白居”三个大字。只不过众人一看院中拴马石上拴着的三匹高头大马,登时脸色大变。